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夜，本是鴛鴦花燭時(shí),。

　　魏驚祁與步允歡成婚,，已有將近兩月了。

　　那夜恭王府正院閣中的步允歡,，翠翹金雀玉搔頭,，宛轉(zhuǎn)蛾眉，玉宵衾暖,，外頭的熱鬧傳入耳中,，本該是女兒家多年祈盼終成愿。

　　天懸璃燈,，綴得銀光雪亮,，窗前擺著各色盆景，映著珠簾繡幕,。

　　可步允歡卻端坐在喜塌之上,，手中的龍鳳帕子，都被她捏出了褶皺,。

　　魏驚祁仍然沒來,。

　　子時(shí)三刻了，吉時(shí)將過,，步允歡緊緊抿著唇,，終是揚(yáng)聲喚身旁的媵侍：“王爺呢？”

　　“喜宴客多，王爺怕是還在飲酒,?！?p>　　她的貼身侍婢悄悄環(huán)視四周低著頭的眾人，而后將視線定在榻上一身喜服的步允歡身上,，一字字說得極輕,，生怕惹怒了這位主兒。

　　“吉時(shí)將過,，那還不讓人去請(qǐng),？”

　　步允歡手上的龍鳳帕握得更緊了些，她強(qiáng)壓下胸口那團(tuán)氣兒,，開腔冷冷,。

　　婢女不敢多言，只遞了個(gè)眼色給幾步外的媵侍,，那媵侍會(huì)意,，小跑出閣去尋小廝，低聲耳語了幾句,。

　　燃香已盡,，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小廝終是高聲喊了句“王爺”,，閣內(nèi)的嬤嬤打起精神,，正準(zhǔn)備迎上去遞喜桿予他，卻被來人揮袖避過,。

　　“都出去,。”

　　那把向來溫潤的男聲染了七分醉意,。

　　“王爺，這……不合規(guī)矩呀,?！眿邒咭荒橂y色，卻不敢抬頭去望,。

　　魏驚祁挑眉：“吉時(shí)已過,，還講這些作甚，出去,?！?p>　　那嬤嬤終是應(yīng)了聲，躬身側(cè)眸示意閣內(nèi)的侍婢隨后,，步允歡身旁的侍婢不安地望了喜塌上的人兒一眼,，紅了眼眶，最終還是行了個(gè)禮兒,，側(cè)身走了出去,。

　　吱嘎——

　　云帳外的大門都侍婢關(guān)上,，最終歸于平靜。

　　而偌大的王爺府主院內(nèi),，只余今日的兩位主角,。

　　步允歡沉寂下去的心兒又望上提了些，可半響過去,，她身子都僵了,，魏驚祁還是沒有動(dòng)半步，只聽得跟前案邊的圓椅發(fā)生一聲響,。

　　而后便只聽見瓊液落杯的響聲,。

　　“……王爺？”

　　步允歡心中百轉(zhuǎn)千回,，下唇都被貝齒咬出了一道痕,，她心尖顫了幾回，終是開口,。

　　魏驚祁一手支頤,，一手舉著杯盞，望著喜塌上的人兒,，狹長的桃花眼里含的不再是世人傾慕的柔情,，眉眼間，俱是冷冽,。

　　龍鳳喜燭,，燭火葳蕤，照亮四周緋紅的云簾,，與榻上人兒通身金貴的喜服,，上頭的金絲拈的紋理熠熠生輝，貴重而華麗,。

　　龍鳳花燭燃天明,，紅豆相思自在心。

　　可蓋頭下的喜娘,，卻不是他心所念,。

　　許久，步允歡都得不到回應(yīng),，終是紅著眼眶,，她兩手顫顫，一點(diǎn)一點(diǎn),，輕輕揭開了遮住視線的紅帕,。

　　上好的綢緞掉落在塌邊，那是步提督為了自己的愛女，專門從江南尋得最好的繡娘所織,，洞房花燭夜,，本該是由郎君掀蓋頭，意味美滿,。

　　卻沒想到,，是步允歡自己掀了。

　　步允歡淚眼婆娑,，目光從地上那刺眼的紅蓋頭上移開,，她掀起眼皮，將目光落在眼前人上,。

　　珠箔斜開,，紅者翠障。

　　“這,，就是你想要的,？”

　　魏驚祁冷眼，將杯盞中上好的貢酒飲盡,，辛辣入喉,，激得他胃部一縮。

　　步允歡起身,，大紅嫁衣的裙擺曳曳,，在大理石磚上掃來天邊瓊霞，她蔥指盡握,，一步步走到案邊,，在魏驚祁跟前停下：

　　“王爺?！?p>　　步允歡扯出抹笑,，眉間花箔襯得她嬌媚，杏眸中卻滿是水霧,，她深吸口氣,，伸出手握起桌上的空杯盞，自個(gè)兒倒了杯酒,，吐字瓊珠碎卻圓：

　　“您若不喜這些繁文縟節(jié)，妾身不會(huì)強(qiáng)迫您的,，只是這合巹酒……總歸是要飲的,。”

　　魏驚祁瞧她動(dòng)作,，眼底滿是玩味戲謔,，毫不掩飾。

　　步允歡鼓起勇氣抬眸，對(duì)上那雙鳳眼,，怔了怔,，鼻尖一酸，她終是忍住了,，抬起手,，輕輕在魏驚祁晃著的空杯盞上碰了碰。

　　兩杯相撞,，在寂靜的閣中落得一聲響,，格外清晰。

　　見魏驚祁紋絲不動(dòng),，步允歡雙手奉著杯盞,，挺著背脊直直行了個(gè)禮兒，而后昂頭,，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眼眶中忍了半夜的玉淚終是順著脂粉面而下，沒入兩鬢,，化為烏有,。

　　步允歡低下頭，霞姿月韻,，云髻煙鬟,，舉手投足皆若輕云出岫。

　　“王爺,，”她置了杯盞,，指甲在掌心掐了又掐，終于躬身上前,，伸手落在魏驚祁喜服的紐扣之上,，“夜了，妾身服侍你就寢罷,?！?p>　　“你還未回我，”一直不語的魏驚祁低笑一聲,，忽而猛然鉗住嬌人兒下頦,，毫不憐香惜玉，“這是你想要的嗎,？”

　　下顎被鉗,，步允歡心膽一顫，她諾諾抬眸對(duì)上魏驚祁的眼兒,，滿目驕縱盡數(shù)不見,，隱著的七分懼意下,，只是滿滿的繾綣愛意，她仍抱著一絲幻想,，握著魏驚祁掐著她的手：

　　“妾身……愛慕您多年吶……”

　　手上的力道松了些,，魏驚祁白凈俊朗的面龐湊近幾分，惹得步允歡一滯,，二人鼻息相交,，他低聲：

　　“你心悅我？”

　　步允歡抓住他的衣袖,，眼前兒郎是她在閨中每夜夢(mèng)回的郎君,，是她的年少綺夢(mèng)，步允歡眸中希冀又起,，滿滿是堅(jiān)定：

　　“是,，妾身心悅于您?！?p>　　魏驚祁卻并無憐香惜玉之意,，心底反倒是浮上一絲厭惡與不耐，他毫不掩飾,，盡數(shù)露于面上,，一把推開懷中的嬌人：

　　“可惜了，我最瞧不上的便是你,?！?p>　　步允歡一個(gè)不穩(wěn)，猛地被推開,，她面色煞白,，兩腿一軟，便倒在了地上,，她不可置信地抬頭：

　　“妾身到底做了什么,，惹得王爺這般厭惡？”

　　她拉長了聲兒,，賢惠偽裝盡數(shù)卸下,，眉梢傲色被撕開了口子，像是被魏驚祁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籌謀了這么多,，只為成為魏驚祁的正妻，她有什么錯(cuò),！

　　“不裝了,？”

　　魏驚祁動(dòng)了身子，他低下腰,，唇畔勾勒風(fēng)華抬手撫過美人凝脂芙蓉面,，撐人下巴四目相對(duì)，滿是厭惡：

　　“你為嫁與我,，在背后做了這么多,，我只覺著惡心?！?p>　　面上被冰冷的手指拂過,，惹得步允歡渾身顫栗，姝色沉浮,，她滿臉是淚,，地上的寒意順著她手掌而入，步允歡撕心裂肺,，淚含了千行的絳珠：

　　“妾只是為了能嫁與您,！妾是真心愛您啊王爺！”

　　魏驚祁凝眸,，他的目光往下落去,，經(jīng)過步允歡小巧的鼻，緋紅的腮,，最終停在了她因方才動(dòng)作而有些花了口脂的雙唇之上,。

　　他伸出手指，替眼前人揩去那唇峰處的一點(diǎn)絳紅,。

　　沾了淚水與口脂的指尖猛地移開,，魏驚祁嫌惡般抽了地上的那條龍鳳帕子拭去，是極端的厭惡,。

　　“你這雙眼睛,，生得倒是極好?！?p>　　魏驚祁將那龍鳳帕子擲在她身上,，對(duì)上那雙淚眼婆羅的漆黑點(diǎn)墨桃花眸，他目光深邃,，像是透過步允歡望見了什么,。

　　步允歡抬眸。

　　“只是可惜了,，它不該長在你的面上,。”

　　魏驚祁起身,，眸底朗星也懨,，淡淡一瞥那已然血?dú)獗M失的美人面，吐出的字句如刀刃,，他揮袖,，走到榻上,，將喜簾放下，隔開兩人,，而后直接躺下闔目,。

　　許久，久到手腳都盡冰涼,，步允歡才回過神來,，她掀起眼皮，望了眼喜簾內(nèi)躺著的兒郎,。

　　面上的淚痕已干,，步允歡朱唇被咬得滲了血，她顫著手,，輕輕抬起,，將發(fā)上沉沉的冠取下。

　　她星目極暗,，兌了通天的冷,，陶骨謝皮，都砌成一股子的冰,。

　　步允歡三千青絲盡落下,，看著手上華貴的金冠，她出身便是千嬌萬寵,，從金玉堆上來的女兒,，何曾受過這種屈辱？

　　可步允歡卻撐著起身,，雙膝早已麻煩,，她顫顫巍巍，倚著塌邊坐下,，望著榻上滿身酒氣那已然沉睡的魏驚祁,，那雙眸中滿是苦楚與不甘，更多的卻是愛意,。

　　年少綺夢(mèng),，魏驚祁一身白衣如玉，是她的驚鴻,。

　　即便她見過了只在自己跟前與外頭全然不同的陰狠,，可一身硬骨，也還是決不許糯半分,。

　　她如今,，是明媒正娶的恭王妃。

　　步允歡細(xì)細(xì)的眉下星目冷冷,，掂著河漢長星,，貪婪地望著魏驚祁的側(cè)顏,。

　　“王爺?！?p>　　她低低開腔,，聲兒順著寒風(fēng)，只入步允歡自己的耳,。

　　“您終會(huì)知曉的，只有我,，才配得上您,。”

　　“只有我,，能助您成大業(yè),。”

　　只有我,。

　　步允歡神色跳動(dòng)染就畫色淺,，叫霞光全敷了面兒上，情真意切釀就了南國的酒,，全了一枝的紅豆,。

　　滿是傲恣。

　　繡帳云屏外,，龍鳳燭晃了幾晃,。

　　又是一位嬌人枯坐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