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香的毛衣已經(jīng)織好，天藍色,，胸前和袖口間嵌著兩道白邊,，像早上的晨光，又清新又溫暖,。她將毛衣舉起,，撐展，笑意在臉上一紋一紋漾開,，想象劉墨穿上這毛衣的樣子,，奇怪，他年歲很大了,，但她想象里,，他穿上毛衣還是年輕時的樣子。他果然穿得起這樣一件毛衣,，毛衣一套上身,，他原本的樣子就出來了，文氣,、沉靜又有活力,。吳香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想象劉墨的樣子,，她很放松了,，再沒有煩惱自己是不是罪過，該不該這樣,，這讓她極高興,，綁在身上幾十年的繩子砰地斷開，暢快得不太習(xí)慣,。

　　這毛衣怎么給他,？還放在原來那個地方嗎？那是只有他和她才知道的地方,。

　　那個地方,，最初是劉墨放了一顆雞蛋,。集體勞動之余，吳香四處尋找柴火,，抽正午休息一點時間到后山耙樹葉,、割雜草，樹葉和雜草都被找得很干凈,，她在山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大半圈下來，柴火裝不到小半筐,。她坐在一塊大石邊休息,，劉墨在石塊另一面出現(xiàn)了，向她打著手勢,，劉香隨他的手勢轉(zhuǎn)到石塊另一邊,，看見石塊邊草叢下有顆雞蛋。劉墨點點頭,，吳香明白了,，但她搖搖頭，那樣的年代,，雞蛋太貴重了,，她急速地擺手。劉墨撥腳就走,，吳香在后面哎了幾聲,，他沒有回頭，轉(zhuǎn)眼閃到樹木后面,，很快看不見人影了,。吳香只好把雞蛋拿走。

　　從那以后,，三天兩頭便有一顆雞蛋,，有時集體勞動中，有時在路上,，吳香總會不經(jīng)意地碰到劉墨,，他看她一眼，她就會跑到后山那塊大石邊,，肯定有一顆雞蛋,。饑餓的年代里，吳香不知道他怎么弄來這顆雞蛋,，而且他那樣的身份,，這太危險了，有一次,，在竹林小道碰到他,，吳香看四下沒人,，大著膽子開口：“別去找雞蛋了，讓人知曉事就大了,?！?p>　　“我總有我的法子?！眲⒛吐晳?yīng)一句,，匆匆走了,。

　　他仍在石塊邊放雞蛋,。吳香懷疑他在深山里偷偷養(yǎng)雞——村里分給他一個任務(wù)，四周的山由他守,，山上除了雜樹其實就是墳,，沒什么好守的，大概也算對他處罰的一部分,，他卻認真做起來,，每天要到山上走一走，村干部很滿意,，說他態(tài)度挺老實,，人也勤快。

　　鬧饑荒那兩年,，石塊邊不單有雞蛋,，還有番薯，偶爾甚至有烤好的魚,。魚是他半夜去遠山邊水溝里捉的,，捉了直接在水溝邊烤熟，包在干荷葉里,，放在石塊邊,，用雜草蓋了。吳香在里屋將魚分給孩子,，及時制止孩子出口的尖叫,，她不說魚從哪里來，只說長大了告訴他們,。魚的香味蓋住了孩子的好奇,，吃過魚后，大口喝水,，再咬一點蘿卜干,，蓋住魚腥味，孩子們出門時因為美味,，因為秘密,，激動得脖子發(fā)紅,。

　　吳香也在石塊邊放東西，她拆舊毛衣的紗線給他織襪子,，用粗毛線給他織手套,，放在石塊邊，第二天勞動時,，吳香暗中走近劉墨,，看見他腳上穿著的襪子，正是她織的那雙,，便攥住手心的汗,，忍住嘴邊的笑意。

　　后來,，日子好了些,，吳香在石塊邊拿到青橄欖、香蕉,、楊桃等果子,，拿到山上的藥根、青草,，劉墨則除拿到手織襪子,、手套，還有提水壺提飯盒的毛線網(wǎng)袋,，上山或下田時,，他肩頭荷一把鋤頭，鋤頭便掛著裝水壺的毛線網(wǎng)袋,，時間長了,，幾乎變成劉墨的標志。

　　吳香將毛衣細心折好,，放進袋里,，順便摸出一個包子吃著，她決定了,，這件毛衣親手交給他,，看著他穿上，想到這里兩頰竟有些發(fā)燙,。她想跟他說說織這件毛衣的緣由,，講講自己又奇怪又合理的感覺，他會說什么呢,？吳香努力想了一會,，想不出來，說到底，這大半輩,，她和他還沒正正經(jīng)經(jīng)說過話,。

　　吳香設(shè)想了這樣的情景，日將落,，天井角還有一抹日光,，他和她坐在天井邊，一人一把竹椅,，閑閑地說說話,，說說以前的事，談?wù)勅耸?。老寨沒有幾個人了,，不會有人打擾他們，他們盡可以談到天黑,。到時,，她蹲在天井角的爐子前熬半鍋稀粥,，他端一個小炭爐,，在一邊烤著魚蝦，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然后粥熟了,，魚蝦飄香了，她擺碗筷,，他擺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