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馳的課結(jié)束之后,,是另一位名叫烏銘嗣的教習(xí)先生負(fù)責(zé)的琴藝課。九月問了問葉夢溪,,得知這位先生脾氣還不錯,,于是放下心來,,跟著眾人一起到了琴房。
琴房的座位不像課室里那樣是安排好的,,而是取決于學(xué)生們選了哪張琴練習(xí),。所以,像衛(wèi)綺齡和燕鳴華這類已經(jīng)在博聞館上過一陣子學(xué)的人,,都有自己慣用的琴,,只要找到位置坐好即可,而像九月這樣初來乍到的,,就得現(xiàn)場選一張琴作為練習(xí)琴了,。不過,博聞館琴房里收藏的基本都是上品,,哪怕她閉著眼睛亂選也不會有問題,。
不料,她才剛在挑好的琴前站定,,耳邊就立刻響起了不認(rèn)同的聲音,,“池魚姐姐,你真的要選這把琴嗎,?要不然還是換一下吧,?”語氣里帶著點(diǎn)欲語還休的遲疑,雖然隱含反對,,卻并不堅(jiān)決,。
九月回頭,發(fā)現(xiàn)說話的人是葉夢溪,,不由有些驚訝,,“嗯?這琴有什么問題嗎,?”
“有什么問題,?這話你也問得出口,?果然沒見識?!弊诰旁掠沂诌叺挠莅矊帗屧谌~夢溪之前回答,,臉上盡是嘲諷之色,話中更聽不見半分對姐姐的尊敬,,“這可是天下四大名琴之一的繞梁琴,,連精通琴藝的烏先生都不敢彈,”她輕蔑地看了九月一眼,,“就憑你,?還是別給敬王府丟臉了吧?”
原來如此,,九月恍然大悟,難怪這張琴自始至終都沒有人碰,,她還以為是琴不好,,才會選它來練習(xí),沒想到它的來頭這么大,。
只是,,她頗為惋惜地嘆了口氣,不管怎樣,,此琴既然位列四大名琴之一,,又有繞梁這樣張揚(yáng)的名字,想必琴音極為悅耳,,若僅僅因?yàn)闊o人敢彈而長久沉寂,,不是白白浪費(fèi)了它的出色么?在她的理解里,,于琴而言,,發(fā)聲就是它的價(jià)值,如果就此蒙塵無法響起,,那還要這把琴做什么,?干脆砸了好了。
虞安寧沒注意她的神情,,先入為主地以為九月的不回答是害怕,,當(dāng)下便得意道,“你一個根本沒學(xué)過琴的人,,有什么資格彈繞梁琴,?燕池魚,以為林先生夸了你,,你就真的無所不能了,?別自以為是,!”
妹妹直呼姐姐的姓名,在南陳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虞安寧的教養(yǎng)可見一斑,。
“本郡主有什么資格?”九月生生被氣笑了,,飛快地提裙坐下,,語帶微諷,“敢問安寧郡主,,琴匠耗費(fèi)心血打出一張好琴,,難道是放在這里好看的?”既然虞安寧對她不敬,,那她也沒必要再裝樣子喊她堂妹了,,“你口中的烏先生,因?yàn)椴桓覐椂粡?,不是謙遜,,而是辜負(fù)。原來本郡主還在猶豫要不要選它,,你這樣一說,,本郡主可不能放過如此好琴了?!?p> 起初她是真的沒想選一把好琴,,因?yàn)樗]有再出風(fēng)頭的意思,而是抱著隨便彈彈,,然后把彈得不好的責(zé)任推到琴身上的心思的,,不料卻陰差陽錯地選到了繞梁。但其實(shí),,在知道這琴是繞梁之后,,她已經(jīng)在考慮換一把琴了,偏偏虞安寧跳出來說她沒資格,,一下就讓她不想退步了,。
“你!”虞安寧臉漲得通紅,,可除了一個你字之外,,她也沒說出半句話。
九月懶得理她,,冷聲道,,“我雖沒學(xué)過琴,卻也知道彈琴需要平心靜氣,。不知安寧郡主這急躁的性子,,要如何彈出好曲,?”話落,她就不管虞安寧了,,自顧自開始試弦調(diào)音,。
不得不說,繞梁不愧為四大名琴之一,,她只是隨便試了幾個音,,就被此琴沉靜自然的音色吸引了,連方才還在生氣的虞安寧也是一愣,。
“你會彈琴,?!”這怎么可能,?敬王府不是從來沒給你請過先生嗎,?難道他們故意不說,就等這一天,,讓你一鳴驚人,?那燕鳴華的名聲又是怎么回事?
虞安寧心中一堆疑問,,偏偏她剛剛諷刺過人家,實(shí)在拉不下臉直接去問九月,,結(jié)果把她憋得十分難受,。
“池魚姐姐,這琴的聲音好好聽,,”葉夢溪也很驚訝,,不過她不是因?yàn)榫旁聲椙袤@訝,而是被繞梁的聲音驚艷了,,“怪不得數(shù)百年前那位君王得到它之后,,連國事都耽誤了呢?!?p> 她說的這件事九月也知道,,發(fā)生在前朝最后一位帝王身上。據(jù)史書記載,,這位少年君王因一次偶然的機(jī)會得到了繞梁琴,,對其愛不釋手,一連三月不上朝不批奏折,,導(dǎo)致天下大亂,,原本統(tǒng)一的國家也因此分成了南北兩半,即如今的北齊和南陳,。
后世一直有人說,,前朝是因?yàn)槔@梁琴而亡的,,但九月始終覺得,把亡國之責(zé)推給一把琴,,就跟推給一個女子一樣,,都是很荒唐很無能的行為。畢竟琴乃死物,,人可以挑琴,,琴卻無法挑人。當(dāng)年那位君王只知享樂不顧百姓,,是君王無道,,與一把好琴有什么關(guān)系?說句不該說的,,被這樣的人擁有,,她還想替繞梁覺得冤呢。
不過想歸想,,九月是絕對不會把這些話公開說出來的,,因?yàn)檫@不是她現(xiàn)在的身份能說的話,也不符合她對外展示的性格,。
“嗯,。”她淡淡應(yīng)聲當(dāng)做回答,,手上動作熟練得仿佛已做過千萬遍,。
話音剛落,喧鬧的琴房內(nèi)忽然安靜下來,,有個聲音喊道,,“先生來了?!?p> 九月循聲望去,,卻在看清這位烏先生的容貌時悚然一驚。
這不是那個指證燕鳴華和洛書哥哥之事的王府幕僚么,?怎么變成博聞館的教習(xí)先生了,?
“這一列最后一位小姐,你所用的是繞梁琴,,此琴極難駕馭,,我建議你換一把?!睘蹉懰靡贿M(jìn)門就發(fā)現(xiàn)平時一直沒人的繞梁琴前多了一位姑娘,,看她面容陌生,應(yīng)是新加入的學(xué)生,不知道繞梁琴的事也情有可原,。于是,,出于好心和不知從何而來的反感,他決定提醒她一句,。
“繞梁,?”九月迅速壓下認(rèn)出此人后油然而生的厭惡,低頭看了看琴又抬頭,,故作驚訝道,,“莫非是四大名琴之一的繞梁琴?”
旁邊的葉夢溪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但出于信任并未開口,,另一邊的虞安寧則樂得看戲,也不曾出聲解釋,。
“正是,,所以……”
得到想要答案的九月挑眉一笑,也顧不得什么低調(diào)不低調(diào)的事了,,當(dāng)即便揚(yáng)聲打斷了烏銘嗣即將開始的“諄諄教誨”,,“既然如此,本郡主就更不能換了,,畢竟名琴難得,,也不是誰都有幸彈奏的,還請先生恕罪,?!彼焐险f著先生恕罪,該有的禮節(jié)也一樣沒少,,但聽到這句話的人都能感覺到她并非真心敬重烏銘嗣,只因她自稱“本郡主”而非“學(xué)生”,。
烏銘嗣沒想到她竟然不肯換,,心里不由得煩躁起來。要知道,,連他都不敢彈繞梁,,這個一看就沒學(xué)過琴的小姑娘還敢在這里大言不慚,把他的好心當(dāng)成多嘴,,真是不識好歹,。
可他還沒來得及發(fā)作,九月就笑著補(bǔ)了一句話,,一句令他再也沒脾氣的話,,“哦對了,本郡主今日是第一次來博聞館,所以先生大約還不曉得,,本郡主姓燕,,舊時王謝堂前燕的燕?!?p> 說完,,她姿態(tài)嫻雅地站在原地,雙手合在身前,,脊背挺得筆直,,身上螺甸紫的衣裙飄逸精致,將少女清貴不凡,,遺世獨(dú)立的氣質(zhì)襯托得淋漓盡致,,直教葉夢溪看呆了眼。
琴房里的氣氛僵持了一會兒,,終究是烏銘嗣輕輕咳嗽一聲,,主動退了一步,“想來郡主有信心讓繞梁琴聽郡主的話,,我就不再多說了,。”
燕是敬王府的姓氏,,這個小姑娘應(yīng)該就是有名的明珠郡主燕池魚,。別的不說,端看她的封號就知道這小姑娘在家里有多受寵了,,他可惹不起,。再說了,他跟燕鳴華有私情,,若是為這些瑣事惹惱了這位小郡主,,她回家去王爺和王妃面前告他的狀,他就見不到鳴華了,,這可是得不償失的事,。
“多謝先生?!睘蹉懰靡呀?jīng)退了一步,,九月也沒有繼續(xù)咄咄逼人的意思,道了聲謝就坐下了,。
烏銘嗣松了口氣,,一邊往自己的琴座走,一邊道,,“現(xiàn)在開始上課吧,。”路過燕鳴華身邊時,他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只見少女一襲粉衣,,嬌俏艷麗,唇上的胭脂恰到好處,,仿佛最勾人的邀請——他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想象起某些不該想的畫面。
注意力都在琴上的燕鳴華沒有注意到烏銘嗣看向自己的貪婪目光,,一直關(guān)注著后者的九月卻并未錯過他眼里的情緒,。她看得分明,那就是種得到過之后還想再要的食髓知味……等等,,食髓知味,?
九月猛然意識到什么事情,眼神驟變,。
“好了,,”烏銘嗣也知道這里地點(diǎn)不對,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板起臉色道,,“大家把譜子拿出來吧,,今日仍學(xué)《陽關(guān)三疊》?!?p> 屋里頓時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琴聲,,在這樣的氛圍里,大家很快就忘記了課前發(fā)生的小插曲,。九月也收起跑遠(yuǎn)的心思,,認(rèn)真彈起琴來。怎么說她手底下的也是四大名琴之一,,作為一個愛琴之人,,她絕不會把陰暗的情緒帶到自己的琴聲中,那是對琴的褻瀆,。
……
琴藝課很快就在裊裊琴聲中過去,,烏銘嗣宣布下課后,已經(jīng)饑腸轆轆的學(xué)生們隨即集體轉(zhuǎn)移到了用膳的地方,。
博聞館里有專門給先生和學(xué)生們做飯的廚房,每日午時都會將固定分量而菜色不同的食盒放在用飯的房間里,,大家到了之后只要依次領(lǐng)取即可,。與學(xué)堂里一樣,用膳同樣是分男女兩間的,。
九月和衛(wèi)綺齡,、葉夢溪三人坐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說些陳都的八卦。尤其是衛(wèi)綺齡,,因?yàn)闀r常出門的緣故,,聽到的事情最多,便撿著有趣的說了,。什么兩位公子為了一個花魁大打出手,,又或是誰家老爺年過不惑還納了個二八芳齡的小妾,把除了上學(xué)就是家里蹲的葉夢溪說得一愣一愣的,。
小姑娘呆呆的樣子實(shí)在可愛得緊,,又招得九月和衛(wèi)綺齡一頓揉毛,直將人鬧得氣鼓鼓的才堪堪罷手,。
“哼,!不理你們了!”葉夢溪扭過頭發(fā)脾氣,,嘴角的笑意卻怎么都下不去,。她在家里從未與人這般親密地打鬧過,今日第一次嘗試,,感覺似乎還不錯,。
九月笑得眼睛都瞇起來,剛要開口逗她,,眼角余光卻瞥見燕鳴華偷偷出了門,。不知為何,她心頭忽然警鈴大作,,逗人的話頓時變成了,,“綺齡,夢溪,,我去趟茅廁,,要是回來晚了,麻煩你們幫我把飯盒放回原處,,多謝,!”
廚房的人會按時來收走他們吃完的碟子和飯盒,算算時間應(yīng)該也快了,。
“啊,,好?!毙l(wèi)綺齡還沒聽清九月在說什么,,就先應(yīng)了下來。聽她應(yīng)了,,九月連忙沖了出去,,追著燕鳴華去的方向,,一下就沒影了。
被她留下的兩人又無語又好笑,,心說上個茅廁而已,,至于這么急嗎?
可惜九月并不是去茅廁,,而是去跟蹤,,自然急得很。最主要的是,,她莫名有種強(qiáng)烈的預(yù)感,,如果這次聽不到燕鳴華的墻角,后果會很嚴(yán)重,。什么后果她不知道,,但她選擇相信自己的預(yù)感。
九月一路追著燕鳴華走,,見她七拐八拐,,拐進(jìn)了一處假山后。九月試探著靠近,,便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華兒,我好想你,?!?p> 烏銘嗣!果然是他,??磥硭牟聹y沒錯,這兩人當(dāng)真有私情,!
“烏先生,,學(xué)生不知道先生此話是什么意思?!?p> “華兒,,你怎么了?是王妃發(fā)現(xiàn)了嗎,?”
“烏先生,,本郡主將來是要做太子妃的,若先生再糾纏下去,,別怪本郡主不念師生之誼,。”
烏銘嗣似乎愣住了,,過了許久才開口,,聲音充滿冰冷和防備,“華兒,,你要與我斷情,?你竟然如此狠心么?”
“敬王府想要一個人閉嘴的方法有很多,,烏先生若想知道,,盡可一試?!毖帏Q華冷笑一聲,,提裙就走。身后的烏銘嗣轉(zhuǎn)出假山,,看著她背影的眼神幾乎冒火,,面色也是鐵青。
隱在不遠(yuǎn)處的九月壓下心頭的危機(jī)感,,等兩人都走遠(yuǎn)了,,才如來時那般輕手輕腳地原路返回。
八日櫻
烏銘嗣=無名氏(諧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