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雪花,，像春天的柳絮一般不停地飄舞著，已經(jīng)纏綿了兩日,，高高低低的松枝上,，都托著大大的雪團,，寒風(fēng)一吹,，又靜靜地落到地上或是別的枝丫上。無限幽靜秀美的銀白色世界在微露的月光淡淡映襯下,，含蓄地閃耀著熠熠粼光,，輕輕融合在朦朧的視線里，若有似無,。
時近新年,，府中也日漸透露出喜慶的氣氛，我居住的閑汀閣雖然被封鎖得密不透風(fēng),，但白歌,、鶯兒、鵲兒的臉上也多是笑意,，白歌一面吩咐著下面人把居室打掃一新,，一面懸掛吉祥如意燈籠，門廊上處處是高萬枝,、戴春榮張貼著的倒“?！弊郑⒁鉃椋焊５?。
我攏著暖手爐站在窗子底下,，看著簌簌而落的雪花，細細碎碎地,，分明是上天派來凡間的六角精靈,，翩躚著的形態(tài)像柳絮，像蘆花,，像蝴蝶……我就這樣如醉如癡地凝望著那片片晶瑩,，悄然浸潤著腦中靜默無邊的思緒。白歌走過來笑著對我說：“小主想什么竟想得這樣入神？”
我回過神來,，扯一扯嘴角道：“仿佛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到志銳他們了,，也不知道他們最近在忙些什么？”
白歌道：“小主可別傷了神,，奴婢聽說宮里發(fā)話下來了,，除夕那一日小主和瑾主子是可以陪著一同用家宴的，沾沾新年喜氣,，也能圖個入宮吉利的好彩頭,。”
我心一動,，根本忍不住面上一瞬迸發(fā)的笑意,，“真的？”
白歌點點頭,，“今兒早些時候奴婢也是聽到外頭的那些小宮女小太監(jiān)傳話進來說的,，應(yīng)該有七八分真?！?p> 我笑,，“這樣就太好不過了，”不禁深出一口氣來,，方才的陰霾一下就都被這個消息驅(qū)散了,，只覺得滿身舒暢，“我終于可以見到志銳了,，沒他在我身邊轉(zhuǎn)悠,，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p> 白歌笑,，“小主嫌日子無聊，不如就跟著奴婢一起剪窗花,？”
我一時來了興致,，“這個簡單，我都會的,，”轉(zhuǎn)臉又打量了一圈屋子,，一會兒，手指著小窗道,，“我們一起剪了就貼在那扇明窗月紗上,，人看著也熱鬧歡喜些?！?p> 白歌高興地應(yīng)了一聲下去,，不一會兒就抱著一摞彩紙并幾把大小剪子進來,。古代的女子鎮(zhèn)日無事多愛用刺繡剪紙來打發(fā)時光，而宮中的宮女太監(jiān)也大多擅長此道,。一來,，是主子們裁衣制服時常有花樣要求,，作為伺候的人自然不能手生,。二來，也是為了自己生活,，宮女太監(jiān)條件艱苦,，許多事物都需自己動手。因此一聽說我要剪窗花,，在屋子里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們也都一同圍在暖榻下剪了起來,。
不過才一個時辰，桌上便擺滿了各色圖案的花紙,，剪得一個比一個精致,，有戲劇人物、有歷史傳說,、還有花鳥魚蟲,、山水風(fēng)景及吉祥圖案等等許多，什么“三國戲”,、“水滸戲”,、“西游戲”，什么“吉祥喜慶”,、“豐年求祥”,、“五谷豐登”、“人畜興旺”,、“連年有余”,、“貴花祥鳥”圖案栩栩如生，仿佛活得一般,，看得我目不暇接,，心中暗暗贊嘆古人的手藝還真是出神入化，只可惜這些剪刀藝術(shù)流傳到現(xiàn)代也只剩寥幾了,。
我小心拿起“三國戲”,，上頭剪的故事是諸葛亮舌戰(zhàn)群儒，無論是宮殿之上的雕欄玉砌還是針鋒相對的人物形態(tài)無一不躍然紙上,，且衣著發(fā)飾,，各不相同。我看直了眼,，不禁問道：“這是誰剪的,？”
白歌臉色微微一紅,，“是奴婢剪的?！?p> 我驚嘆道：“簡直絕了！”
白歌連連擺手,，謙虛說：“奴婢這算什么,，哪里比得上戴公公的‘鷺鷥羽’，”說著,，她便從戴春榮的手里搶過剛剪好的大紅窗花遞給我,，“小主，瞧,，這剪得就跟真的似的,！”
戴春榮雙手揣在袖里，低著頭,，臉都有些紅了,，“小主盡聽她胡說，奴才只是隨意剪的,，沒有什么稀奇,。”
我將窗花打開細瞧,，是一張剪成的“木棉圖”,，上頭的木棉花有初開時的直瓣，也有盛開時的卷瓣,，一瓣套著一瓣,，一瓣勾著一瓣，剪起的地方片片相連,，瓣瓣相隨,，花瓣之間的粗細、大小參差有致,，且變化不同,，就像鷺鷥的羽毛一樣豐滿而美麗，我敬佩地看著戴春榮,，“戴公公,，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一雙巧手，實在是讓人刮目相看,！”
戴春榮抿嘴笑道：“多謝小主夸贊,，奴才笨拙，也只會剪個花樣子,?！?p> 回頭再看看我自己剪的,，更覺拿不出手，也就丟在一旁不管了,，只看著他們剪,，忽生出好奇問：“你們這等人才，為何要入宮做太監(jiān),，做宮女伺候別人,，在外頭過自由的日子不好么？”
短暫的沉默,，鶯兒開口道：“奴婢們也是沒辦法,，下三旗女子都要過這一關(guān)的,，大清朝的宮女常規(guī)是每年一選,，十三歲以上的女子都要由內(nèi)務(wù)府會計司將候選人按旗屬和年歲造冊，落選者才能回家成親,?！?p> 我正要說，又頓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才小聲問：“那你們?yōu)槭裁床还室饴溥x呢？回家后隨意做個什么能賺錢的營生不比困在宮中伺候人的好,？”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鵲兒抿了抿嘴，悄聲說：“誰又敢呢,？”蹙著的眉頭難以平復(fù),，“若是被人當(dāng)場戳穿可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我掙了掙眉梢,，又轉(zhuǎn)過臉去問戴春榮,、高萬枝：“你們呢？”
高萬枝嘆息一聲,，眼中似有水光閃爍,，“奴才們要么是漢人出身被官府抓來強迫凈身，要么是滿漢血統(tǒng)一半一半,，家里實在窮的緊,，沒辦法，只好入宮凈了身當(dāng)個太監(jiān),，每月俸祿用來養(yǎng)活宮外的家人倒還足夠,。”
我心尖一顫,，鼻頭有些微微地發(fā)酸,，“日子不好過,，你們就犧牲了自己？”
高萬枝靜默地點了點頭,，嘆息聲中全是無可奈何,。
我目光逡巡著戴春榮、高萬枝：“你們就沒有想過一句‘憑什么,？’嗎,？”
戴春榮搖一搖頭，垂眸道：“什么都不說,，就憑奴才是家中長子,，就得這么做，想法子養(yǎng)活家中弟妹高堂是天經(jīng)地義的,，正所謂長子如父,，長子就是家里的頂梁柱?！?p> 我蹙眉,，語氣中夾著些許隱發(fā)的怒意，“什么長子如父,，全都是瞎說的,，說白了，就是自私,，老的,，小的都想逃避責(zé)任，才把擔(dān)子全推給你們,，生來是不是長子誰又能決定呢,？難不成是長子就注定要倒霉，注定要犧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嗎,？這也太黑太不公平了吧,！”
高萬枝嘆道：“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過下去了,，”搖一搖頭,，又道，“說一句不好聽的,，奴才們誰心里又愿意,？不過是日子實在難過，饑寒交迫的,，不凈身入宮就只能看著家人們生生餓死,。”
我豎眉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么,？靠著一雙手勤勤懇懇地勞作怎么可能餓死呢,？”
戴春榮嘆道：“小主,，你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自然不曉得外面的民生疾苦,，若能靠著一雙手勞作養(yǎng)活一家,，誰又愿意凈身入宮？”
高萬枝道：“奴才們凈身前必定是千萬法子都想過,，試過,，實在不行才走的這一條不歸路?！闭f著,，高萬枝吸了吸鼻子，一會兒,，又用袖子抹了把眼淚,。
我沉沉地呼出一口氣，是了,，在現(xiàn)代來說,，這種情況應(yīng)該就是供不應(yīng)求，人太多,，工作機會卻又太少。清朝長久以來更是根本不注重資本,、科學(xué)的發(fā)展,，百姓生活窮困潦倒，養(yǎng)兒防老的思想又根深蒂固,，這樣一來,，孩子自然越生越多，然后就變成了一個死循環(huán),。
我無奈地搖一搖頭,，站起身來，“屋子里太憋悶,，我要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眾人一聽面色都有些著急,，高萬枝忙跪下說：“都怪奴才不好,，什么不好說，偏偏跟小主說這檔子事,，惹得小主心情不佳,，奴才自個兒掌嘴，只求小主別出屋子亂跑,?！?p> 白歌也拉住我道：“是啊,，小主，別出去了,，太晚了,，雪大路滑的不好走?！?p> 緊接著,，鶯兒、鵲兒,、戴春榮也都齊刷刷地跪在地上求：“小主,，歇吧！”
我環(huán)視一圈,，用力一跺腳,，道：“我都被關(guān)在這屋子里多久了，這種沒有自由的日子根本不是人過的,，我又不是犯人,，就是犯人每天還要被帶出去放放風(fēng)呢，不管怎么說,，我今晚一定要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才罷,，誰也別再攔著我了！”
高萬枝還要再勸,，我已三步并作兩步跨到門外,，站定回首道：“這時候站崗的護軍都歇下了，就我一個人去,，一會兒就回來,，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誰也不許跟著,，誰也不許嚷嚷,，若誰大膽再敢攔著，除夕那晚就罰他在大雪地里跪著守歲,?！?p> 還沒走出閑汀閣正門，鶯兒和鵲兒就急忙追上來,，行了禮道：“奴婢不敢攔阻小主,，只是想叫小主拿上這盞八角琉璃燈謹防著雪路難行?！?p> 我笑了笑,，伸手接過，這燈拿在手上竟十分輕巧，不似平常的宮燈：“虧了你們提醒,，否則我恐怕免不了要磕碰了,。”
鶯兒又把一個暖手爐放我另一只手里：“小主拿著取暖,，冷了就趕緊回來,，奴婢們會一直等著?！?p> 我輕笑著搖頭道：“手爐就不必了,，等會兒里頭的炭燒完了拿著反而冰冷?！?p> 鶯兒點點頭,，“那么這暖手爐小主不帶也罷?！?p> 我笑道：“這就是了,。”
鵲兒也笑,，叮囑道：“小主可得早早的快些回來,，別讓奴婢們擔(dān)心呢！”
我應(yīng)道：“回去吧,，我在自己家還能迷路不成,，我去走走就來，凍不著我,?！闭f罷轉(zhuǎn)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