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學(xué)的時候，樂隆總是習(xí)慣性地來敲春暉家的門,，邀他一起去學(xué)校,。他倆的家都在樂向東中學(xué),，在同一棟,，中間只隔著一間會議室,。去上學(xué)的向前小學(xué)卻離家有兩里多路,。今天早晨，樂隆敲開他家的門的時候,，見他抱著一把鋤頭出來，才想起來,，今天有勞動課,，自己也需要一把鋤頭。

　　這時春暉的爸爸出來了,，說道：“學(xué)校今天也要除草,，只能勻出來一把鋤頭，你們倆就共用一把吧,?！?p>　　樂向東中學(xué)是有好幾把鋤頭的，都是春暉的爸爸保管著,。樂隆估計,，昨天放學(xué)回來后，春暉向他爸爸提出來過今天下午要上勞動課,，要借兩把鋤頭,?？墒且驗闃废驏|中學(xué)也要上勞動課,，他爸爸只能很為難地勻出來一把。

　　昨天放學(xué)的時候,，樂隆一回到家,，就開始擺弄愛不釋手的收音機，把要帶鋤頭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樂隆有些為難地說：“老師問起來怎么辦,？”

　　“就說學(xué)校也要用，實在勻不出來,?！贝簳煹陌职终f，“到時春暉你先把鋤頭給樂隆用,?！?p>　　春暉有些不高興，但還是同意了,。樂隆的媽媽是校長,，而春暉的父親是教導(dǎo)主任，校長能管住教導(dǎo)主任,，樂隆覺得這一點春暉是知道的,。

　　上勞動課鋤草的時候，班主任也沒問什么,。雖說其他都是農(nóng)村的孩子,，家里都是有鋤頭的,，但也有一部分同學(xué)沒有帶鋤頭。家里都要干農(nóng)活,，勻不出來也是很正常的,。沒有鋤頭的同學(xué)就負責(zé)拾草。拾草要輕松一些,，鋤草的同學(xué)滿頭大汗的時候,，班主任就讓拾草的同學(xué)替換著鋤草。

　　這時是四月末,，太陽卻已經(jīng)很毒了,，即使到了放學(xué)的時候，依然格外地刺眼,。樂隆雖然感到有些累,，但放學(xué)回家總是令人興奮的。田畻路很窄,，春暉只能跟在后面走,，將鋤頭背在肩上。一會功夫,，太陽就將樂隆汗?jié)n漬的后背曬干了,。

　　他倆雖然每天一起去上學(xué)，卻很少放學(xué)后一起回家,，春暉總是要被老師留下來補作業(yè),。樂隆的成績很好，平時卻并不見多么刻苦,，所以大家都說他聰明,，因此他是很得意的。大家越說他聰明,，他就越想保持住這個榮譽,，于是他在上課時就拼命想把老師教的東西弄懂，這樣下課和放學(xué)時就有時間玩,，有一種專門要玩給別人看的心理,。而春暉的成績卻很差，放學(xué)后老師叫下來補課,，回家后做作業(yè)到很晚,，成績卻始終上不去。樂隆每瞧著春暉那黑敦敦,、虎頭虎腦的樣子,，就覺得他確實有點笨笨的。這次上完勞動課,，老師讓大家盡快回家,，沒有留下來同學(xué)補作業(yè),，這樣他倆才得以一起回家的。

　　田畻路天天走,，樂隆太熟悉不過了,。晴天還好，下雨天就很難走了,，很深的泥巴不說,，有的地方還很滑，不小心滑到田里去都有可能,。他記得有一次,，看見一條鱔魚在田里。那時田里剛插完秧,，有淺淺的水,。他走攏過去，鱔魚一閃就不見了,。他在周圍仔細搜尋,，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個圓溜溜的小洞。他想起大人說過,，如果洞口完全沒在水里,，就能肯定是鱔魚洞，相反如果洞口是干的,，就很可能是蛇洞,。目前這個洞，完全具備了鱔魚洞的特征,。他興奮地脫掉膠鞋和襪子，下到田里,。他用指頭探到洞里,，然后循著洞將上面的泥巴掀開。后來他發(fā)現(xiàn),，洞越來越深,，根本無法將上面的泥巴掀開了。他想到了大孩子們使用過的方法,，用腳丫探到洞里去,，來回使勁捅。起先他并沒覺得這樣有用,，因為從來沒有這樣試驗過,，只是看到過大孩子這樣玩，于是也覺得好玩而已,。隨著頻率的加快,，神奇的效果出現(xiàn)了,，在一個比較遠的地方，鱔魚從田里飛了出來,。他連忙踩著軟泥過去,，泥漿濺得渾身都是。鱔魚似乎受了驚嚇,，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他去抓它，感覺滑溜溜的,。它靈巧地從他手掌中溜脫,，掉在水田里，也許是過于慌亂,，身子使勁扭動著卻并沒有逃多遠,。這時經(jīng)驗起到了關(guān)鍵的作用，他雖然沒有在田里捉過鱔魚,，但是家里買的鱔魚他是捉起來玩過的,。他伸出中指掐住它，使它的身體在指間扭曲著,。這回它再也逃不了了,，只能將頭和尾扭來扭去?；氐郊液?，母親先是驚訝于他渾身是泥，后來看到他手里的鱔魚,，就高興起來,，似乎是高興晚上有肉吃了。他弄來一塊廢木板,，用釘子將鱔魚的頭釘在木板上,，用小刀將鱔魚的身子剖開，剔掉內(nèi)臟和骨頭,，然后將鱔魚的身子劃成一段一段的,，交給母親去洗。整個過程都做得有模有樣的,。他自然不能和農(nóng)村的孩子比,，對于農(nóng)村的孩子來說，抓魚摸蝦是家常便飯,。比如他的好朋友劉安,，就能捉一桶鱔魚到向東供銷社門前擺攤賣錢。不過他依然很得意，感覺自己長大了一樣,。

　　樂隆這樣回想著,，兩人就走到了河堤上。明凈的河水緩緩地向東流去,，那樣從容不迫,。明晃晃的太陽照在河面上，河面像鏡子一樣的反光,，刺疼著他的眼睛,。他和春暉不約而同地跑下堤岸，來到河邊,，洗洗手,，洗洗臉，然后玩飄石片,。他是用左手飄石片,，卻不是天生的左撇子，而是右胳膊受過傷,，不能使大勁,。他的勁比春暉的小得多，飄的石片比春暉的近很多,，從水面反彈的次數(shù)沒有超過三下的,。而春暉飄的石片至少也能在水面反彈五六下，并且速度很快,，距離很遠,，在水面“嗖嗖嗖，嗖嗖嗖”的,。

　　這時樂隆看到遠處水面上一個東西游了過來,。他不敢相信，那是一條蛇在向他們游過來,。那條蛇高昂著頭,，左搖右晃著，徑直向他們的方向游來,。他感到，那條蛇是歡快地在游著,，寬寬的嘴巴似乎在向他們微笑,。他雖然經(jīng)常見到蛇，卻還沒見過在水中這么歡快地游著的蛇,。他用手指著蛇來的方向,，喊了一聲：

　　“快看，蛇！”

　　“蛇,？”春暉驚呼了一聲,，抬頭順著樂隆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條蛇從水面上游過來,，但他似乎不以為怪,，說道，“是水蛇,，沒毒的,。”

　　“真的,？你怎么知道是水蛇,？”

　　“你沒見它游泳游得那么好？只有水蛇才能游泳游得那么好,?！?p>　　“哦?！睒仿∈媪艘豢跉?，有一種解除了警報的感覺。

　　水蛇晃晃悠悠竟然離他倆越來越近,。兩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水蛇上了岸，打算從從容容地從兩人身邊溜走,，好像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里,。

　　樂隆有些被激怒的感覺，于是做了一件很沖動的事,。他抓起地上的鋤頭,，幾步向前，狠勁朝蛇挖去,。蛇頓時幾乎被砍成兩截,，血噴了出來，隨后頭和尾使勁扭纏著鋤頭,。他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扔了鋤頭就往后跑。春暉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又看到蛇被砍的慘狀,，連忙也隨著他跑起來。

　　春暉埋怨他說：“你干什么呀,？水蛇又沒毒,，又不害人,。打死水蛇會遭報應(yīng)的?！?p>　　樂隆也很后悔自己一時的沖動,。他對蛇總是敬而遠之，以前見了都怕,，這一次,，也許是因為水蛇的樣子比起其它有毒的蛇來并不那么可怕，也許是有同伴在旁邊想表現(xiàn)一下,，他才做出了這樣的舉動,。

　　等回過神來，樂隆想鋤頭是學(xué)校的,，總不能就這樣扔了吧,，于是對春暉說：“求求你去把鋤頭拾過來吧?！?p>　　春暉極不情愿地說：“我才不去撿呢,，蛇纏在上面，血糊糊的,，嚇死人了,。”

　　樂隆覺得讓春暉去拾鋤頭真的說不過去,，但自己又很害怕,，感到很為難。但他是鐵了心不打算去拾鋤頭的,，于是對春暉說：“算了,，鋤頭不要了，回去就說丟了,?！?p>　　這下卻是春暉為難了，說道：“鋤頭丟了,，我爸會打我的,。”

　　樂隆故意撇下春暉往堤岸上走,。春暉似乎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喊住他：“算了算了我去撿，不過你得陪我一起,?！?p>　　樂隆回轉(zhuǎn)身跟在春暉后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又向河邊走去,。水蛇已經(jīng)不動了，身子也松弛了下來，沒有掙扎時那么令人害怕了,。春暉弓腰夠住鋤頭的柄,，抖了好幾下才把蛇抖掉。他把鋤頭拖開,，然后使勁在水里洗,，血跡洗不干凈，就在草地上蹭,，再放到水里洗,。

　　兩人匆匆回到樂向東中學(xué)里，各回各家,。樂隆想著,，自己雖然一時沖動犯了個錯誤，但應(yīng)該不是什么天大的錯誤,?？墒窍肫鹕弑豢吵蓛山氐膽K狀，他還是覺得挺難受的,。他從書包里掏出書,、作業(yè)本和筆，開始做作業(yè),，以便忘掉這件事情,。要是在平時，在放學(xué)后到開晚飯這段時間,，他一般會聽聽收音機,，或者看看課外書的。

　　晚飯吃的是樂隆最喜歡吃的雞蛋羹,。學(xué)校有食堂,，他卻很少去食堂吃飯。他覺得母親總是有時間來做飯吃,。母親告訴過他,，做雞蛋羹要放一些石灰堿，然后要充分將雞蛋打勻,，這樣一個雞蛋就能做出來一大碗雞蛋羹,。每次雞蛋羹出鍋，他最喜歡做在上面撒一些醬油的工作,。

　　吃完晚飯,，天色已暗了，樂隆在電燈泡下做作業(yè),，母親在備課,。他坐在床頭,，母親坐在椅子上，共用著一個電燈,。這時候外面忽然刮起風(fēng)來,，且越刮越大。

　　母親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說道：“我得通知各位老師把窗戶關(guān)好,。你在這里好好做作業(yè)吧?！闭f完起身往屋外走,。

　　樂隆沒太留意，隨便應(yīng)了一聲,，繼續(xù)埋頭做作業(yè),。

　　沒一會母親就回來了，說了聲“外面開始下雨了”,，并繼續(xù)坐到椅子上備課,。不久外面狂風(fēng)大作，瓢潑大雨斜打在窗戶上,。樂隆感到有點害怕,，抬頭對母親說：

　　“怎么這么大的雨啊,？白天還是大太陽,，那么熱?！?p>　　母親說：“今天很悶,，變天是正常的?！?p>　　樂隆聽了,，稍微放心了些。

　　這時電燈突然滅了,，屋里頓時漆黑一片,。樂隆的第一反應(yīng)是燈泡壞了，但他并不著急,，心想正好做作業(yè)累了,，休息一會。母親則更傾向于認為是臨時停電,。臨時停電的事也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母子倆在黑暗中坐著等了一陣，卻沒有等來光明,?？磥聿还苁桥R時停電也好,，燈泡壞了也好，只有先將蠟燭點上了,。煤油燈也是在桌上的,，但是點煤油燈要取燈罩，在黑暗中取燈罩未免難度較大,，弄不好就會將燈罩打碎。母親在桌子上摸索了一會,，像是摸到了火柴,。蠟燭也是隨時擺在桌子上的。母親劃亮火柴,，伸手取到桌上的蠟燭,，在蠟燭的底部均勻地?zé)艘粫缓髮⑾灎T立在桌子上,。位置正好是在電燈泡的下面,。

　　這時外面突然開始電閃雷鳴。有一個閃電伴隨著“叱啦”一陣雷聲的巨響,，將屋子照得亮得耀眼,。樂隆聽人說過，因為光的速度快,，聲音的速度慢,，一般是先有閃電后有雷聲的。他多次經(jīng)歷過閃電閃了很久才聽到雷聲的情況,。如果閃電和雷聲的間距很近,，那就可以肯定電閃雷鳴是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發(fā)生的。母親劃亮一根火柴,，將手伸過去點蠟燭,。蠟燭沒點著，火苗卻滅了,。雖然關(guān)著窗戶,，但總免不了有風(fēng)透進來的。她又劃亮一根火柴去點蠟燭,，還是沒有點著,。于是她這次劃亮火柴后，用另一只手護住火苗,，湊攏過去點蠟燭,。這時伴隨著一聲巨響，閃電發(fā)出刺眼的光芒,，隨后又是一片黑暗,。樂隆看到燈泡和螺絲口接縫的周圍冒出一束束藍光,，像毒蛇吐信一樣。幾乎同時,，母親“啊”地大叫了一聲,，好像被人猛推了一把，從椅子上跌落到地上,。樂隆感到左手背被毒蛇刺了一口,，手掌腫得像個宣乎乎的大饅頭。他想活動一下手指,，手指卻不聽使喚,、沒有感覺了。他用右手的指頭戳了戳左手掌,，酥酥麻麻的,，卻沒有疼痛的感覺。他想,，這下完了,，手殘廢了，再也抓不了東西了,。

　　母親在地上喊叫著：“救命?。【让,?！”

　　樂隆不知所措，一邊哭喊著“媽媽,！媽媽,！”，一邊摸索著過去打算扶母親,。他感覺到她也許真的不行了,。

　　這時母親喊到：“樂隆,！不要過來,，我觸電了，會傳給你的,?？烊ズ笆Y老師?！?p>　　樂隆急忙摸索到門口,，卻怎么也拔不開門栓。門被風(fēng)給頂住了。他使盡渾身力氣,，終于拔出了門栓,。這時狂風(fēng)將門猛然撞開，門將他狠狠地撞到地上,。他爬起來,，扶住門框，迎著風(fēng)喊蔣老師,。風(fēng)聲,、雨聲、雷聲都太大了,，他喊破了嗓子也沒見有人過來,，而屋里一直傳來母親的呼叫聲。這時候的樂隆充滿了絕望,，竟將自己左手的受傷忘得一干二凈了。

　　終于,，樂隆看到一束手電光照過來,，看到有人影往這邊走來。他頓時充滿了希望,，大聲喊道：“蔣老師,！蔣老師！”,，同時注意到自己的嗓子已經(jīng)喊破了,。

　　來的人卻是年輕的宋老師和謝老師。

　　樂隆連忙喊道：“宋老師,，謝老師,，快救救我媽媽，我媽媽被雷電打中了,！”

　　兩位老師急忙進到屋里,，用手電筒照過去。母親蜷縮在地上,，雙手緊緊地抱著椅子的腿,，發(fā)出微弱的呼救聲。這時,，電燈突然亮了,。兩位老師將樂隆的母親扶到床上。

　　風(fēng)聲,、雨聲和雷聲逐漸地小了,，一切都平靜下來了。這時樂隆才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的手掌竟然神奇般地復(fù)原了,，他活動了一下指頭,，又握了握，一點問題都沒有了,，心里不禁一陣高興,。

　　平時兩位老師經(jīng)常湊在一起喝酒、打牌,，有時還調(diào)笑年輕的女老師,，樂隆經(jīng)常聽到母親和別的老師說他們不正經(jīng)。他平時也覺得,，這兩個老師是壞老師,。特別是謝老師，個子高高的,、白白凈凈的,，卻干巴瘦，按母親的說法,，是“生活沒節(jié)制,，作風(fēng)有問題造成的”?？蛇@一次,，正是兩位平時沒有給樂隆造成好印象的老師，成了他心目中的救星,。

　　宋老師說：“剛才外面下冰雹,，誰要是在外面走會被砸死的。我們只能順著屋檐遛了過來,?！?p>　　宋老師的下巴稍微有一點地包天，樂隆平時覺得他說起話來怪怪的,，有點滑稽可笑,，可現(xiàn)在卻覺得無比的親切。

　　樂隆說：“真的嗎,？我還沒見過冰雹呢,。”

　　宋老師說：“好大的冰雹,，不信我去撿給你看,。”說罷他找了一只碗出去了,。他回來時,，真的端了一碗冰雹。樂隆見了，覺得真的好大,，比鴿子蛋還要大,。

　　兩位老師見沒有什么事了，就走了,。樂隆躺在母親身邊,，感覺現(xiàn)在終于舒服了，一切都過去了,。他不時看看桌上碗里的冰雹,，心里覺得暖暖的。

　　第二天早晨,，樂隆先起了床,，見母親還沒起來，就去食堂買了一些早餐,。他見母親醒著,，就問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母親對他說,，先放在那里,，她一會起來吃。樂隆吃了點東西,，背著書包出了門。不管出了什么事,，上學(xué)是不能耽誤的,。再說，如果真要請假,，說什么原因呢,？被雷打總不是什么好事，是要盡力掩蓋的,。想到這里,，他很后悔昨天晚上喊得太厲害，把嗓子喊破了,，到時老師和同學(xué)們知道了會很奇怪的,。他打定主意，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說自己嗓子發(fā)炎很疼,。

　　外面天氣晴朗，陽光照著很溫暖,。樂隆覺得,，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就跟做夢一樣。

　　樂隆經(jīng)過春暉的家門，猶豫了一下是不是叫他,，因為自己的嗓子很啞,，眼睛也有點浮腫。他輕輕敲了敲門,。春暉很快就開了門,。令樂隆驚訝的是，春暉的神色有點不對,，有點畏畏縮縮的,。

　　春暉說：“我們家昨天晚上出了一件事?！?p>　　樂隆更驚訝了,，連忙問什么事。

　　春暉讓他進屋里,，用手指了指上面,，說：“瞧，屋頂上有個洞,?！?p>　　樂隆抬頭尋找，果然,，他們家屋頂上的油氈破了一個碗大的洞,。這時春暉的爸爸走過來，笑了笑,，露出一顆暴出的門牙,，黑瘦的臉有點憔悴。他說：“沒事,，一會找人補補就行了,。你們趕緊去上學(xué)吧?！?p>　　在路上,，春暉說：“昨天晚上一個炸雷，把我們家屋頂打出一個洞,。接著,，一團火球從洞里鉆下來，白晃晃的,，很刺眼,。火球直接向我爸爸沖去,，周圍還冒著藍色的星星,。我爸爸左躲右閃,，火球卻一直繞著彎追他。我慌亂中用手去趕,，結(jié)果火球把我的手給電了一下,。我感到手一陣麻，手掌腫得像饅頭一樣,。我爸只好躲到床底下去了,。火球在屋里亂轉(zhuǎn),，慢慢地越燒越小,，很久才熄滅?！?p>　　樂隆聽著春暉繪聲繪色的描述,，這才知道，昨天晚上出事的不僅僅是他家,。難怪昨天晚上他使勁喊蔣老師,，卻一個晚上都沒見他過去。他看到春暉像沒什么事的樣子,，再想想自己嗓子都喊啞了,，眼睛也哭腫了，覺得很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沒有他勇敢,，覺得母親也沒有他爸那么機智和堅強。

　　樂隆問：“后來你的手怎么樣了,？”

　　春暉說：“很奇怪,，后來我的手慢慢就復(fù)原了，一點也沒有傷著,。我爸從床底下爬出來，拍了拍身上的灰,，也沒什么事,。我爸還抬頭看看那個洞，說,，奇怪,，這么大的雨，這么大的洞,，卻沒見有雨水漏下來,。”

　　樂隆說：“也許風(fēng)大,，雨被刮得亂飛,，才沒有漏下來吧,。”

　　春暉顯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春暉注意了樂隆的嗓子,，問他怎么回事。樂隆不好意思起來,，低頭不知說什么好,。

　　過了一會，樂隆鼓足勇氣說：“我們家也被電到了,。我媽媽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呢,。”

　　春暉驚訝地張大嘴巴,，同時似乎也有些明白了樂隆的嗓子和眼睛是怎么回事,。

　　樂隆問：“你傷的是哪只手？”

　　“當(dāng)然是右手,。我用右手去趕的,。”

　　樂隆說：“我的是左手,?！?p>　　春暉說：“我爸說了，這事不要到外面去說,，不好的,。我早上本來想瞞著你，但又想肯定瞞不住,。沒想到你也一樣,。”

　　樂隆狠勁點點頭,，說：“我知道,，不會亂說的。我們原來也聽說過誰誰誰被雷打死了,，大家都說肯定那人干了什么缺德事,，遭天打五雷轟?！?p>　　春暉忽然皺了下眉頭,，說：“我爸是不是真的干了什么缺德事了？”

　　樂隆想了想,，說：“不會吧,？再說，最終也沒有什么事,?！?p>　　春暉試圖解釋這個事情,，說：“只是警告一下，也許沒做什么特別大的壞事,，不至于被一下劈死,。”

　　樂隆問：“那我媽也是嗎,？”

　　春暉說：“不知道,。大人的事說不好?？偸怯幸恍┦碌?。”

　　樂隆問：“那我們呢,？”

　　“我們,？是啊，我們也被警告了一下,?！边@時候，春暉猶豫著想說什么,，像是想起來了什么事,。樂隆略加思索，就意識到很可能是昨天砍死蛇的事,。

　　昨天晚上被雷電擊傷,，實在事出突然，樂隆本來把砍死蛇的事給忘記了,，到現(xiàn)在才一下子想起來,，他覺得真是不應(yīng)該。一旦想起來了,，同時將兩件事前后關(guān)聯(lián),，他感到思路開闊了許多。

　　他說：“是啊,，我們也受到了警告,。我是左撇子，我用左手使的勁,，所以懲罰的是我的左手?！?p>　　他又覺得,，那件事情不應(yīng)該責(zé)怪春暉的，和他沒有關(guān)系,，是自己一時犯的錯,，于是又說：“那你呢,？你并沒有做什么啊?！?p>　　春暉說：“我后來去撿鋤頭,，把蛇的身體撥弄開，還去洗蛇血,，肯定有關(guān)系的,，我們是一樣的。我用的是右手,，所以懲罰的是我的右手,。是不是很公平啊,？”

　　“那和我們的父母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父母有教育不好的責(zé)任啊。再說,，也許他們也有他們的事,，誰知道呢?！?p>　　問題似乎得到了很好的解釋,，樂隆不由得佩服起春暉來，想他雖然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但道理卻懂得很多,，在這方面比自己要強很多。

　　隨后,，新的問題又出現(xiàn)了,。“但是,，我們殺了它,，這樣的警告是不是輕了點？”樂隆問道,。

　　春暉猶豫著,，好像對這個問題倒沒有考慮過，懲罰就是懲罰,，還有輕重之分么,。他說道：“確實啊，有人是被雷電一下打死的,，看來那才是犯了重罪,。難道我們犯的罪不能算多重么？”

　　兩人邊走邊沉默著,。樂隆忽然想應(yīng)該去看看那條死蛇,，至少將它埋起來,，也許會減輕一些罪的。但是他們已經(jīng)走過去很遠了,，都快要到學(xué)校了,。一路上，春暉總是猶豫著不說話,，像是還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著輕與重的問題,，要將這個問題好好解決一下。

　　“聽說水蛇很多都是神仙變的,，是砍不死的,。美女蛇你聽說過嗎？就是美女神仙變成的水蛇,。我們看到的只是它的化身,。就跟孫悟空一樣，有七十二變的,?！?p>　　聽到春暉這么說，樂隆的心情輕松了許多,。不過他聽別人說過,，美女蛇是蛇精變成的美女，并不像春暉說的是美女神仙變成的蛇,，就對他的說法提出了質(zhì)疑,。

　　春暉考慮了一會，也有些糊涂,，就說：“反正都差不多吧,。”

　　樂隆也不去細究,，還是順著春暉的思路,，說道：“要是變回美女神仙，我就不會砍她了,?！?p>　　“也許人家還沒來得急變，就被你砍死了,?！?p>　　樂隆又問：“神仙都愛變成水蛇？”

　　“是啊,。變成雞啊鴨啊,，會被人打了吃了；變成毒蛇，也會被人打死,。水蛇大家都不打它們的?！?p>　　“我不知道,，打死了它，所以要懲罰我,？”

　　“是啊,。”

　　兩人邊走邊說,，進了學(xué)校,，就都不說話了。進了教室,，樂隆見已經(jīng)來了不少同學(xué),，都在低頭念書，并沒有什么異樣,，于是放下心來,。

　　樂隆是班長，卻總覺得自己沒為班里做什么,，只是每堂課老師喊“上課”時,，他就喊“起立”。喊“起立”成了他的習(xí)慣,，似乎也成了他的特權(quán),。他心里明白，他當(dāng)班長跟母親是中學(xué)的校長有關(guān),，班主任曾是母親的學(xué)生,。他家原來住在樂業(yè)大隊，所以是在樂業(yè)小學(xué)入的學(xué),，一入學(xué)他就當(dāng)班長,。后來他家搬到樂向東中學(xué)住公家的房子，離樂業(yè)小學(xué)很遠了,，他就轉(zhuǎn)學(xué)到了現(xiàn)在的向前小學(xué),。也許母親和班主任討論過，說他原來是一直當(dāng)班長的,，所以班主任還是安排他當(dāng)班長,。這樣按自己的意愿隨意地轉(zhuǎn)學(xué)，還擠掉別人當(dāng)班長的職位,，換了農(nóng)村的孩子怎么可能,。

　　今天第一節(jié)課是語文課，班主任喊“上課”時，樂隆竟一下子將自己嗓子有問題的事忘了,，條件反射似的喊了聲“起立,！”，結(jié)果他發(fā)出一聲特別奇怪的聲音,，像公雞打鳴時間長了一樣尖利而嘶啞,。他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隨即,，全班響起一陣哄笑,。他的臉頓時變得通紅，感覺全班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他偷偷瞟了幾眼,，看見副班長劉華笑得最開心，前仰后合的,。樂隆知道,，劉華原來是班長，自從他轉(zhuǎn)學(xué)過來后,，就只能當(dāng)副班長了,，因此對他是很有怨氣的。平時劉華很不服氣他,，雖然成績比他差一點,，但對班里的工作很熱心，和同學(xué)們關(guān)系搞得不錯,。有很多次,，他攛掇一些同學(xué)找班主任說要投票選班長，卻沒有被班主任采納,。樂隆也看到了春暉,，還有陳斌，他們都在那里傻呵呵地樂著,。班上的女同學(xué)他是很少關(guān)注的,，因為都是些農(nóng)村孩子，穿得破破爛爛的,，有的還流著清鼻涕,。他掃了一眼一些女同學(xué)，看到她們倒還比較友好,，面帶同情地在那里偷偷地吃吃地笑,。樂隆也看了一眼班主任，確信那是一種善意的笑,。但這一切還是令他又羞又恨,，因為平時他從來沒有被別人當(dāng)成過一個笑料，而是總是不由自主地嘲笑別人。有一次,，陳斌在上課時不知想到家里的什么事,，竟然喊了一聲“媽媽”，聲音很輕很柔,。同學(xué)們哄笑了一陣也就過去了,。可事后樂隆經(jīng)常奚落他,，學(xué)他的樣子喊“媽媽”，弄得他羞愧滿面,。有的時候,，樂隆還笑話別的同學(xué)衣服破、臟,，或者成績差等等,。他想，看來這一次逃不過別人的回擊了,。

　　這堂課樂隆總是癡癡地看著班主任的嘴巴在動,，卻覺得根本沒聽見他的聲音。他一直在想著昨天所發(fā)生的事情,，同時在擔(dān)心著家里的母親,，心想不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想著想著,，竟然也喊了一聲“媽媽”,，聲音沙啞而急促。等他懊惱地回過神來,，同學(xué)們的哄笑聲比剛才喊“起立”時更大了,。最終大家在班主任的嚴厲斥責(zé)聲中才逐漸安靜下來。樂隆真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也希望同學(xué)們能迅速忘掉這些,。但下了課后，教室里像炸開了鍋一樣的歡叫聲使他失望透了,。怪聲怪氣的“起立”,、“媽媽”的聲音不絕于耳，這些農(nóng)村的孩子像是要將平時所受的怨氣一股腦地發(fā)泄出來,。樂隆恨不能找一個鐵皮箱子鉆進去將自己和他們隔離開,。

　　放了學(xué)，他急急地溜出教室,，躲著人走,，生怕碰見同學(xué)。走到田畻路上時，他又想起了上次捉的那條鱔魚,。這一次,，他沒有一點點得意的感覺，反倒覺得很不是滋味,。同時,，他還將殺鱔魚時弄出的血自然而然地和他砍死的那條蛇相比較，心里不禁一陣驚悸,。

　　他決心鼓足勇氣,，去把那條蛇埋起來。他翻過河堤,，往水邊走去,。他對昨天發(fā)生的事情的地點很有把握，走過去時很小心謹慎,?？墒浅龊跛囊饬系氖牵叩氖w不見了,！他心里一陣失望,，又一陣高興。為了確認蛇不見了這個事實,，他沿著水邊四處搜尋,。真的沒有，連任何痕跡都沒有,，哪怕一點點血跡,。他高興不用再看到那個悲慘的景象，也不用挖坑埋它了,。但是他很疑惑,，蛇到底到哪里去了呢？首先不可能是春暉來埋了,，因為早晨他們一起上的學(xué),，放學(xué)后春暉又被留下來補作業(yè)。是別的什么人嗎,？誰會那么好心呢,？他忽然想起來，昨天晚上那么大的暴風(fēng)雨,，一定是雨水將蛇沖走了,，并且將河邊的碎石地面沖洗得干干凈凈。他覺得早就應(yīng)該想到這一點的,，只是昨天晚上的暴風(fēng)雨來和去得都太突然了,，竟令人以為沒有發(fā)生過似的,。眼前的河水、眼前的天空,，竟然和昨天的沒有絲毫區(qū)別,。一切都像是沒有任何變化，但是,，他的內(nèi)心卻起著極大的變化,。他順著河水流逝的方向望去，心想,，蛇被雨水沖到了河里,，順著河水不知流到了哪里了。但同時,，他心中卻還存著一個很大的奢望,，那就是，蛇并沒有死,，而是隨著昨晚的一陣閃電恢復(fù)了原來完好的身體，然后騰空而起,，指揮著閃電懲罰著傷害了它的人,。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又扭頭看到西邊的一朵片云彩,。潔白的云朵被夕陽照射著,，周邊發(fā)出紅色的和粉紅色的光。他想象著那條蛇游過來時快樂的,、頑皮的樣子,，心想如果是神仙變的，也一定是個像哪吒一樣可愛的小神仙,，沒準此時此刻正躲在那朵云里偷偷地看他呢,。

　　他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往家里走去,。他剛走進樂向東中學(xué)的大門,，就遠遠地看見了樂業(yè)大隊的劉家娭毑，劉安的奶奶,，于是連忙閃到校門左手邊的一棟房子后面去,。他平時就怕見劉家娭毑，今天覺得更怕見她,，自己嗓子不好,，見了打招呼肯定會被她笑話的。劉家娭毑每次見到他,，都要興奮地提起他在她家床上拉了泡屎的事,，不管旁邊有多少人,。這很令他難堪。聽母親說,，那是他們家剛搬到樂業(yè)大隊的事,，那時他還不到一歲。據(jù)說是由于父親的成份不好,，他們家是被從很遠的玉閣下放到樂業(yè)大隊的,。父親挑著擔(dān)，一邊放著一些書和雜物,，一邊放著一些被褥,，被褥里裹著樂隆。他是坐在被褥里被父親挑著來到樂業(yè)的,。到了樂業(yè),，他們就暫住在劉家。他的父母將他放在劉家娭毑的床上,，就去忙著跟來看熱鬧的人打招呼去了,，于是就發(fā)生了他將屎拉在劉家娭毑床上的事。樂隆一直覺得,，那時自己還不到一歲,，根本不能怪他，劉家娭毑對他也太不公平了,。劉家娭毑一提到這件事,，母親就在旁邊微微地笑著。樂隆后來終于明白了,，劉家娭毑之所以樂此不疲地提這件事,，就是要讓大家都記著她家是接濟過他們家的。

　　樂隆躲在房子后面,，慶幸自己早早地就看見了劉家娭毑,，快速地躲了起來。他想,，她眼神不好,，肯定沒有看到他。他覺得自己回來的時間也正好,，如果再早一點,，就會在家里碰見她，又要聽自己不愿意聽到的話,；如果再晚一點,，就會在路上碰到她，躲都沒地方躲,。他偷偷伸出腦袋,，看著她向校門口走去,。她右手臂彎里挎著一個竹籃子，籃子里空空的,。她走路很輕快的樣子,，嘴里似乎在哼哼著什么。樂隆還是第一次看到她走路這么輕快,，覺得她像是年輕了許多,。他可以肯定，她是到他家去過了,，并且是專門去他家的,。那么，她到他家去是有什么事呢,？難道是她家劉安要上初中的事,？劉安比他高一個年級，小學(xué)五年級,，應(yīng)該過個把月就要小學(xué)畢業(yè)了,。他想，劉安成績一直很好,，考上初中應(yīng)該沒有問題的啊,。也許她只是想來拉拉關(guān)系，為了確保孫子能上初中,，為了孫子上初中后能得到一些照顧吧。

　　樂隆遛著這棟房子的墻根走,，以免碰到學(xué)校的老師,。但是，過了這棟房子,，就是學(xué)校的廁所,，他很擔(dān)心會有人從廁所里出來。他剛走過拐角,，就迎面碰到了宋老師,，還把宋老師嚇了一跳，自己也嚇了一跳,。宋老師問他怎么從房子后面溜出來,。樂隆回答不上來，感到心里慌慌的,。宋老師見他回答不上來,，也沒深究，換了一個好回答的問題：

　　“昨天晚上嚇壞了吧,？現(xiàn)在沒事了吧,？”

　　樂隆回答了一句“沒事了”,，就連忙往家里走去。

　　他推開家門,，見母親依然躺在床上,，頓時心情沉重起來，以為母親病得很重,，也后悔今天去上學(xué),，沒有在家照顧母親。他連忙問母親是不是病得很嚴重,。母親見他憂心的樣子,，反倒笑了起來，對他說她沒事,，只是覺得有點虛弱,，休息會就會好的。樂隆放心了一些,。他看到桌上有一大堆雞蛋,，用他平時洗臉的紅色塑料盆裝著，覺得很奇怪,，就問是怎么來的,。母親的笑容立即收斂了，說是劉家娭毑送來的,。樂隆“哦”了一聲,，說他剛才碰到了她。

　　母親變得警覺起來,，連忙問：“她對你說什么了,？”

　　樂隆說：“我遠遠地見到，就躲開了,?！?p>　　母親放心地舒了口氣，說道：“她那人,，口無遮攔的,。”

　　樂隆不知道劉家娭毑對母親說了些什么,，但覺得肯定和昨天晚上的事情有關(guān),，所以令母親不高興了。否則,，照道理,，人家送那么多雞蛋來，應(yīng)該感激和高興才是,。他想,，事情傳得還真快啊,，昨天晚上才發(fā)生的事，樂業(yè)大隊的人就都知道了,?？隙ㄊ菍W(xué)生放學(xué)后傳到那里去的，并且,，肯定是中午放學(xué)就傳到那里去了,，放晚學(xué)的話，劉家娭毑也不會來得這么快的,。樂隆立即想肯定是謝老師說出去的,，想想昨天晚上他那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就知道了，不免對他心生怨恨,。

　　他問：“劉家娭毑怎么會送這么多雞蛋?。俊?p>　　母親說：“她說是幾家鄰居一起送的,?！?p>　　樂隆就明白母親為什么那么不高興了，心想樂業(yè)大隊那些人還不知道七嘴八舌說些什么難聽的呢,。

　　母親見他不吭聲,，又說道：“劉家娭毑說，她抱了曾孫子了,?！?p>　　樂隆立即想到了劉安的大哥，很老實憨厚的人,，卻娶了一個很漂亮的妻子,。劉安嫂子是從很遠的地方娶回來的，婚宴辦得紅紅火火,，當(dāng)時全大隊的人都很羨慕,。

　　母親接著說道：“我送了她一些糧票,，她們家人口多,，糧食不夠?！?p>　　樂隆想,，難怪劉家娭毑走路時顯得那么高興呢。母親有時拿糧票和大隊里的人換布票和肉票,，但還從來沒有送過別人糧票,。雖然曾寄居過劉家娭毑家，但那也是大隊安排的,，大隊是要給她們家補貼的,。一家一家都是算得很清楚的,，因為誰家也都不是多么富裕。這一次見人家抱曾孫子,，母親發(fā)善心了,？不過也許是人家送了那么多雞蛋的原因吧。不過作為交換,，還是吃虧的,，糧票多值錢啊。也許還是因為昨天的事,，母親才送給人家糧票的,？

　　樂隆去食堂排隊打飯，見春暉也回來了,，正和他父親坐在食堂大廳的飯桌旁吃飯,。他還見到了謝老師、宋老師,，還有姜老師也坐在那里吃飯,。蔣老師在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樂隆仿佛聽到“炸雷”,、“火球”之類的字眼,。姜老師顧自低著頭吃飯，齊肩的頭發(fā)遮住了半邊臉,。她那種瘦削的雙肩,、清秀的面容和矜持的神態(tài)是樂隆所喜歡的。其他老師都在津津有味地聽著,。樂隆估計,，蔣老師是在說昨天晚上的事情。后來謝老師又在說著些什么,，樂隆覺得肯定是在說他和他母親,，于是很后悔昨天開門呼救的舉動，早知道還不如自己想辦法把母親扶到床上去,。其實兩位老師進來,，實際上也沒有幫上太大的忙，只是當(dāng)時獲得了一些心理安慰而已,。他看到宋老師倒沒有幫腔,，只是跟著笑。姜老師則不時驚訝地抬頭看看謝老師,。憑這一點,，樂隆知道謝老師肯定在說些很惡劣的話。他知道謝老師一直追姜老師，姜老師卻不理他,。謝老師肯定在趁機說些吸引人的話,。樂隆覺得，這一切對他和母親太不公平了,，按理說,，雷是打在蔣老師家，自己和母親只是被電線傳過來觸了電而已,，要說“遭雷劈”,，也應(yīng)該是蔣老師他們才對，憑什么蔣老師竟可以把它當(dāng)成一個笑話來跟別人說,？憑什么所有人都是來針對母親和自己,？難道是因為母親是校長，“樹大招風(fēng)”,？還是因為他們只是孤兒寡母在家沒人撐腰,？想到這里，樂隆想念起父親來,。父親在公社聯(lián)校教書,，一般周末才會回來，有事忙起來周末也不會回來,。不知母親給沒給父親打電話,，讓他這次早點回來？不過明天就是周末了,，正常的話明天是肯定會回來的,。但是父親如果忙起來怎么辦？也有可能不回來,。他也想到了哥哥和姐姐,，一個在遙遠的省城讀中專，一個在縣城讀高中,，肯定是回不來的,。不僅回不來，其實根本就不會知道這件事,。

　　樂隆打完飯正要回去,，春暉叫住了他。春暉吃完了飯,，將碗扔給蔣老師,，然后走到樂隆這邊來,。

　　春暉說：“放學(xué)后班主任問了我情況,，我告訴了他。他說如果你不舒服明天就不用去上學(xué)了?！?p>　　樂隆說了聲沒事,。

　　春暉猶豫了一下，說：“后來劉華進去了,，估計聽到了我和班主任說的話,。我回到教室的時候聽到他和陳斌在腦袋碰著腦袋說說笑笑。他們一見到我就立即分開不說了,?！?p>　　樂隆感覺到情況對他很不利。劉華是副班長,，表面上不敢對他做什么,，怕班主任批評，但背地里喜歡攛掇陳斌做一些壞事,。陳斌腦袋挺大,，比樂隆的腦袋還要大，大得跟身子有些不成比例,，卻沒有太多主見,。樂隆到向前小學(xué)沒多久，陳斌就有向他靠攏的意思,，樂隆感覺到后,，就借給他一些小人書看。后來不知怎么陳斌又被劉華拉攏過去了,，也許是有時候樂隆笑話他腦袋大,，還笑話過他喊“媽媽”，還有總是叫他“陳文武”的原因,。

　　樂隆端著飯回到家里,，母親見了，就下床和他一起吃飯,。母親問他嗓子好些了沒有,，他說好多了，很快就沒事了,。

　　母親笑了笑,，說：“你那么狠命地喊干什么呢？一會喝點冰糖水,，會好一點的,。”

　　樂隆心想當(dāng)時多么著急啊,，以為母親要不行了,。他卻沒有對她說這些，而是問她：“你哪里受傷了嗎？哪里痛嗎,？”

　　母親說：“沒事,。當(dāng)時掉到地上，膝蓋磕了一下,。我開始怕有內(nèi)傷,，現(xiàn)在內(nèi)臟哪兒也不痛，總算放心了,。幸虧我當(dāng)時立即抱住凳子的腿,，木頭能把電逐漸吸走，否則可能有內(nèi)傷,?！?p>　　樂隆不清楚抱住木頭是不是真的有用，也不清楚母親是不是因為怕他覺得當(dāng)時太狼狽才這么說的,，只是聽母親這樣說后,，知道她應(yīng)該沒有什么大問題，就放心了很多,。

　　他問道：“給爸爸打電話了嗎,？爸爸今天會不會回來？”

　　母親說：“打了,，但他當(dāng)時不在,，是別的老師接的，我讓他轉(zhuǎn)告說我生病了,，看你爸爸能不能今天回來,。”

　　樂隆應(yīng)了一聲,，心想估計爸爸今天回來的可能性不大,。平時他不太想爸爸，有時甚至希望他不回來最好,，因為他一回來就要檢查作業(yè),，檢查日記，問這問那的,，卻不幫母親干活,。但這一次他卻熱切地盼望父親能盡快回來。

　　樂隆想起昨天晚上睡覺后,，母親不斷地做惡夢,，發(fā)出很恐怖的聲音，令他很害怕,，他就不斷地叫醒她,。他于是問母親：

　　“你昨天晚上夢見什么可怕的東西了,？”

　　母親說：“夢見蛇，綠色的,，吐著長長的毒信。后來蛇咬住了我的喉嚨,。你一叫醒我,，蛇就跑了。過一會又來了,。你要是不叫醒我,，也許我真的會在夢里被蛇咬死?！?p>　　樂隆知道母親最怕蛇,，因此不敢把昨天砍死蛇的事告訴她。母親經(jīng)常對他說,，她的皮膚就像蛇皮一樣,，往下掉，蛻皮,。樂隆昨晚倒沒有做什么夢,，也許母親的夢不斷把他吵醒，來不及做,。他想,，母親真的需要一個人在旁邊叫醒她，否則也許真的會在夢里被蛇咬死,。要是今天父親能回來就好了,，就可以讓父親來干這項工作，而自己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到小屋的小床上去,?？墒堑鹊揭X了，父親卻依然沒有回來,。樂隆又失望又緊張,，今天晚上叫醒母親的任務(wù)又只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