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轉(zhuǎn),，沿著林蔭道左轉(zhuǎn),，穿過第二條巷子口,。

　　何家誠停住,，眼睛看著前方,，腿上卻再也邁不出一步,，那個方向,，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招手,，心里沒來由得發(fā)毛,。

　　肩膀被拍了一下,，立即嚇出一身冷汗,，一種清晰的畏懼涌上心頭。

　　“還不走,，要遲到了,。”何大志又推了一把,，兩人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何家誠從小有個怪癖，接近這條巷子就會大哭,，長大后倒是不哭了,，但還是有心理陰影。

　　作為一起長大的發(fā)小,，何大志再清楚不過,，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么原因，但兩人每次路過他都會主動走靠近巷子的一面,，潛意識里還是擔(dān)心何家誠,。

　　“快點，遲到了不能進教室,?！焙未笾敬叽僦?p>　　開學(xué)后的第一場考試,，要是不及格會死得很慘,，何大志一想到老爸的“竹筍炒肉”，屁股上癢癢的,，感覺有點發(fā)熱,。

　　何家誠則淡定多了，略微整理了一下心情跟了過去,，經(jīng)過一晚上的通宵復(fù)習(xí),，應(yīng)該不至于考太差。

　　不過,，他爸也不會在意,，對于何家誠的學(xué)習(xí)，何強從不過問,，每次家長會也是記得就去,，似乎有些……過于放任了。

　　下午五點,，鈴聲一響,，一群學(xué)生如脫網(wǎng)的泥鰍躥出了校門，其中有幾個拿著大包小包的,，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那些是高年級的學(xué)生,。

　　去年爆了大新聞，有個英裔總警司貪了很多錢,，人都跑回老家了才被發(fā)現(xiàn),，很多學(xué)生參加了游行要求處置他。

　　何家誠在路邊給學(xué)長學(xué)姐看了會兒書包,，就那么巧合被去市場進貨的何強抓到拎了回去，16歲的何家誠頭一次被揍得哭鼻子,，往后也沒了湊熱鬧的心情,。

　　“現(xiàn)在還有游行嗎？”

　　“都過去多久了,，當(dāng)然沒了,，”何大志瞇著眼張望了一下，看見個眼熟的,，撅起嘴做了個鬼臉,，“估計就是在廣場上坐坐，他們能干成什么大事,?！?p>　　兩人買了檸檬茶邊走邊喝，考試結(jié)束,，人也放松不少,。

　　中三畢業(yè)后有錢的都會繼續(xù)讀書，兩人家里條件都不是很好,，尤其何大志是家里老大,，底下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再不出去做工幾個弟妹都要輟學(xué)了,。

　　當(dāng)然穩(wěn)定的工作也要有關(guān)系，剩下找不到工作的不是待在家里打零工,，就是在街頭無所事事混日子,。

　　“今年畢業(yè)以后你打算做什么？”何家誠問,。

　　“廢話,，當(dāng)然當(dāng)警察了?！焙未笾旧炝藗€懶腰,，還別說他現(xiàn)在的樣子手一甩步子一跨，跟巡街的警察是挺像的,。

　　想要當(dāng)警察這個事,，也是有點原由的,。

　　小時候的何大志走親戚跟家里人去過一次新界，正好看到元朗警署的開幕儀式,，六七層高的樓,，還有幾百個穿著制服整齊劃一的警察站在廣場上聽上級講話。

　　那之后就被震撼了,，覺得當(dāng)警察很風(fēng)光,，能在那么大的樓里上班，多氣派,。

　　“警察,？”何家誠重復(fù)了一遍，帶著不確定的語氣,。

　　“當(dāng)警察多好,，每天逛逛街就有錢，想找誰麻煩就找誰麻煩,?！庇图鈪^(qū)長大的孩子最常接觸的兩種人，一種來自警署,，一種來自幫會,。

　　“當(dāng)警察這么好，都搶破頭了,，還輪得到你嗎,？”

　　回憶停留在某處，那是七八年前,，何強擺了攤子出來正要開張,，幾個警察像是早有準(zhǔn)備一下子圍了上來，幾只手不懷好意地推搡著,，還把早飯攤子弄得亂七八糟,，不讓做生意。

　　當(dāng)時何家誠躲在屋子里不敢出來,，眼睛卻直勾勾盯著外面的人,。

　　奇怪的是，何強明明比那些人里的任何一個都要高大強壯,，但卻根本不還手,，只是不斷賠著笑臉，從兜里掏出幾張揉皺的紙錢,。

　　何家誠印象里的父親不是這樣的,，可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的，他想不起來，只覺得眼前的情形很陌生,。

　　有記憶以來,，他的父親在碼頭上扛過包，在魚市拉過貨,，賣過零嘴和雜貨,，總之小本生意都做過，卻都做不長久,，似乎就跟穿制服的犯沖,。

　　至于母親，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記憶模糊得像是泡了水的練習(xí)簿,，墨跡暈染開糊成一團。

　　“哎,，呂叔，你怎么在這兒啊,?！焙未笾具珠_了大嘴，一下迎上去,，不得不說笑得實在太諂媚了,，何家誠有些尷尬，捂著下半張臉希望不會有熟人認(rèn)出來,。

　　“大志啊,，你怎么在這兒啊，下課了嗎,？”一身藏青色警服打扮的中年男人竟也熟絡(luò)地回應(yīng),，兩人顯然已經(jīng)認(rèn)識很久了。

　　呂阿天看到何大志后面還跟著個人,，乍一眼只覺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哪里見過，便問,，“這是你同學(xué),？”

　　“對啊，我們打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焙未笾精I寶一般，將別扭的好兄弟拖過來介紹,。

　　何家誠感覺呂阿天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打量了幾個來回,，有些不舒服，又覺得這人壓根就不像警察，眼神笑瞇瞇,，人胖胖的跟廟里的佛像一般,。

　　仿佛下一秒就要樂呵呵地從身后掏出一個金元寶來，他無意于和警察打交道,，打了個招呼就躲在一邊扒樹皮,，眼睛都不敢抬生怕被注意到。

　　寒暄了十幾分鐘,，何大志心滿意足地回來,，身板都挺了幾分。

　　“你還是少跟警察打交道,，別到時候惹禍上身,。”何家誠看他一臉得瑟的樣子,，好心提醒,。

　　“呂叔跟別的警察不一樣，我小時候被人欺負(fù),，他還幫過我,。”

　　“警察有好的嗎,？”

　　何大志看了何家誠一眼,，意味深長地說，“呂叔當(dāng)了快三十年的警察了,，真要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早被仇家報復(fù)了,。”

　　“三十年,？可他……”何家誠低聲驚呼,，忍不住回頭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何大志連忙把他的腦袋扳正,，湊到耳邊悄聲說話，“他還是個警員,，一直沒升過職,。”

　　現(xiàn)在是冬天,，若是到了夏天,，呂阿天換上一身綠色警服，短褲加長筒襪就很好認(rèn)了,，這年頭的低級警員都是這副打扮,。

　　要說這呂阿天,，是1947年當(dāng)?shù)木欤浇裉煺?7年了,。

　　換做其他人早就該升職升職,，該帶徒弟帶徒弟，若是有點關(guān)系的,，當(dāng)個署長也沒問題,。

　　但這呂阿天不知是什么運道，在警隊混了二十七年居然沒立過功,，連抓抓小偷,、拾金不昧這種事也輪不上他，說倒霉又不是很倒霉,。

　　警署從來不是個太平地界,，因為得罪上司或者各種原因，不少警員都被開除要么調(diào)到窮鄉(xiāng)僻壤了,。

　　呂阿天卻還好好的,，也是本事，或者說上頭壓根沒想起來有這么一號人,，竟讓他安安穩(wěn)穩(wěn)地熬到快退休了,。

　　“所以……呂叔能幫你當(dāng)警察？”

　　何大志一把摟過好兄弟的肩膀,，神秘兮兮地點了點頭。

　　“呂叔快退休了,，家里也沒個男人,，就三個女兒，以后少不了要托人多關(guān)照,，他給我做擔(dān)保推薦我去警察學(xué)院,。”

　　“以后我當(dāng)了警察就是他的靠山,，到時候我也把你弄到警署去,。”

　　何大志說得有條有理,，顯然不是第一天開始打算的,。

　　“你們這是早就商量好了，”何家誠也沒多說,，“那就祝你順利了,。”

　　對于警察,，他像是有生理反應(yīng)一樣,，提到就渾身不自在，內(nèi)心覺得是因為從小見到警察欺負(fù)何強所以產(chǎn)生的反感。

　　兩個無所事事的人溜達了一圈,，吃了關(guān)東煮,，何大志便去會一幫狐朋狗友去了，大都是早就輟學(xué)混社會的人,，有幾個似乎還加入了幫派,。

　　何家誠不認(rèn)識，也不想打交道,，他對警察和混混都不怎么待見,。

　　回家時又路過那條巷子，何家誠別過臉沒多看一眼就走了,。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他看著從小生活的地方，有一種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趕緊搖了搖頭,，應(yīng)該是昨天沒休息好，今天還是早點補覺吧,。

　　抬腿進門迎面撞上一個人,，西裝革領(lǐng)的中年人，身上帶著一股清淡的煙味,，聞著就很貴的感覺,，與周圍的環(huán)境是如此違和，然后是沒來由的不安,。

　　“我回來了,。”多久沒喊過爸了,，也許是青春期后,，也許更早，隨著年齡增長,，父子間的隔閡像是一座邁不過的大山,，如果媽媽還活著，會不會好一點,。

　　“2月15日,，香港廉政公署正式成立……不屬于任何政府部門……有獨立的……”

　　“爸？”在新聞的掩護下,，何家誠輕輕喊了一聲,。

　　何強猛然回過頭，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眼神微動,，看著唯一的孩子,，不知該說些什么。

　　走出門的林浩德在街口停留了一下,，抽完一支煙才上車,，他現(xiàn)在是九龍警察總部的二把手，照理說很多事不用親自動手,，但何強不同,。

　　上頭要有大動作，這些年手下的人都有份拿好處,，要是出事一個都逃不了,。

　　只有何強，當(dāng)時做的一些事情雖然并沒有攤開了告訴他,，但多少干了一些中間人的活,，要是不幸被抓住，對口供有了確鑿證據(jù),，再想洗脫就難了,。

　　死人不會說話但在這時候還是太顯眼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打草驚蛇,。

　　只是何強離開自己的掌控太久了,，必須再敲打敲打，幸好他還有個兒子可以用來威脅,。

　　電視新聞還在播報,，何家誠看著閃爍的畫面，覺得今日發(fā)生了什么,。

　　“阿誠你……想不想做警察,？”

　　何家誠愣在原地，這是父親第一次問他的想法,，反感嗎,？不知道,。

　　何強轉(zhuǎn)過頭,，有關(guān)于廉政公署的新聞早就播完了，思緒卻未停止,。

　　他不想摻和到過去的事情里,，但這么多年，林浩德沒少試探他,，如果兒子去當(dāng)警察,，表面上是被林浩德監(jiān)視，但在這個關(guān)鍵時期,，有警察身份的庇護,，林浩德也不會輕舉妄動,。

　　開始他并不看好所謂的廉政公署，原來又不是沒調(diào)查過,，但既然林浩德親自過來警告,，也許這回是動真格的。

　　父子兩人各有各的心思,，此后的幾個月何強也并未多關(guān)注兒子,，只是打聽了警校的考試項目，讓何家誠自己練,，他對兒子還是有些信心的,。

　　下半年的時候，何家誠如愿以償考上了少年警校,，往后的日子就像是安排好的,，只要跟著做，不出意外就能加入警隊,。

　　何強對此很滿意,，兩年之后，廉政公署若真能將爛攤子清理干凈,，何家誠堂堂正正當(dāng)個警察也不錯,，若不能，大不了再跑到鄉(xiāng)下去生活,。

　　警察少年訓(xùn)練學(xué)校俗稱“Cadet School”,，隸屬于皇家香港警察隊，招收15至17歲的中三學(xué)歷或以上畢業(yè)生,，何家誠剛好卡在了年齡限制,。

　　目前只有在新界北區(qū)的粉嶺有個訓(xùn)練基地，所以以后何家誠都要在那邊上課,。

　　分別的時候何大志依依不舍,，因為年齡超了他沒能參加招生考試，不過因為有呂阿天做擔(dān)保所以并未著急,，只是想到以后很難見到何家誠不免心情惆悵,。

　　“我要上兩年課，之后還要去訓(xùn)練學(xué)校待半年,，等我當(dāng)上警察怎么也要三年了,，你先進警隊，我跟你報同一個警署,?！?p>　　何家誠壓低了聲音，拍了拍何大志的肩膀,，兩人擁抱著,。

　　“那說好了,，我們以后待同一個警署，你放心,，以后大哥罩你,。”何大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實在是舍不得這個發(fā)小,。

　　訓(xùn)練學(xué)校課程緊張，下次見面也要一學(xué)期結(jié)束了,，一向沉默寡言的何強也不免多叮囑幾句,。

　　“當(dāng)警察不是那么輕松的，訓(xùn)練很苦,，既然去了就要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浪費自己的光陰，別人的事情不要多管,，知道嗎,？”

　　說來說去何強也只能讓何家誠多吃苦，管好自己,。

　　訓(xùn)練學(xué)校里就是一個個團體,，這幫人畢了業(yè)分到警署也有各自的小派系。

　　何強的親身經(jīng)歷就是太早站隊對自己沒好處,，一開始只是隨手幫忙還人情,，最后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死一起死,，他只希望兒子平平安安的,。

　　看著突然變得啰嗦的父親，何家誠紅了臉,，裝作老成一般點點頭,，不咸不淡說了幾句就拿著行李上了巴士，到粉嶺的芬園營還要轉(zhuǎn)車,，再到學(xué)校怎么著也要吃午飯了,。

　　對于未來，何家誠有無限憧憬,，時代不同了,，也許正是自己大展拳腳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