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堂門口守著兩個年輕族衛(wèi)，族衛(wèi)大多是仲家仆役之子，也就是所謂的家生子,。他們忠誠可靠，自視為仲家一員,，可惜都不姓仲，沒有進(jìn)仲家族譜和祠堂的資格,。

　　兩人依稀聽到仲長老的話,，對視一眼，傳遞著復(fù)雜的心緒,。

　　就算是他們,，如果不讓他們改姓，就進(jìn)祠堂給仲家祖先燒香,，那必然不是誠心實(shí)意,，但改姓吧，也不是他們本心所愿,。

　　這時候聽到少年的清朗聲音：“那就把他們的祖宗請進(jìn)來,，跟咱們的祖宗一起受香火！”

　　兩人一個哆嗦,，一個啊的叫出了聲,。

　　正為失態(tài)而惶恐，會堂里轟的一下,，喧鬧聲幾乎要掀了屋頂,。

　　“要我們仲家人給那些農(nóng)夫的先人燒香叩頭？堡主你在說什么胡話,？”

　　“仲家祠堂豈是能被如此褻辱的,？祖宗們死了也不安寧嗎？”

　　“這是背祖忘宗啊,，堡主三思,！”

　　“小杳你這……這也太胡鬧了！”

　　“咳咳,，承業(yè)叔趕緊查查小杳的經(jīng)脈,，看是不是中了魘氣，說起胡話了,?！?p>　　長輩們個個情緒激昂，就連季小竹眼里也滿是錯愕,，仲長老更是準(zhǔn)備動手制住仲杳,，看他是不是腦子進(jìn)了魘氣。

　　啪啦脆響,，又一根木柴炸裂,，會場暫時安定下來。

　　早知會是如此,，仲杳才準(zhǔn)備了這筐木柴,。

　　他淡然的拋出又一顆炸彈：“魔魘涌動，貫山深處的妖怪蜂擁避難,。我們仲家堡,，正好擋在他們的路上?！?p>　　“若是沒有神靈庇護(hù),，在魔魘到來之前，仲家堡就先被妖怪踏平了,?！?p>　　仲長老怒容僵住，揉了揉臉,，腰又佝僂了一分：“堡主所言極是,，貫山群妖聚集起來，就算伯家叔家盡出好手相助,，也是……無濟(jì)于事,。”

　　仲至強(qiáng)料理族里雜務(wù)多年,，擅長提綱挈領(lǐng),，他替仲杳做了總結(jié)：“眼下形勢，想要守住仲家堡,，的確只能靠神靈了,。”

　　仲至重卻忍不住挑刺：“把佃農(nóng)的祖宗弄進(jìn)祠堂,，我們祖宗能高興,？兩邊湊不到一起，這香火是燒給誰的,？又如何請到土地公,？”

　　有些長輩還在叫著悖逆人倫什么的，大多數(shù)人卻附和著點(diǎn)頭,，他們的思維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管不管用這個層面上,。

　　仲杳又?jǐn)z起一根木柴，這次還沒爆大家就閉嘴了,。

　　“不要妄自代祖宗出聲……”

　　仲杳說：“不管是我們仲家祖宗,，還是佃農(nóng)的祖宗,，他們都有同一個愿望，那就是子孫后代能扎根貫山,，繁衍生息,。”

　　“往大了說,，這也是凡人所愿,。山神土地能享得香火，靠的就是人丁繁茂,?！?p>　　他晃著木柴笑道：“上溯千年，貫山四家是一個祖宗,。再上溯萬年,，凡人也都是一個祖宗，什么人倫悖逆,，祖宗震怒,，這就是笑話了?！?p>　　神色轉(zhuǎn)為嚴(yán)肅,，仲杳再道：“貫山不許土葬，死者化灰入土,。祖宗當(dāng)年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肯定也有不少人跟大家一樣，完全難以接受,?！?p>　　“千年來的事實(shí)證明，這是祖宗們?yōu)榱嗽炆?，不得不付出的代價?，F(xiàn)在，輪到我們?yōu)榱嗽炆竭@個目標(biāo),，做出更多貢獻(xiàn),，立下更大決心的時候了?！?p>　　“想活下去,，守下去，就得有不惜一切代價的決心,！”

　　蓬的一聲,，他還是把那根木柴震碎了。

　　會堂里眾人身子又抖了一下,，被這氣勢,，當(dāng)然主要是噴飛的碎木鎮(zhèn)住了,。

　　“把其他人的牌位都遷進(jìn)我們祠堂，再一起燒香,，能請來土地公當(dāng)然好,。”

　　還是仲至重出聲：“不過總覺得這法子,，是不是有些……想得輕巧了,？”

　　仲杳將計(jì)劃和盤托出：“把祠堂改作土地廟,，把所有堡民的家墳都遷進(jìn)來,，族墓改為公墓?！?p>　　天地封神只看功德,，在貫山這里，能遏制魔魘就是功德,。

　　不管是仲家祖宗,，還是堡民先人，他們在此活著的一生就是功德,。

　　他們繁衍子嗣,，延續(xù)血脈，令凡人在貫山扎根,。凡人生息勞作,，本身就是魔魘的對立面。

　　他們耕種田地,，培林畜牧,，這也是在遏制魔魘，為天地立下了功德,。

　　土地有靈,，莊稼與牲畜有靈。千百年來魘氣一直在暗中侵蝕,，但如果田地沒有耕種,，土地、莊稼與牲畜之靈沒有交匯,，而只是深山老林那種蠻荒狀況,，魔魘不僅侵蝕得更快，還會給魘窟提供土壤,。

　　總之不論是仲家祖宗,，還是堡民先人，只要是生于斯死于斯,，埋于斯,，都是有功于天地的,。

　　仲杳相信，千百年來仲家與住民在此埋了無數(shù)先人,，總會有一個躋身而出,，擔(dān)下土地公的重任。

　　他的這個計(jì)劃看似簡單,，成型卻不容易,。最初只有一個“自己封土地公”的模糊念頭，而后得到狐妖涂糊啟發(fā),，再跟老何夫婦談過,，終于完整。

　　將這個道理講出來,，會堂里大多數(shù)人都浮起欣然之色,，連仲長老都捋著花白胡子不迭點(diǎn)頭：“是這個道理！”

　　仲至重?fù)u頭嘆氣,，說出了少數(shù)人的憂慮：“這還是跟賭一樣,，萬一不能成，又該如何,？”

　　仲杳自然不會孤注一擲：“所以我們得照顧兩面,，而且現(xiàn)在就開始行動?！?p>　　“一面還是得籌備護(hù)堡大陣,，這得麻煩至強(qiáng)叔，還有至重叔聯(lián)絡(luò)伯家叔家,，跟伯莊主叔家主解說利害,，求得援手?！?p>　　“另一面,，由承業(yè)和承林兩位叔爺親自主持，今日就改建祠堂,，動員堡民遷墳,。必須在后日，也就是父親頭七時完成,，到時候可借父親之靈,，牽動仲家祖先和堡民先人之靈?！?p>　　仲長老揚(yáng)起了白眉：“若是至正來擔(dān)起這個土地公,，那就太好了。”

　　長輩們紛紛點(diǎn)頭,，這倒是理想之事,。

　　仲杳沒有說話，暗道便宜老爸那德性,，哪可能當(dāng)?shù)昧送恋毓?。那得要天地功德，他有嗎?p>　　角落里的仲止薇在觀感上幾乎壓縮了一小半空間,，等她咚咚上前的時候,，會堂似乎只剩下小半空間了。

　　她的雄渾嗓音讓眾人更覺局促：“小杳啊,，既是封土地公,，不如把杜國的郡守找來。有官府龍氣,，封個土地應(yīng)該很簡單吧,。我可以馬上回宗門,，找宗主疏通郡守,。”

　　仲至重等人兩眼發(fā)亮,，紛紛出聲贊許,，這可是好辦法。

　　不等仲杳開口,，仲長老和仲至強(qiáng)同時反對,。

　　前者呵斥說杜國哪是好相與，到時候不僅得不到支援,，還成了杜國之民,，必須為杜國守土了。后者則說官府之事哪可能是兩三天能辦妥的,，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

　　仲至薇只好咚咚退回去，會堂頓時開朗,，眾人都長吐一口氣,。

　　“時間太緊了，那些農(nóng)夫都是愚人,，哪趕得及,。”

　　仲至重還垂頭喪氣的說怪話：“農(nóng)夫的先人又有什么好指望的,？”

　　仲杳手一伸,，這次倒沒憑空攝來一根木柴，而是把整個背簍扯了起來。

　　“一個人就是一根柴,，脆弱得一縷真氣都能碎裂,。”

　　他將木系真氣沿著背簍灌注到背簍里,，剩下的幾十根木柴嘩啦啦振蕩著,，令長輩們盡皆色變。

　　這可不只是筑基八層能有的勁氣,，強(qiáng)勁非人啊,。

　　連仲長老都向仲杳投來訝異目光，仲至薇也看了出來,，跟季小竹嘀咕著什么,，讓少女沒好氣的回了個白眼。

　　兩人自然都看出仲杳施展的不是金系真氣,，不過眼下還講究這個,，就著實(shí)無趣了。哪怕是刻板的仲長老,，都只是癟癟嘴,，沒再說什么。

　　“一柴易折,，十柴同心,，匯聚起來，就不是那么容易摧折得了的,?！?p>　　就在仲杳準(zhǔn)備弄個山寨版典故的時候，意外發(fā)生了,。

　　木框里蓬蓬連響,，木柴盡數(shù)碎裂，噴出片片碎木,。

　　仲杳舉著背簍僵在當(dāng)場,，整個人變成雕塑。

　　終究是模擬出來的木系真氣,，控制不夠精純,，演出事故！

　　會堂里又陷入沉默,，現(xiàn)場氣氛異常尷尬,，角落里季小竹和仲至薇都捂著嘴吃吃的笑。

　　“還有根好的咧,！”

　　小丫鬟王馬力活了過來,，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柴,。

　　那是根沒曬干的枝杈，很細(xì),，還是完整的,，只是爆開了皮。

　　“我明白杳叔的意思了,！”

　　王馬力揮著枝杈,，得意的說：“一個人是脆弱的，十個人聯(lián)合起來,，總能活下來一個,！”

　　眾人再憋不住，會堂里一片笑聲,。

　　仲杳跟角落里的季小竹對視,，兩人傳遞著深深的默契。

　　是的,，至少能活下來一個,，帶著希望活下來。

　　“善存,，跟著你爺爺,，馬上動起來！”

　　仲杳一聲令下,，計(jì)劃終于開始向現(xiàn)實(shí)邁步了,。

　　仲長老,、仲至強(qiáng),、仲善存這爺孫三在前，其他人在后,，蜂擁而出,，分頭辦事。

　　這個計(jì)劃太顛覆人心,，仲杳卻不擔(dān)心會被族人抵制,。

　　仲家人……或者說仲家堡所有人都有兩點(diǎn)長處，一是解決問題為先,，畢竟毗鄰魔魘,，活著就是掙命，再驚世駭俗,，只要不破壞人之為人的根本原則,，都敢于去做。

　　另一點(diǎn)則是有了決議就再無二心,，埋頭去干,。就跟仲家堡主傳承都是父死子繼一樣，在這種地方生息，就容不得內(nèi)斗,。

　　季小竹體貼的扯著仲至薇走了,，仲杳出了會堂，朝外書房走去,。

　　路上一直老實(shí)藏著的紫蘿終于開口,，她低沉的說：“你不是他?！?p>　　仲杳沒搭理這家伙,，定然是記起來了什么，卻總是不說,。

　　“他可不會說出一柴易折,，十柴同心這種話，他把自己當(dāng)做整個天地,?！?p>　　“如果他是你，壓根不會去想該找誰搭手,，只會靠自己,。”

　　“他要是覺得扛不下來,，就會覺得自己不夠強(qiáng),，或者這個世界錯了?！?p>　　紫蘿幽幽的道：“或許這就是他始終沒來,，你卻來了的原因吧?！?p>　　仲杳還是忍不?。骸坝浧鹚耍磕軉枂柺侨诉€是妖,，長啥模樣,，比我?guī)泦幔俊?p>　　紫蘿嘆息：“很模糊很零碎,，仿佛是跟父母一樣的存在,。”

　　她又噗嗤笑道：“你這算嫉妒嗎,？就算我還記得他,，也是我前身的記憶。現(xiàn)在的我是新生的紫蘿,，是個……用你的話說,，鮮嫩蘿莉,。”

　　仲杳正想辯解說這跟嫉妒有什么關(guān)系,，紫蘿卻輕聲喚道：“仲杳……”

　　她認(rèn)真的說：“很高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