第79章 瞞天過海
九月十七日,,鎮(zhèn)北大將軍元承光率領(lǐng)朝廷軍,,向陽休進發(fā)。
次日,大軍駐扎在蓮安附近,兩萬北軍主力、三萬郁州軍,、兩萬順州軍和兩萬淳州軍,,分別選擇各處向陽的高地排營,。
到了亥時末,,臨近午夜,元承光騎著馬親自巡視完各軍營盤后,,回到北軍軍營的主帥大帳,。他沒有卸甲,合衣躺在軍床上,,看著帳外漏進的清朗月光,,明明全身疲乏,卻怎么也睡不著覺,。
早在十五日清晨,,老孟率領(lǐng)一萬順州軍阻截陷陣營糧道,等到初戰(zhàn)告捷,,必然可以打破封峻用兵如神的傳說,,大大振奮朝廷軍的士氣。
按他和老孟估算的腳程,,預計今日下午到午夜時分,,老孟就該帶人到蓮安與大軍會和,可到現(xiàn)在還沒有動靜,,派出的幾路斥候都一無所獲,。
元承光的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在傍晚排營時就留了心思,,沒有按常理將自己的主帥營壘排在中間,,而是排在了西北方。
這樣一來,,等到孟濤帶人回來時,,最先看見的就是北軍軍營,他也能第一時間收到斥候傳回的消息,。
元承光翻來覆去,、胡思亂想著,不知什么時候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大將軍?!?p>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猛地驚醒,睜開眼一看,,一個親兵站在他的軍床邊,,叫醒了他。
元承光里翻起身,心口砰砰直跳,,問道:“怎么了,?”
親兵抱拳一禮,答道:“回稟大將軍,,順州參將曾況求見,。”
“曾況,?”元承光一聽到這個名字,,立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里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稍稍放松了下來,。
“要帶他進——”
元承光不等親兵說完,噌地站起身,,疾步朝帳外走去,。
他一把撩起帳簾,看見一個年近四十的將官站在帳外,,身后跟著幾個灰頭土臉的順州兵士,。
曾況單膝跪地,朝他抱拳一禮,,說道:“卑職參見大將軍,。”
元承光走到曾況身后左右張望,,月色下的北軍營盤靜謐如水,,只有巡夜的兵士披堅執(zhí)銳,來而復往,。
元承光又走到曾況的面前,,一種古怪的感覺籠罩在他心頭。他急聲問道:“孟濤呢,?”
曾況慢慢低下了頭,,沉聲說道:“孟將軍他……”
“你支吾什么,快說??!”元承光一把揪住曾況的衣領(lǐng),這才注意到他的右臂負了傷,,血已經(jīng)浸透了他的袖子,,正順著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
曾況放下支起的膝蓋,,改為雙膝跪地,,說道:“回稟大將軍,,我軍遇伏慘敗,孟將軍身中七箭,,無法騎馬,,恐怕——”
“媽的!”元承光的胸口,,猛地騰起一陣暴怒,。他一把抽出佩刀架在曾況的脖子上,怒道:“你是他的副將,,竟敢一個人逃回來,,你真以為軍法殺不了你?”
曾況抬起頭看著他,,說道:“這是孟將軍的軍令,,等卑職覆命以后,甘愿領(lǐng)死,?!?p> 元承光一怔,眉頭緊皺盯著曾況,,說道:“是他讓你回來的,?”
“是。孟將軍派出一隊親兵掩護卑職突圍,,臨行前說了兩句話,。”
元承光急聲問道:“他說的什么話,?”
“孟將軍說,,‘把這兒的情形告訴鎮(zhèn)北大將軍,讓他早做準備,?!?p> 元承光慢慢放下了佩刀,心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攥緊了,,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老孟……他……不!現(xiàn)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元承光收刀入鞘,,深吸了一口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對曾況說道:“當時的情形究竟如何,,你仔細說給我聽?!?p> “昨夜,,我軍發(fā)現(xiàn)陷陣營糧隊在青桿坡扎營,交鋒后沒多久,,護糧隊就棄營而逃,。孟將軍下令不要追擊,只焚毀糧草,,這才發(fā)現(xiàn),,營中糧車上裝的是桐油和柴草。孟將軍覺察中計,,下令全軍盡快撤出,,可惜已經(jīng)晚了,護糧隊封鎖了轅門,,朝營中射入炎箭,,點燃了糧車?;饎萋拥煤芸?,我軍不敵——”
“還剩下多少兵力?”
“照之前的情形,,預計能夠突圍的,,不超過十分之一?!?p> 十分之一,?!元承光只覺一股寒氣從頭涼到腳,,渾身發(fā)麻,,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這么說來,,這條他幾經(jīng)周折才探知的糧道,,原本就是封峻故意放給他的誘餌,他知道他會派重兵截斷他的糧道,,所以,,才用假糧車吸引他的兵力。到了這個時候,,恐怕真正的糧隊,,已經(jīng)避過他的耳目,抵達陽休了,。
可是,,老孟豁出命托人帶給他的兩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早做準備,?他想讓他準備什么,?
元承光,別傻站著,,腦子里灌漿糊了,?快想想辦法,想想現(xiàn)在應該怎么做,。
我該怎么做,?姐夫,如果是你,,會怎么做,?
元承光正冥思苦想著,曾況身后的兩個傷兵一直嘀嘀咕咕的,,曾況轉(zhuǎn)過頭去低聲喝道:“你們吵什么,,閉嘴?!?p> 元承光回過神來,,從那兩個兵士口中,隱約聽到了“封峻”兩個字,。他低頭看著那兩個兵士,,問道:
“你們剛才在說什么?”
那兩人有些慌張地對視一眼,,朝他叩拜一禮,,齊聲說道:“還請大將軍恕罪?!?p> “免罪,,你們到底在說什么?”
“我說,,封峻不在糧隊里,,”一個兵士指了指身邊的同伴,“可他非要說在,?!?p> 另一個朝元承光抱拳一禮,說道:“真的,,我親眼看見的,,封峻騎著馬,就在山坡上,?!?p> “那會兒烏漆嘛黑的,你看得見才怪,?!鳖^一個兵士反駁道,。
在他們身后的一個兵士,也低聲插嘴道:“對啊,,封峻明明在陽休,,怎么可能親自運糧?!?p> 有個一直沒說話的士兵,這時也開了口,,說道:“可是,,我好像也看見他了,不過不是在山坡上,,是在轅門口那邊,。”
元承光靜靜聽著他們的爭執(zhí),,背上慢慢爬過一絲涼意,。
他們有的人說他在,有的人說他不在,,然而,,無論封峻是否真的在現(xiàn)場,他用兵如神,、堅不可摧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猶如親臨,。
這下,,元承光猛然醒悟過來,目光次第掃過這幾個兵士的臉,。
他從他們的表情中,,清晰地看到了“恐懼”二字。就在去年,,這種相似的恐懼,,也曾出現(xiàn)在建州軍的臉上,這是他親眼見識過的——正是這種恐懼,,讓圍攻順遼的十萬建州軍不戰(zhàn)而降,。
元承光怔怔地看著這幾個兵士,他仿佛可以看到,,他們的軍心在慢慢倒下,,跪拜在封峻戰(zhàn)神般的赫赫威名中。
等到青桿坡慘敗的消息傳開,,等到更多殘兵敗將與大軍會和,,這種恐懼必然會像瘟疫一般,,在整個朝廷軍中進一步蔓延。
老孟,,我懂了,。
元承光打定了主意,轉(zhuǎn)頭問親兵:“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
“回稟大將軍,,剛到寅時?!?p> “通知各營,,今日提前一個時辰拔營,天黑前急行軍趕到澤堂扎營,?!?p> “是?!?p> 元承光略一停頓,,又說道:“再派兩個斥候出去,今天午時左右,,讓斥候當著眾將士的面向我稟報,,就說孟濤率領(lǐng)的順州軍,在青桿坡大獲全勝,,火燒陷陣營糧隊,,斬殺數(shù)千人?!?p> 曾況抬起頭看著他,,一臉愕然地說道:“大將軍……這……”
元承光低下頭,看著跪在地上的曾況,,說道:“按照軍法,,主將陣亡,副將當死,。不過,,我免你的死罪,給你個立功的機會,,我會寫一封信,,讓你交給蓮安縣尉,著令他接收順州傷兵,,你帶著他的人,,守在青桿坡通往蓮安的各處要道,務必阻止他們追趕大軍?!?p> 曾況露出會意的神情,,緩緩抬起傷臂,朝他抱拳一禮,,說道:“謹遵大將軍號令,。”
曾況和親兵領(lǐng)命而去以后,,元承光獨自站在主帥大帳前,,看著迎風飄揚的金色帥旗,重重嘆息了一聲,。
他睜大了眼睛,,仰望頭頂深黛色的夜空,仿佛看見了什么,,又仿佛空無一物。
?
九月二十日,,駐扎在陽休城外的陷陣營,,已經(jīng)進入了嚴密備戰(zhàn)狀態(tài)。
封峻站在主帥大帳里,,將視線從桌案的地圖上移開,,盯著剛走進來的參將欒輝,沒有說話,。
欒輝面色凝重,,單膝跪地,說道:“主公,,末將作戰(zhàn)不利,,甘愿領(lǐng)罰?!?p> “具體什么情形,,詳細說給我聽?!?p> “末將按主公的吩咐,,上午率領(lǐng)兩千軍士,繞過敵軍的前軍,,在澤堂偷襲中軍,,激戰(zhàn)一個多時辰后,我軍折損約有數(shù)百人,,末將認為,,再打下去也討不到便宜,便下令撤退?!?p> “那敵軍的折損有多少,?”
“也有數(shù)百人?!?p> 封峻緊盯著欒輝,,語氣冷了下來,說道:“按理說,,澤堂地勢平坦,,敵軍中軍又是以步兵為主,在這種情況下,,以騎兵偷襲步兵,,怎么會傷亡均等?”
“敵軍的行軍陣勢頗為奇特,,步兵在中間,,兩邊是戰(zhàn)車,車上張設幔布,,以丈八長矛為防御兵器,。”
“整個中軍都這樣行軍,?”
“是,。”
封峻眉頭一皺,,朝廷軍以這種防御陣勢行軍,,難怪欒輝討不到便宜。
一般來說,,在平坦之地,,一個騎兵可以抵擋八個步兵。而朝廷軍的這種陣勢,,正好可以克制騎兵,,戰(zhàn)車和車上的長矛能夠阻擋騎兵的沖擊,戰(zhàn)車上的幔布,,還能抵擋箭矢,,進一步減少陣中步兵的傷亡,并且可以掩護陣中的弓兵,,伺機向騎兵反擊,。
看來元承光已經(jīng)料到,進入平坦地勢以后,,多半會遭到陷陣營的偷襲,,因此早有防備。
就目前斥候收集的情報來看,朝廷軍中軍以此陣勢行軍,,另外還用前軍和后軍的騎兵作為機動兵力,,這般縝密有序的部署,可見元承光作為鎮(zhèn)北大將軍的眼光和魄力,,他才二十五歲,,假以時日多加歷練,必定能成為出類拔萃的將帥之才,。
封峻想到這里,,不禁有些懊喪。
果然,,他還是沒辦法把承光當做敵人,,看到他羽翼漸豐、獨當一面,,竟然忍不住感到欣慰,,哪有大戰(zhàn)在即、兩軍對壘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