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元靖云站在門內(nèi)，看不見兩邊的情形,，也不知道騎馬來的人是誰,。等到那馬蹄聲來到了門口，她這才看到,，來者卻是戚太尉,。

　　戚榮卓翻身下馬，面色凝重陰沉,，徑直朝他們走了過來,。

　　那將校抱拳一禮，正要開口，戚榮卓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遞給他,。那將校接過信,，看完了以后，稍稍猶豫了一下,，便對(duì)部下一抬手,。原先擋住門口的那兩個(gè)兵士，立刻收回銀槍,，立于身側(cè),。

　　元靖云見狀，正心生疑惑,，卻聽戚榮卓聲音嘶啞地開口說道：“公主,，快跟我走，瀾兒要見你,?！?p>　　戚瀾？,！

　　元靖云心中一驚,，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霎時(shí)籠在她心頭。她來不及細(xì)想,，便讓人牽來馬,，跟著戚榮卓朝太尉府的方向馳去。

　　寒風(fēng)呼嘯,，刮在她的臉上生疼,，不過，倒讓她的思路清晰了幾分,。

　　如今梁紹成手中掌握著南軍,，此消彼長，這就代表戚太尉已然失了勢,。然而,，戚太尉卻能僅憑一封信，將她從守備如此森嚴(yán)的府中接出來,。

　　尤其令她心驚肉跳的是,，戚太尉這般急著找她，難道戚瀾出了什么事,？

　　元靖云想到上次見她的情形,，她的病……她不禁打了個(gè)寒戰(zhàn)，甚至沒有勇氣去開口問他,。

　　很快,，她和戚榮卓來到太尉府,。戚榮卓走在前面，面色陰沉,，健步如飛,。她步履匆匆地跟在他后面，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順著熟悉至極的路線,，來到了戚瀾出嫁前住的閨房門口。

　　戚榮卓在門口止住腳步,，眉頭緊皺地看著她,，說道：“公主快進(jìn)去吧，瀾兒在等你,?！?p>　　元靖云的心砰砰直跳，她按捺住心中的不安,，顫抖著手,，輕輕推開了房門，立刻聞到一股濃烈得刺鼻的草藥腥氣,。

　　她慢慢走了進(jìn)去,，看見戚瀾躺在床上,，竟然面如死灰,，雙眼深陷，嘴唇發(fā)青,，她幾乎快要認(rèn)不出她,。

　　怎么會(huì)？戚瀾的體質(zhì)素來強(qiáng)健,，果真是病來如山倒,？對(duì)了，她恍然大悟,，因?yàn)椤泄狻?p>　　元靖云的心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捏緊了,，胸腔劇烈起伏著，卻仍然感覺喘不過氣,。她慢慢走到她的床邊,，顫聲喚她：“阿瀾……”

　　戚瀾艱難地睜開了眼睛，氣若游絲地說道：“你……終于來了,，我等了你好久,，還以為……再也等不到你了?！?p>　　“快別說傻話,?！痹冈莆站o了她冰涼的手，這才注意到,，她的眼神竟然有些飄忽游離,。她心口一痛，明白戚瀾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彌留之際,。

　　戚瀾慢慢抽出被她握住的手,，伸出指尖，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的大拇指,，說道：“我上次……動(dòng)手打了你,，一直很后悔，你……別怪我,?！?p>　　元靖云聞言，不禁一愕——這個(gè)動(dòng)作,，是她們小時(shí)候約定過的求饒暗號(hào),，戚瀾自幼性子要強(qiáng)，要是兩人之間鬧了別扭,，從來都是她主動(dòng)向戚瀾服軟示好,。

　　如今，到了臨終之際,，她卻……原來如此,，她一直放不下的，是這件事,。

　　元靖云念及此,，再次緊緊握住她的手，淚水漸漸涌上眼眶,，看著她柔聲說道：“我知道承光在你心里的份量,，又怎么會(huì)怪你呢?！?p>　　戚瀾聽到承光的名字,，長長嘆息了一聲，說道：“其實(shí),，我早就知道……你根本殺不了封峻,。”

　　元靖云一下想起那晚對(duì)戚瀾的許諾,，心中不由得一陣慌亂,，急急分辯道：“不是這樣的，當(dāng)時(shí)我聯(lián)絡(luò)了辛德義,，讓他假意結(jié)盟,，我想的是——”

　　“算了吧,，”戚瀾打斷她，輕輕搖了搖頭,，“阿云,，你還記得嗎？我八歲就認(rèn)識(shí)你了,，就算你騙得了別人,，就算……你騙得了自己，卻騙不了我,。你根本殺不了他,，因?yàn)椤阈睦锓挪幌滤,！?p>　　元靖云聞言,，不由得瞠目結(jié)舌。

　　戚瀾的這番話,，猶如醍醐灌頂,，照亮了她這一個(gè)多月以來，一直不愿面對(duì),、苦苦逃避的真相——就算明知道辛德義不能勝他,，如果再讓她選一次，她仍然不能狠下心,，把刀刺入他的胸膛,。

　　對(duì)，她做不到,。

　　如果他不在這世上了,，那她也……

　　元靖云輕嘆了一口氣,，握著戚瀾的手,，慢慢靠在臉頰邊，哽咽著輕聲說道：“對(duì)不起……你能不能原諒我……”

　　“喜歡一個(gè)人……沒有錯(cuò),，”戚瀾的呼吸聲,，仿若一聲長長的嘆息，“我要多謝你……謝謝你,，送我一個(gè)……如意……郎君……”

　　元靖云猛然覺得手中一沉,，戚瀾的手幾乎要滑落下來，她連忙緊緊拽住,，無限憐惜地放在胸前,，看到戚瀾眼睛半睜著，口鼻中氣息已絕,。

　　她在淚眼朦朧中,，久久凝視著戚瀾,，她們自幼相識(shí)、相伴和相知,，一切倏忽而過,，浮光掠影般劃過她的心頭。

　　元靖云輕輕放下了她的手,，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長嘆了一口氣。就像阿瀾說的,，喜歡一個(gè)人,，真的沒有錯(cuò)嗎？

　　或許,，人生在世,，恍若一夢。

　　為什么她竟然這般糊涂,？時(shí)至今日,，她才恍然大悟——她怕的不是死，而是不知為何而活,。

　　元靖云推開了房門,，走出了房間，心中已經(jīng)有了決斷,。她深吸了一口氣,，聞到庭院中濕潤冰涼的泥土腥氣。

　　天早已黑盡了,，戚榮卓仍然站在門口,，轉(zhuǎn)過頭看了她一眼，臉上露出悲痛和探詢的神情,。

　　元靖云看著他,，沒有說話，沉默就是答案,。

　　戚榮卓轉(zhuǎn)過身,，低下頭靠著廊柱，握緊了拳頭,，肩膀開始輕微地抖動(dòng),。過了好一會(huì)兒，他長嘆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雙眼紅腫，聲音嘶啞地說道：“有勞公主陪著小女走完最后一程，我這就派人送公主回府,?！?p>　　元靖云站著沒動(dòng)，看著他說道：“敢問戚太尉,，現(xiàn)在城中的守軍情況如何,？”

　　戚榮卓一怔，略一沉默,，開口答道：“如今陷陣營攻城甚緊,，金川門的城門校尉，先后已經(jīng)陣亡了兩個(gè),?！?p>　　“那濮南王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濮南王和他的建州軍,，現(xiàn)在還陷在海西，脫不開身,?！?p>　　元靖云朝他走近了一步，說道：“這段時(shí)間我被軟禁在府中,，為何今天他們會(huì)同意我出府,？”

　　“我事先找梁紹成要了一封手書?！?p>　　“那手書上,，是否寫了我回府的時(shí)限？”

　　戚榮卓盯著她,，布滿血絲的眼中閃過一絲警覺,，說道：“手書上寫著，讓公主天亮前回府,。這一點(diǎn),，公主就不用想了，他的人跟著我們來的,，想必太尉府的每道門,，都布了他的暗哨,?！?p>　　“戚太尉誤會(huì)了，我并不是想逃,?！痹冈粕斐鍪郑钢哪_說道,，“我只是注意到,，戚太尉的褲腿上,，沾了許多水漬?！?p>　　戚榮卓一怔,，臉色沉了下來，沒有說話,。

　　元靖云觀察著他的神色,，繼續(xù)說道：“今日午后落了雨，地面濕滑,。而戚太尉身上的衣褲,，只有膝蓋以下濕透了，不像是淋了雨,，倒像是跪在地上弄濕的,。”

　　“公主有話直說,，不必繞來繞去,。”戚榮卓的臉色愈發(fā)難看,。

　　“我只是覺得,，梁紹成這個(gè)人，一貫都是小人得志的嘴臉,，最愛趁人之危,。戚太尉為了這般要緊的事找他，他絕不會(huì)放過這個(gè)耀武揚(yáng)威的機(jī)會(huì),?！?p>　　“他算個(gè)什么東西！”戚榮卓面露憤然,，抬起一拳猛地砸在廊柱上,，“我官拜一品的時(shí)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兒乞食,，今日竟敢在百官面前如此折辱我,！”

　　“戚太尉認(rèn)為，梁紹成這人,，比起裴慶如何,？”元靖云緊盯著他。想當(dāng)初,，扳倒裴慶的金川門之變,，正是她與戚榮卓的首次合作。

　　戚榮卓一怔，立刻露出會(huì)意的表情,，說道：“當(dāng)然比不了,。不過，如今他手中握有南軍,?！?p>　　“當(dāng)年裴慶的手中也有南軍?！?p>　　“今時(shí)不同往日,，當(dāng)年的南北軍，算得上勢均力敵,?？涩F(xiàn)在北軍主力全滅，南軍有將近一萬人,，城中的北軍卻僅有一兩千,。”

　　“戚太尉難道忘了,？北軍雖然人少,，卻有城門校尉鎮(zhèn)守著十二道城門?！?p>　　“城門校尉,？”戚榮卓面露驚疑，“難道公主說的是,？,！”

　　元靖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沒錯(cuò),，只要打開城門,，等陷陣營入了城，自然能夠與南軍抗衡,?！?p>　　戚榮卓盯著她，眉頭緊皺,，說道：“公主別忘了,，這可是謀反?！?p>　　“金川門之變的時(shí)候,，我與戚太尉拒天子于城外，倘若裴慶勝了,，我等何嘗不是謀反,？成王敗寇的道理,，想必戚太尉不會(huì)不懂,?！?p>　　戚榮卓沉思了一陣，搖了搖頭,，說道：“公主這招驅(qū)虎吞狼之計(jì),，根本行不通。到時(shí)候,，梁紹成的確是倒了,，可等到封峻入了城，絕不會(huì)像梁紹成那樣,，甘心當(dāng)個(gè)輔政大臣,。”

　　元靖云看著他,，凜然說道：“戚太尉真是糊涂了,。有梁紹成在，戚家的聲名不復(fù),?？墒牵偃鐡Q做是封峻,，戚太尉憑借如此大功,，就算元家不是往日的元家，戚家卻仍然是往日的戚家,?！?p>　　戚榮卓看著她，眼神頗為復(fù)雜,，有些遲疑著說道：“公主,，你……難道……”

　　“我這番肺腑之言，的確是為戚太尉盡心謀劃,。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還望戚太尉三思而后行?！?p>　　元靖云說完以后,，踏著清冷的月色走進(jìn)了庭院。寒風(fēng)凜冽,，她把吹得冰涼的手,，慢慢放在腰上，摸到了縫在腰帶中的第二封遺詔,。

　　她抬頭望著皎皎明月,，心中不由得長嘆了一聲——

　　誰能料到,，世事兜轉(zhuǎn)，終究還是回到了原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