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
想起那天,說來可笑,本該是良辰美景,,最后卻什么都沒做成,,只是在洞房里傻笑一晚罷。
他們兩個的婚事說來倉促,,還是舅父親自來明州給操辦的,。
分別時他許諾自己一個月后來明州求娶,,慕歡回家后便等,,每日憋在屋子里,,任憑白天黑夜。
“你舅父在徽州踅摸了一個人家,,雖然只是個未中舉的秀才,,可才學(xué)人品不錯,在你舅父的私塾里啟蒙”,,佟夫人看她的臉色,,“你若是同意,我再問問,?”
慕歡手上活兒未停,,“母親,還有明日才到一個月呢,?!?p> 佟夫人心里一霎難過,慕歡怎么這么倔強(qiáng),,若是要來早就來了,,從京城到明州快馬加鞭都用不上半個月,,難道肖彥松的事情她忘了不成,。
“歡兒,有些人忘了沒什么大不了的,,人一輩子長著呢,,這段走完了走下一段?!?p> 慕歡心里也慌,,多遙遠(yuǎn)的路他能遲遲不來,怕是回家辭別父母就被押著去娶汪崇華了,,又沒什么損失,,高位厚祿前頭等著他呢。
她眼里一滴不聽話的淚落在手背上,,慕歡撂了針線捂了臉,,再忍不住的小聲啜泣起來。
“母親,,只一日,,明日若他還不來,我再不想他?!?p> 外面突然一個悶聲的響雷,,今日是驚蟄,佟夫人忙起身喚月薔進(jìn)來再點一盞燭,。
下了雨,,天還沒黑就這么暗。
“夫人,,門口的婆子說外頭來了位公子說要求見”,,月薔臉上是驚喜的表情,,因為她進(jìn)來報信兒前眉生跟她說了,可能就是那位要求娶二姑娘的京城公子,。
佟雋如回頭看了眼女兒,,這個人竟真的來了,被雷公電母送來的,,母女倆都有些錯愕。
到底佟夫人鎮(zhèn)定些,,叫奶媽看著不許慕歡出去,,他吩咐管家將人帶去正堂,。
……
“你說你成婚后就帶著慕歡去朔州,?”
俞珩點頭,“如今我得罪了汪家和太后,,沒什么好前程,,此番派官要么是去西川要么是去朔州,,想我還有一身武藝,寧去朔州做個帳下參軍,,職位薪俸倒還過得去些,。”
朝廷中戍邊的官員同階品要比文官俸祿高,,而且升遷要快,。
“朔州苦寒,西川也是悶熱潮濕,,兩地都是辛苦,,也沒什么分別?!?p> 佟夫人又看下首坐的俞珩,,確實一表人才,,如若不是被王府逐了出來流落在外,,這樣的條件自家斷斷是高攀不上的。
“公子,,你家中逐你出來是一時之氣還是真流落了,?”
他有些落魄,被雨打濕不說,,只有一個小廝,,一匹馬一柄劍。
俞珩沒有半點虛言,,如實回答,,“我家中還有兄長,原盼著我娶汪氏姑娘攀得高位,,如今長寧府為自保,,將我驅(qū)逐出來,,父母當(dāng)面將我剔除族譜,,真得沒有退路了?!?p> 佟夫人反倒放心,,她笑了下,說:“那便好,,我只怕你是與父母一時置氣,,將來回去后不認(rèn)下慕歡,我家女兒豈不是白毀清白,,但若你真得被逐,,她若中意你是個好男兒,甘心與你為妻,我到不是那種嫌貧愛富之人,?!?p> 佟夫人喝了口茶,又說:“你潦倒窮困,,我不難為你,,只全了六禮,在官府登記在冊你二人夫婦之實,,我便也愿意幫著操持婚禮,。”
她心里想,,再不濟(jì)就算佟家找了個贅婿,。
“俞珩一定全了禮數(shù)娶慕歡過門?!彼鹕砉虬?,佟夫人看著他確實喜歡,只是隱隱的擔(dān)憂他們二人沒有家里的扶助,,將來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佟夫人終覺在自己操辦規(guī)矩不妥,又怕惹來非議,,倒不如讓徽州老家的兄長來,,讓舅父給操持也算合禮數(shù),畢竟她已與徐家和離,,只孤兒寡婦成什么樣子,。
一門親事成的體面,需成六禮,,方才在官府登冊,,想來當(dāng)年多虧舅父舅母慈愛,他也是聰明才能做的圓圓滿滿,。
媒人是佟家找的,,明州出名的媒婆,給保的媒做的證,。
納采,、問名、納吉都沒出什么岔子,,一同前來的舅母還與慕歡說,,納吉的時候天官祠那一卦極好,竟沒想到是天作的姻緣,,地成的佳偶,。
只是納征犯了難,,俞珩只身從王府出來,他何來聘禮,,若是真就頂著一個探花郎的名頭怕是也不好看,。
二舅父本是剛直不阿的人,他一聽倒是不同意舅母的想法,,“有什么好不好看,,反正都是在我佟家完婚,都是讀書人,,身貧志向不短也是好的,。”
二舅父七次科舉不中,,如今已四十有余,,再不去考,只在鄉(xiāng)間開了個啟蒙的私塾,,詩書耕種,,最是喜歡讀書上進(jìn)的。
只佟家沒想到,,俞珩竟沒用他們擔(dān)憂,,納征當(dāng)日真抬進(jìn)來一箱箱的聘禮,雖不豪橫奢侈,,倒也不丟臉面,,慕歡原心里怕那些箱子里都是石頭罷了,給別人看的,,可那些明面上擺的東西都是他從哪里來的,?
請婚期定在春天,滿城的柳絮正盛之時,,慕歡清楚的記得是三月初六,,褪了冬衣稍涼,裹上冬衣嫌熱,,再遲就怕誤了他上任的日子,。
他打馬租了花轎來迎娶,紅衣冠戴,,馬下執(zhí)轡的是他小廝濮陽,。
“一梳舉案齊眉”,,大舅母和母親尋了個‘全乎人’來,,是個上有父母公婆,下有子女,,今年剛得了孫子孫女的大娘,,滿面紅光帶著紅絨絹花,,拿著小梳子給慕歡梳頭,“二梳福壽安康,,三梳子孫滿堂,!”
嫁衣是大姐姐親手備的,從徽州捎帶過來,,她的針線活屋子里的媳婦婆子哪個不服,,都稱贊上面那一對并蒂牡丹格外雍容,領(lǐng)上的連珠紋看不出反正的巧致,,那釘上的珍珠每一顆都是她精挑細(xì)選的,。
母親親自給慕歡穿新鞋,左右各一只鴛鴦,,相對而鳴,,都說這鴛鴦的眼睛繡的最靈巧,如同活了要飛走一樣,。
慕歡發(fā)上一根金釵正是及笄那日母親買的那支,,想她為了要回玉鐲去闖當(dāng)鋪結(jié)識了俞珩,如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圈,,這金簪竟又回來了,,還給她帶來個夫婿,似冥冥之中的天意,。
他們二人在佟家拜的天地,,眉生和月薔都是她陪嫁的丫鬟,愿意一齊去朔州的,,后來眉生去西川嫁了人,,月薔一直還陪著她。
正回憶往事一幕幕,,月薔進(jìn)來伺候慕歡沐浴后換衣,,見她臉上帶著笑容便問“姑娘想什么呢這么高興?”
“月薔,,你還記得我讓你收的那個匣子,?從洞房里拿出來的內(nèi)個?!?p> 這么老遠(yuǎn)的事兒,,月薔想了想才答“叫我放起來了,姑娘要,?回房給您找出來,,只是這么晚的天不知有何用處?”
那匣子月薔不知道放的是什么,,留在那兒也多少年沒人動,,若不是從朔州搬回京,,她親手歸置的,準(zhǔn)不知道丟到哪邊去了,。
回了里屋,,月薔找了那匣子出來,俞珩沐浴還未回,,慕歡一人窩在床上,,趁屋子沒人了才打開來,臉上掛著隱不去的笑容,。
依稀記得那晚——
“把這扇子拿下來吧”,,俞珩伸手想要卻扇,慕歡卻不愿,,低聲問“能拿開了嗎,?”
“應(yīng)該是能”,俞珩也擔(dān)憂的拿開手想了下,,“我看喜娘和親友們都走了,,咱們交杯酒也喝了,也結(jié)了發(fā),,就是夫妻了,,我還不能看自己娘子?!?p> 慕歡聽他這么一說臉燒得厲害,,他手再過來要卻扇,慕歡便乖順的緩緩移了開,。
先只露出一雙眉眼來,,便看見他癡癡的看著自己,忙又覺得害羞想用扇子遮了,,俞珩卻握住她的手又卻下一點,,方才露出她整張臉來。
“小生自詡平生不好色,,竟娶了如此嬌顏如花的娘子來,。”
俞珩眼神來來回回的看她,,竟不知怎么夸才好,。
“接下來該做什么呀?”慕歡羞澀問到,。
“我也不知道”,,俞珩目光稍瞬不逝的凝望著她,眨一下眼都不愿意,“我也是頭一回,?!?p> 慕歡被他逗笑了,,抬手便在他的大臂上輕擰了一下,。
往日他腦子想的那些事兒如今都如愿了,俞珩摸著自己的手臂也不覺疼,,傻乎乎的仍看著她笑,。
“你那些聘禮可是在當(dāng)鋪借來的?”
慕歡一看那金簪就知道是當(dāng)鋪借來的,,那支金釵定是那掌柜送的,。
俞珩是個守承諾的人,想必掌柜要送的更多,,但都是王府的錢他斷斷不會要,。
“你猜著啦”,俞珩笑了笑,,“我實在是沒錢,,日后我若有錢都是你的,以來補(bǔ)償今日對你的虧欠,?!?p> “你不要總提虧欠不虧欠的”,慕歡去捂他的嘴,,“我嫁給你是自愿的,,就像日后若日子苦你也不要怨因為我才失了王府公子的榮華,我們倆也沒什么虧不虧欠,?!?p> “要不我給你脫了鞋你上床躺一會兒,你都坐一天了,,我再給你拿些茶和果子來,。”
慕歡點了點頭,,他蹲身褪了她一雙繡鞋,。
慕歡倚著枕搖扇,看他又是端茶又是端了一碟子點心來,。
慕歡用鳳仙花染過的指甲丹朱色,,撿了一個要喂給他,俞珩搖了搖頭,,他那眼睛癡癡的盯著她,,竟像是夜里的星,光芒耀人,,他緩緩地靠過來,,近的呼吸相聞,,竟在她朱紅的唇上咬了一下。
慕歡心跳的都快從嗓子出來,,想伸手推他一把,,卻被俞珩拉住,問她“若用明州方言說‘我郎君真好’怎么講,?”
慕歡與他五指交握,,淺笑著小聲道:“郎君好的不得了?!?p> 俞珩欺身要摟她躺下,,“哎呦!”慕歡往后一躺竟硌了她后背一下,,兩人從那枕被底下摸出一個四四方方不大的匣子來,。
“這是什么?”
慕歡也搖頭,,兩人挨在一處,,借著那洞房里長明燭的光將那匣子打開來。
里面竟是個小冊子,,上面只寫著‘百子圖’三字,,“這是為討吉利的嗎?怎么放在這匣子里,?”俞珩也不明就里的問,。
兩人將那冊子拿出來,薄薄的幾頁罷,,一翻開竟然是春宮圖,。
慕歡捂著臉害羞的把冊子扔給他,俞珩也是震驚竟沒接住,,燙手一般的顛了好幾下,,卻又落在地上,他趕緊跑去撿回來,,藏在袖子里,。
慕歡緩緩移下手只露出一雙眼睛,見俞珩也是緊張神色,,遂覺好笑,,“你撿回來啦?”
“嗯”,,他一點頭,。
“你剛才看清里面畫什么了么?”
“沒,沒看清”,,俞珩搖頭,。
慕歡放下了手,“我也沒,,要不咱倆看看吧,,不然你懂?”
他想了想再搖頭,,“懂,,也不太懂,?!?p> 兩人又挨在一處,借著那燭光,,復(fù)又翻開那畫冊,,“我不要這個?!?p> 俞珩一本正經(jīng)的點頭,,表示同意,“這個呢,?”他一指反面的,。
“這個怪難為情的?!蹦綒g還挑,。
最后,最后她記得他們兩個吃多了,,實在又累又困就把冊子丟在一邊踏踏實實睡了一晚上,。
……
俞珩沐浴后回來,慕歡正在梳頭,,一個小匣子放在書案上,,他見那東西笑的厲害,回頭與她說:“咱倆那晚可真是不更事,?!?p> 他提筆在紙上寫了一首詩,慕歡起身過去看,,“繡戶暖陽綺羅光,,不及嬌娥朱顏彩。春城桃夭灼灼華,,黛眉深淺柳章臺,。借問麗質(zhì)何需妝,羞顏生怯還不來?!?p> “這是娶你那天我在門口做的催妝詩,。”
“這你都還記得住,?!?p> 他文章寫的是好,可是作詩作詞倒看不出什么奇才來,。
“那是自然”,,他起身握住慕歡的手,霞影紗上映出一對影子來,,“我娶你是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事,,你也是我此生都忘不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