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時(shí),,眾人各自散去,,各歸家中,憶之先回房看杏兒,只見她包著頭,,歪在床上睡,,蕊兒在看顧她,,憶之忙問如何,,杏兒病歪歪就要坐起,憶之又讓不要動,,安撫了一番,,又在屋里翻箱倒柜,杏兒見她滿臉焦灼,,只覺躺不住,,連著喊了好幾聲,一時(shí)頭暈?zāi)垦?,支持不住,,遞了個(gè)眼神給蕊兒,蕊兒忙道:“姑娘要找什么,,告訴了我,,我好幫你一起找,一個(gè)人,,又哪里有兩個(gè)人快,。”
憶之說道:“秀瑛曾送了我一小罐膏藥,,說是什么活血化瘀的良藥,,是宮里的來的良方,她曾被打地爬不起來,,抹上不過兩天就能活蹦亂跳,。我想不起來塞在哪兒了,,快幫我想想?!币幻胬^續(xù)翻找,,又見杏兒用手肘支著床榻,抻著脖子在望她,,忙道:“你快歇著吧,若是落下病根,,可要我這一生都難安了,。”
杏兒嘻嘻笑著躺下,,說道:“我若落下病根,,就一輩子纏著姑娘,叫姑娘養(yǎng)我一輩子,,姑娘若待我不好,,我就噯喲,頭疼,,嘿嘿,,反倒因禍得福?!睉浿犃?,顰笑著斜睞了杏兒一眼,說道:“這會子倒機(jī)靈的很,?!?p> 蕊兒忙幫著一起翻找,說道:“我記得姑娘那時(shí)笑著說‘我可用不上’,,就往桌上一放,,不知那一位給收起來了,不如我出去問問,?!?p> 憶之愈發(fā)焦急,咕噥道:“用不著時(shí),,哪兒都能見著,,要用時(shí),又哪兒都找不著,?!庇峙趿艘恢幌蛔映鰜恚珒A倒在書案上,,一陣叮咚亂翻,。
想到自是宋太祖起,,敕令將脊刑改為臀刑,原是因脊刑過于殘虐,,輕則傷及皮肉,,重則乃至及五臟六腑,脊骨,,那信王竟趕動用私刑,,又想到文延博也不知傷地如何了,不覺更加油煎火燎一般,。
蕊兒驀然喜道:“在這呢,,在這呢!”便從筆匣子中翻出一只上下盒蓋的圓餅瓷罐來,,憶之忙接過來看,,果然是秀瑛所贈,才笑出了聲,,焦慮之色也淡了一些,。
杏兒雖躺著,兩眼卻往憶之那處看,,問道:“姑娘,,要不要叫李平把藥膏送去?”
憶之想起,,又對蕊兒道:“你去看看李平傷地如何,,記得揀好的傷藥送去?!比飪簯?yīng)聲去了,,杏兒咋舌道:“李平竟然受傷了?”
憶之捧著藥膏盒子,,走至杏兒床邊坐下,,想起當(dāng)時(shí)兇險(xiǎn),感慨道:“平日倒不覺得,,竟不知李平有這樣好的身手,,你是沒看到,七八個(gè)大漢都拿他不住,,都叫他打翻在地,,實(shí)為可造之材?!?p> 杏兒道:“姑娘想想自己吧,,那樣兇險(xiǎn),好在你沒傷著,,不然叫杏兒死一百回也償還不起,?!睉浿犃耍瑢⑿觾嚎戳艘粫?,柔聲說道:“我的命是命,,你們的命難道不是命,我倒是沒傷到,,只是連累了你們一個(gè)又一個(gè),,心里難安的很,都是爹生娘養(yǎng)的,,又有哪個(gè)特別金貴,。”
杏兒笑道:“姑娘就是比我金貴些,。”憶之笑望著杏兒,,說道:“嘴這樣甜,,等你好了,帶你去吃炙全羊,,喝高湯,。”
杏兒眼睛一亮,,說道:“姑娘,,我還想吃乳酪張家的煎櫻桃乳酪?!?p> 憶之又是氣又是笑,,說道:“好?!?p> 杏兒笑了一陣,,見憶之微有擔(dān)憂之色,猜到她的心思,,揶揄道:“要我說,,姑娘哪里用這樣焦心,那文大官人家還缺你這罐藥不成,,又哪里至于急成這樣呢,。”
憶之見她乖覺,,也不隱瞞,,顰笑道:“那他家是他家的,他到底是為我捱的打,,我哪里能心安理得地承這份情,?!?p> 杏兒又笑道:“那姑娘以身相許吧,文二哥定然樂意,?!?p> 憶之橫看了杏兒一眼,啐道:“又胡說,,可見傷地還是不重,,改明讓姜媽媽多派些活給你做,好堵上你的嘴,?!?p> 杏兒道:“姑娘別同我這裝腔作勢,我還不懂姑娘的心思,,往日,,如何開玩笑,姑娘都坦然地很,,只這一件,,每回提了都同針扎似的?!?p> 憶之聽了,,不覺心思沉重,想到,,換作是清明院的哪一位不成,,為何偏偏是他呢,一時(shí)眼望著那圓餅藥膏發(fā)怔,,思慮萬千,。
倏忽,蕊兒打著簾子進(jìn)來,,向憶之道:“姑娘,,李平只一些擦傷,無礙的,,姜媽媽送了泛索給他,,這會子正憨吃呢,姑娘不必掛心,?!?p> 憶之與杏兒顰笑了一陣,蕊兒又催促憶之去睡,,憶之點(diǎn)了點(diǎn)頭,,往鏡臺去,卸下釵鈿紅妝,,蕊兒粗手笨腳,,扯了幾回頭發(fā),,疼地憶之要發(fā)火,回頭卻看她嬌怯怯,,唬地渾身發(fā)顫,,又不忍苛責(zé),索性自己動手,,梳洗了一回往床上去,,見蕊兒連吹了幾回,才吹熄了燈,,不覺嘆息,,就要睡下。
待次日醒來,,憶之自行更衣梳妝,,一時(shí)無趣,吩咐杏兒安養(yǎng),,便往院子去散心,,正在游廊走著,迎面見一個(gè)媳婦手持桃枝,、柳枝,、蜀葵,、蒲草,、艾草,正往大門方向去,,不覺驚訝,,忙回頭問蕊兒,道:“就要端五了,?”
蕊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道:“姜媽媽一早帶了一群媳婦在后廚包粽子,我去偷瞧了佐料,,有糖粽,、肉粽,這一會正滿屋飄香呢,?!?p> 憶之想了一回,問道:“既快端五,,父親今日沐休在家咯,。”
蕊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憶之便攜蕊兒往清明院去,,乃至?xí)?,只見父親手持一疊宣紙正對窗誦讀,卻見他眉眼緊蹙,,神思憂慮,,憶之輕喚了一聲父親,便往前去,。晏紓回過神來,,將手中宣紙對疊掩下,對憶之回以一笑,。
憶之看出端倪,,便問道:“爹爹,你怎么了,?”
晏紓出了半日神,,輕嘆了一聲,問道:“你今日與你三哥是否有來往,?”
憶之搖了搖頭,,說道:“他近日總是早出晚歸,并不得見,,再者說,,如今院里只有他一位,父親又忙,,我也不便總來,。”
晏紓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沉默了半日,,憶之瞧著不妥,又問道:“父親,,到底怎么了,?是三哥哥出了什么事嗎?”晏紓又沉默的半晌,,說道:“他寫了些淫詞艷曲,,戲文段子賣給那下三流的樂坊,勾欄瓦舍,,叫有心人察覺了,,特意送來給我看,又夸我教的好,?!?p> 憶之不覺惱火,說道:“讓我瞧瞧?!鄙焓窒肴ツ媚钳B詩詞來看,,剛捏住一角,晏紓霎時(shí)往后一抽,,怒目斷喝道:“又是什么好的,,還要看?”
憶之從未被這樣叱責(zé)過,,唬了一跳,,半晌才緩過神,忙說道:“您,,您又,,又何必生這樣大的氣,文人賣筆墨又是什么稀罕事,,譬如那柳詠,,最是鼎鼎大名的一位,他的曲子雖綺麗艷俗,,街知巷聞,,今年不也中了進(jìn)士,可見官家胸中有溝壑,,大度能容,,廣開門路?!?p> “你知道什么,。”晏紓輕喝了一聲,,又見憶之愈發(fā)生的粉雕玉琢,,嬌俏可人,,不覺心軟,,不忍責(zé)備,于是聲兒低了些,,情緒減了些,,說道:“柳詠能中舉,那是因?yàn)楣偌姨巯н@些久試不中的舉子,,格外開恩,,破格錄取。君子愛惜名聲,,當(dāng)如鳥兒珍愛自己的羽翼,,他又何苦作踐自己?!?p> 憶之也知不妥,,滿腹心思想勸,,竟不知從何說起,一時(shí)無語,,適逢蕊兒來通報(bào),,說道:“弼哥兒派了轎子來請姑娘?!?p> 晏紓抬了抬眉眼,,問道:“弼哥兒要帶你去哪兒?”
憶之張了張嘴,,笑道:“良弼哥哥說溫家茶食店的三脆羹極好,,要帶我去嘗嘗呢?!?p> 晏紓聽了倒還罷了,,便讓去,憶之道過萬福,,便至角門,,上了富良弼雇來的轎子,,去往提點(diǎn)刑獄司,,一路摩挲著那盒膏藥,心中不斷盤算,,到時(shí),,富良弼的親隨方睿已候在大門外,見了憶之忙上前作揖,,將她往司內(nèi)引,,二人一路過層層關(guān)卡盤查,走走停停了半日,,才至富良弼的公案室,,進(jìn)入屋中,只見滿屋案牘,,排序鱗次櫛比,,井然有序,又見壁上掛有各據(jù)半壁的汴京輿圖與地下城輿圖,,注解較上次所見更為詳細(xì),,富良弼正與書架邊整理書籍,見了憶之,,笑著道:“你來了,。”
憶之笑著道萬福,又看案上,,羅列有失蹤女子,,孩子的戶籍資料,住屬所在,,在何處失蹤,,一一排序,又由細(xì)微的關(guān)聯(lián)來判定是哪一賊匪所為,,分而放置,,再列其匪賊的作案手法,時(shí)辰及習(xí)慣等,,憶之瞧了,,只覺工程之浩繁,心思之縝密,,絕非幾日之功,,不由更加佩服,心中愈發(fā)驕傲,。
富良弼走到憶之身邊,,將一冊黃帛調(diào)任書遞給憶之,憶之接過調(diào)任書,,翻開一看,,得知富良弼高升諫院,拜左司諫,,不由喜道:“恭喜哥哥高升,。”
富良弼滿眼望著案牘,,回想起那無數(shù)個(gè)日以繼夜,,嗟嘆了一聲,說道:“是否是喜,,卻未可知,。”憶之道:“此話怎講,?”
富良弼道:“憶之,,我朝律法,,略賣人為奴隸者,,絞;為部曲者,,流三千里,,為妻妾、子孫者,徒三年,;因而傷人者,,同強(qiáng)盜法;和誘者,,各減一等,。他們便買通三司戶部,或誣陷以強(qiáng)盜家眷,,或其他法,,為女子入樂籍,度起容貌,,賣往樂坊,,勾欄瓦舍,秦樓楚館,,亦或高門望族,,鄉(xiāng)紳名宦?!?p> 憶之道:“我恍惚記得,,三司有三司使一員,鹽鐵副使,、度支副使和戶部副使,。舅父乃鹽鐵副使,所以略知鹽鐵之下設(shè)七案,,即兵案,、胄案、商稅案,、都鹽案,、茶案、鐵案,、設(shè)案等,,掌管全國礦冶、茶,、鹽,、商稅、河渠和軍器等,。至于戶部,,卻并不深知?!?p> 富良弼道:“度支之下設(shè)八案:賞給案,、錢帛案,、糧料案、常平案,、發(fā)運(yùn)案,、騎案、斛斗案,、百官案,,掌管全國財(cái)賦之?dāng)?shù)。倒是無關(guān)緊要,,重點(diǎn)在于戶部,,戶部之下設(shè)五案:戶稅案、上供案,、修造案,、曲案、衣糧案,,掌管全國戶口,、兩稅、酒稅等事,。而重中之重,,便是這戶稅案?!?p> 他頓了一頓,,接著說道:“不過這戶稅案,我暫時(shí)不能動,,免得打草驚蛇,,那伙賊匪有時(shí)擄到姿色上佳,年已記事的女子,,就會賣往外州省,。我已查到他們與船商勾結(jié),將人迷暈藏于米面麻袋,,或是酒水缸,,混跡在貨物中偷著運(yùn)出。
官府為防船商違令超載,,令其提前一日將發(fā)船的貨物存于汴河倉司,,總貨存及發(fā)貨數(shù)量,船工人數(shù)上報(bào)倉管,,再在發(fā)船前夕由倉管的官吏與漕運(yùn)的官吏清點(diǎn)核對,,并登記造冊,才可放行,。我正與管理漕運(yùn)的都轉(zhuǎn)運(yùn)曹洙對接此事,,他本應(yīng)在今日送來記錄有商船,、客船其營生,,發(fā)船時(shí)辰,,通往何方等的等級簿錄,供我等篩查,,偏在此時(shí),,調(diào)令卻來了,焉知不是有人不想讓我再插手此事,?!?p> 憶之道:“他們?nèi)羰遣辉跀?shù)量上動手腳,將裝了米面的麻袋與女孩的麻袋掉包,,如此,,即便有簿錄,也查不出究竟,?!?p> 富良弼道:“若當(dāng)真如此,那他們需要買通的人可就多了,,倉管,,漕運(yùn)使,埠頭的護(hù)衛(wèi)士兵,?!?p> 憶之只覺力所不逮,一時(shí)不知如何是好,。
富良弼笑道:“他們雖機(jī)關(guān)算盡,,到底棋差一招?!睉浿?dāng)不解,,韓玉祁入堂作揖,憶之見了他來,,驀然心中一亮,,說道:“你高升去了,玉祁哥哥卻接管了這樁案子,?”
富良弼笑道:“他自入司以來,,只要偷得半日閑就往我這處來,這樁公案,,除了我,,大約也只有他最了解,他自請接管此案,,又有誰能駁,,況且,,官吏之中,清廉正直之人還是有的,,我們自也有維護(hù)我們,,以伸張正義為目的的人護(hù)著?!表n玉祁笑而不語,。
憶之向韓玉祁道過萬福,卻又難免郁結(jié),,輕嘆了一聲,,兩眼將二人望了一回,說道:“這樁案子牽扯甚廣,,越聽越兇險(xiǎn),,偏你們一個(gè)兩個(gè)都是不能錯(cuò)一點(diǎn),不能差一些的秉性,,想來說也是白說,,勸也是白勸,又叫人怕的很,?!?p> 富良弼喑聲半日,說道:“我自為官以來,,便有無數(shù)人奉勸我,,要識時(shí)務(wù),如此才可保官運(yùn)亨通,,我卻以為,,你一步退讓,人家認(rèn)定你軟弱可欺,,你便只有一忍再忍,,一讓再讓。
高官厚祿固然誘人,,若要違心違德,,實(shí)難容忍,我寧可不做這個(gè)官,,也不能在我手中有一樁冤假錯(cuò)案,,根基淺薄又如何,勢單力薄又如何,。
欠債必要還錢,,殺人必要償命,富賈的銀子不能解決所有事情,,權(quán)貴的權(quán)利不能擺平所有問題,,至少我手中,,就是不能?!?p> 韓玉祁說道:“憶之妹妹也是仗義直率之人,,恐怕也不忍見骨肉分離,女子深陷泥沼,?!?p> 憶之只覺左右為難,,嗟嘆道:“二哥哥也不必夸我,,即便你們錯(cuò)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觀的,,又何況你們做的是伸張正義的好事,,你們又想我做些什么,只管說來,,我若能幫,,自然是要幫的?!?p> 富良弼道:“憶之,,我曾抓到地下城城主身邊的親信,他供出城主手中有一份名單,,上羅列了他行賄過的大小官吏,,及數(shù)目。信王與此事有關(guān),,就是由他口中得知,,不過,此事中更強(qiáng)勢的權(quán)貴另有其人,?!?p> 憶之不解,疑惑道:“我卻不知,,我能幫上什么忙,。”
富良弼道:“我查案時(shí)曾與文二郎打過交道,,總覺他知道些什么,,如今他又掌管倉司,恐怕更知詳情,,只是此人心思縝密,,人脈復(fù)雜,又久在商市摸爬滾打,,嚴(yán)謹(jǐn)非常,,實(shí)為明哲保身,,經(jīng)濟(jì)務(wù)實(shí)之人,難以輕易籠絡(luò),。妹妹你與他熟絡(luò),,或許,能打探出一二來,?!?p> 憶之會意,說道:“說來,,我同他討論過鬼樊樓一事,,他說了一席話,倒委實(shí)有些見地,。只是,,正如良弼哥哥所言,他乃明哲保身,,經(jīng)紀(jì)務(wù)實(shí)之人,,即便知道內(nèi)情,恐怕也不會輕易相告,?!?p> 富良弼說道:“他這樣的人,昨日倒肯替你挺身,,可見待你與別個(gè)不同,,妹妹若求了他,想來他也是不能斷然拒絕的,。又說道,,哪怕只是一星半點(diǎn)的暗示,只怕也是要命的線索,,便是只有萬分之一的機(jī)會,,也不能不試一試?!?p> 憶之頓覺臉上熱辣辣,,想到,若是旁人也就罷了,,怎么偏你求我做這樣的事,,雖是天性剛正使然,卻還有一多半是待我沒有半點(diǎn)男女私情的緣故,,倘若你我婚事成就,,往后的日子又該如何過,這般一想,不覺愈發(fā)悶住了,。
韓玉祁望了富良弼一眼,,說道:“按理說,本不該勞煩妹妹,,只是,,妹妹哪里知道,我司為此公案,,暗地埋下多少暗樁,,又有多少暗樁至今生死不明,如今,,這等的天機(jī)擺在面前,,實(shí)在難叫人不心動,說來慚愧,,到底是我們無能,,竟要妹妹屈就相助,,倘若妹妹實(shí)在不愿意,,我們也不為難,另尋他法也是可行,?!?p> 憶之對此事,本是三分情愿,,聽了韓玉祁的一席話,,不覺心兒一軟,情愿之心也就漲至七,,八分,,富良弼自覺失禮,說道:“原是我的過失,,一心只想著破案,,全然沒有問過妹妹情愿不情愿,實(shí)在該打,?!庇谑歉┚驮偃?p> 憶之見他如此,,愈發(fā)心軟,,只得同意。又說了一會話,,便上轎子,,往北山子茶坊去了,剛下轎子,見蔣小六在院里澆花,,正要喚他,,另一名名喚桐兒的小子迎了上來,忙不迭說道:“表姑娘來了,,快快里面請,。”
蔣小六聽見動靜,,忙放下花灑,,也迎了上來,笑道:“表姑娘沒在家備過端五,,怎么有空來茶坊玩,?”說著,望了桐兒一眼,。
憶之見二人都熱切,,一時(shí)不知該同哪一位說話才好,只能看看這位,,又看看那位,,顰笑道:“我想著,你家應(yīng)著端五,,或許有什么稀罕可以瞧,,卻見著也不過如此,門首連艾草都沒掛,?!?p> 蔣小六正欲答話,桐兒搶著說道:“哪里沒有稀罕瞧,,光粽子,,后廚就備了糖餡兒,棗餡兒,、栗餡兒,、核桃餡兒、肉餡兒,,松子餡兒和香藥餡兒的,。外形又有角粽,筒粽,,橙錘粽,,還有九子連環(huán)串成寶塔的九子粽。若要好看的,,還有那白粽,、黃棕、綠粽、黑粽,、五色粽……”
憶之雙目微瞠,,說道:“端五不過慶祝五日,包這樣多的粽子,,賣地完嗎,?”
蔣小六又欲答話,又被桐兒搶了去,,桐兒說道:“一聽這話,,就知道表姑娘不在外頭過端五,每年這個(gè)時(shí)候,,又有哪家不組那解棕賭酒的局,,花幾個(gè)粽子錢便可參與,勝者可罰輸家喝菖蒲酒,,熱熱鬧鬧,,只有不夠的?!?p> 憶之見蔣小六橫看桐兒,,正當(dāng)不解,納罕道:“我只知道家里這樣玩,,并不知道外頭也這也玩,。”
桐兒一門心思想在憶之面前露臉,,愈發(fā)止不住,又賣弄道:“還是呢,,往日里,,東家都要請能工巧匠扎一丈高的艾虎做擺設(shè),只是今年,,東家做了官,,事務(wù)煩冗,忙忘卻了,,這才還沒能擺上,,匠人那邊遞了信來,大約午后就送到,,姑娘只等一陣,,準(zhǔn)能瞧見?!?p> 蔣小六射了桐兒一眼,,罵道:“你這蠢貨,打量誰都同你一樣清閑,貴客來了,,不往里頭請,,叫她在外頭站著,快起開,?!闭f著,將桐兒搡開,,又霎時(shí)換作笑臉,,請憶之往茶坊里去,說道:“東家這幾日沐休,,才得了空來看帳,,這會子在賬房呢?!?p> 憶之奇道:“你就知道我來找他,,或許只是來吃茶聽曲呢?!?p> 蔣小六道:“即便表姑娘不來找東家,,這樣熟絡(luò)的關(guān)系,哪有就在一處卻不碰面的道理,,更何況……”又別有意味地笑道:“東家身邊的文海叔私下都知會過,,見了表姑娘要熱切些,別丟了東家的臉,?!?p> 憶之會意,這才明白蔣小六與桐兒為何暗自較勁,,遂笑了笑,,只裝未深解。
蔣小六一路將她引往賬房,,又請她在門外略等,,自去通報(bào),不過片刻,,忙又迎出來請,,憶之入賬房,只見堂內(nèi)布置典雅,,三面窗牗大開,,正對樓下仙山月洞,草木崢嶸,,綠蔭繁密的好景色,。
文延博起身來迎,,憶之見了他,不由胸口發(fā)熱,,笑道:“你且坐著忙吧,,我是閑人,又沒有什么正事,,來了只有打擾,,還要多禮做什么?!?p> 文延博笑道:“你這又是哪里的話,,怪我偷懶,沒出來迎你,?”
憶之眼望著文延博,,只覺臉兒愈發(fā)燙起來,忙笑道:“旁人干活,,你在干活,,旁人休息,你還在干活,,通汴京我是沒見識過還有誰比你更忙的,,我只怕你嫌我打攪,又不好意思攆我,,可不敢多耽誤你,。”說著,,送袖兜中取出那只摩挲了半日,,尚有余溫的藥膏,又踟躕了片刻,,說道:“昨日連累了你,,實(shí)在難安,我也不通醫(yī)理,,這一罐,聽說是宮里的良方,,總是好的……”不覺心兒越跳越快,,緊張地說不出話來。
文延博忙接過藥膏,,想到,,昨日不過捱了兩下,她不顧顏面,,撲上來替我擋,,今日又特意送了藥來,,可見心里有我,不覺十分動情,,又想到,,我替你挨打是心甘情愿,那些人都是手下有分寸的,,雷聲大雨點(diǎn)小,,原也只是皮外傷,倒難為你惦記,。
你明知道我的心思,,又說什么攆你的話,我心里盼著你,,能多見一面,,能多說一句話,死了也值,。又見她欲語還休,,一時(shí)嬌羞地說不出話來,只低頭絞著帕子,,臉兒更加粉光融滑,,叫人心癢難忍,不覺胸口發(fā)熱,,愈發(fā)難以自持,。
就要把話說出口之際,文海往屋里來,,說道:“二哥兒,,夫人傳了口信來,說一會要來茶坊,,有些事要同二哥兒商量,。”
文延博被一打岔,,不免失落,,一時(shí)空張著嘴,想讓文海出去,,又覺出不對,,雙眉緊蹙。
憶之笑著說道:“文夫人既來,,必定是有事的,,憶之就不打擾,先告退了,?!闭f著,,道過萬福,匆匆離去,,她這一去,,文延博只覺心頭空了一塊,想要阻攔,,又想到不能,,半舉著的手也就緩緩垂了下來,問道:“母親今日去了外祖家,,又怎么會來這兒,,海叔這話是何意?”
文海見憶之離去,,便將槅門緊閉,,又至文延博耳邊,輕聲道:“我見送姑娘來的轎夫眼生,,就讓門子請他們吃茶打聽,,那兩個(gè)轎夫倒是口風(fēng)緊,半點(diǎn)沒透露,,不過姑娘身邊半大的丫頭倒是個(gè)不妨頭,,說轎子是富大官人雇的,把大姑娘從晏府接到提點(diǎn)刑獄司,,呆了半日,,才往這來?!?p> 文延博聽后,,出了半日神,將那罐膏藥往案中央放置,,又往高椅上坐下,,靠著椅背,眼望著膏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