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久久揉著發(fā)痛的腦袋坐起身,,這房間極其簡陋,,只有他身下的床榻、桌案,、水罐和兩只瓷碗,,簡直窮困潦倒,。
他跳下床,伸了個懶腰,,房門大敞,,他邁出去。
院子中暖陽和風(fēng),,周圍靜悄悄的,,連一絲鳥鳴都沒有,卻佇立著滿院子的高腳木架,,每一層都擺著晾曬中草藥的竹籃,混雜的藥味迎風(fēng)撲面,他靜靜看著院子中的兩個人,。
在石桌前坐著一個身穿官服的女人,,她手里執(zhí)著一本書,眼珠卻動也不動,,只是用手指摸索著,,似乎是個盲女,而地上趴著一個男孩,,七八歲的樣貌,。
“桃花一升、杏花一升,、人參磨成粉,,以東流水浸七日……”
“知道啦,知道啦,!”
那男孩嘴里嘟囔著,,小手抓起一把荊芥扔進(jìn)去,他面前的小簍子里裝滿了各形各色的草根花瓣,,卻唯獨沒有那女人口中所念的,。
顧久久立在門前,那兩人就像是當(dāng)他不存在一般,,他方要張口詢問,。
小孩扯了扯女人的裙角:“娘親,娘親,?!?p> 女人蹙眉:“我不是你娘親?!?p> 小孩撇了撇嘴:“我想我爹爹了,。”
女人冷冷道:“他死了,?!?p> 小孩彈起來:“你騙我!”他把藥簍往石桌上重重一擲:“是你把他關(guān)起來的,,我一定會救出我爹爹,!”
女人冷笑:“好啊,那也要看你有沒有本事,?!?p> 她手里的書碰了碰藥簍:“你不按我說的抓藥,紅玉膏變成了爛臉膏,,介時皇帝降罪下來,,我們兩個都得死,,你還想要救他?笑話,?!?p> 小孩氣鼓鼓的,卻還是把藥簍里的東西一股腦抖落在地,,乖乖跑到木架前搜尋著,。
顧久久咳嗽一聲:“請問,你是太醫(yī)署的魏憐蓉嗎,?”
女人摸來一根竹棍,,她緩緩站起身,拄著走到木架前,,小孩轉(zhuǎn)過身,,對她做了個鬼臉。
她既看不到,,也不生氣,,而是焦急道:“是一升不是四錢,失之毫厘謬以千里,?!?p> 小孩道:“行了,行了,,你叨叨死我了,!”
他不耐煩地把桃花又抓了一些到小簍子里。
顧久久清了清嗓子,,又把方才的話又問了一遍,,但那女人卻紋絲不動,她的聲音像巖石一般硬冷:“聽著,,我現(xiàn)在很忙,,沒有時間搭理你,你要么就過來幫忙,,要么就進(jìn)屋子里去躺著,。”
小孩轉(zhuǎn)過頭:“你找我娘親有何事,?”
女人道:“我不是他娘親,。”
顧久久道:“你有閑心跟他說話,,卻沒空理睬我,,你還說不是他娘親?”
他笑道:“你雖在罵他,,可你還是很疼愛他,,他做錯了事,,你仍然忍著氣管束他,這天下有哪個娘親不心疼自己的孩兒,,我看你也是恨鐵不成鋼罷了,。”
女人把書擲向顧久久,,他駭了一跳,連退三步,,那本書落在他腳下,。
他抬起頭,女人執(zhí)匕首抵在小孩喉嚨上,,一條手臂緊緊勒住那小孩的脖頸,。
他小臉煞白,雙手狠命掙扎著,。
女人怒氣沖沖道:“你再不進(jìn)屋,,我就當(dāng)著你的面殺了他!”
顧久久旋風(fēng)般沖進(jìn)屋子,,又乖乖地合起門,。
他冷汗直冒、心驚膽戰(zhàn),,一整天都沒敢再踏出房間一步,。
他一直趴在窗前觀察著院子里的舉動,只見那女人督促小孩搗碎草藥,,又用東流水浸泡在一個一個的陶罐中,,他盯了一個下午,直到天光暗沉下來,,那女人朝他走來,。
他心驚肉跳,用背脊抵住房門,。
一陣落鑰的聲音,,那女人竟然把他鎖了起來!
他用力推門,,大呼道:“你干嘛把我鎖起來,,你放我出去!”
女人硬冷的聲音傳來:“圣主讓你留下,,聽我講一個故事,。”
他轉(zhuǎn)過身,,透過門縫,,那女人拎起食盒走出小院,,不知道去向哪里。
顧久久輾轉(zhuǎn)難眠,,他坐起身,,揉著餓扁了的肚子。
“還說給我講故事,,又把我鎖起來,,又餓著我,看我不跟圣主告你一狀,,哼,!”
他疑惑道:“難道魏憐蓉是妖?妖為什么會在太醫(yī)署為官呢,?”
他又疑惑道:“是什么妖呢,?”
寂靜的房間突然響起窸窣的聲音,他輕手輕腳下床,,貼上房門,,聆聽著。
“哐當(dāng)”一聲,,鐵鎖落地,,房門被人推開。
顧久久舉起水罐,,來人舉起雙手:“是我,,是我!”
他呼出一口氣,,緩緩放下水罐,,小孩合起房門,顧久久這才留意到他竟然背著包袱,,小孩取下包袱在桌案上攤開,,里面裝滿了大白饅頭。
他想了想,,抓起兩只饅頭遞給顧久久:“吶,,給你的?!?p> 顧久久疑惑道:“你帶這么多干糧,,莫不是要逃走?”
小孩小聲道:“你吃了我的饅頭,,大家就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了,,那壞女人不僅囚禁我爹爹,她還要殺你,,你今夜幫我救出爹爹,,我就帶你一并逃走,。”
他道:“怎么樣,?”
顧久久搖頭:“我找魏憐蓉是有重要的事,,她也是遵照圣主的命令,怎么可能會殺我,?”
小孩像是泄了氣的鞠球:“我已經(jīng)一年沒見我爹爹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娘親死了,,爹爹又恨我,,那壞女人總奴役我做這做那,我討厭她,,若不是她……”
顧久久道:“魏憐蓉不是你娘親?”
小孩搖了搖頭,。
他疑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跳起來,抓起一個饅頭,,邊吃邊道:“沒有名字,,我記事起娘親就死了,爹爹叫我小雜種,,壞女人喚我喂,。”
顧久久笑起來:“哪有父親喚自己孩兒小雜種的,,我也總不能叫你喂吧,!”
他上下打量著小孩,這孩子身穿一件翠綠色的小襖,,綁著翠綠色的頭帶,,就連他腳踏的皮靴也是翠綠色的,一雙大眼睛楚楚可人,,饒是討人喜歡,,他想好后,對小孩道:“不如我給你起名——小歡喜吧,?!?p> 小孩的眼眸搖曳著燭光,他緩緩放下饅頭:“小歡喜,,小歡喜……”
夜過亥時,,幽靜的宮道空無一人,這里就是像是被放逐的死地一般,,靜的連只蚊子都沒有,,高高的宮墻連綿不絕,,望不到盡頭。
顧久久還是耐不住小歡喜的軟磨硬泡,,隨他跑出來溜到一處偏僻的后園,。
那院門上了鎖,嚴(yán)絲合縫,,看不清里面藏了什么,,但隱隱聽到走路聲和柴火燃燒的噼啪聲。
“這是什么地方,?”顧久久接過小歡喜遞來的銀簪,,插進(jìn)鎖孔,邊聽邊扭轉(zhuǎn)著,。
小歡喜焦急地湊上過來:“我也不知道,,我們所住的這片區(qū)域都被稱作冷宮,皇帝是個女人,,冷宮里自然也沒有女人,,閑置了幾十年,壞女人向皇帝請旨占了幾間偏殿用來研制敷臉的秘方,,這里是禁園,,她從不讓我靠近一步,但我知道,,爹爹一定被關(guān)里面,!”
顧久久眸光一亮,那把銹跡斑斑的鐵鎖被他撬開,。
兩條人影閃進(jìn)去,,兩個人登時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呆了!
幾團(tuán)篝火熊熊燃燒著,,有許多孩童坐在地上烤火,,還有小孩走出來,邊走邊啃著饅頭,,
這里全都是小孩,,女孩、男孩,,大概都是七八歲左右的樣貌,,穿著花花綠綠的小襖,但都身體殘缺,,有的拄著竹棍,,有的手臂打著石膏,還有人只有半條尾巴、半邊臉腐爛生蟲,,他們甫一見到兩人闖進(jìn)來,,先是一愣,繼而各忙各的,,像是飛進(jìn)來兩只蚊子,。
“他們是誰?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孩子,?”小歡喜問道,。
顧久久道:“我還想問你呢,你和她生活那么長時間,,你都不知,,我又怎么知道?”
小歡喜捉住一個小女孩:“你知道我爹爹被關(guān)在哪兒嗎,?”
小女孩道:“你爹爹叫什么,?”
小歡喜道:“魏瀾青?!?p> 小女孩搖了搖頭:“娘親說你總會找到這里來的,,如果我們之中有任何一個人說出魏瀾青的下落,她就打爛我們所有人的屁股……”
顧久久倒抽一口涼氣,。
小歡喜從他手中奪過銀簪,在小女孩面前搖晃著,。
那小女孩伸出手,,他卻又將銀簪背在身后。
小女孩猶豫了片刻,,湊近他耳邊說了幾個字,。
“你可千萬不要對娘親說,是我告訴你的,?!?p> 小歡喜把銀簪插在她發(fā)髻里,拍了拍她的臉道:“我疼惜你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告密,?”
那小女孩紅著臉啐了他一口,又捂著臉跑進(jìn)屋中,。
顧久久嘆了口氣:“小小年紀(jì),,你都掌握了些什么?!?p> 小歡喜對他做了個鬼臉:“跟我來,!”
暗無天日的地牢,四下里一片靜謐,除了這間牢房,,還有兩排相同的房間,,但都烏漆墨黑,像是無底的深淵吞噬掉任何一絲絲的光明,。
一盞油燈幽幽燃燒著,,男人背對著牢門,雙目緊閉,。
顧久久和小歡喜趴在門上,,昏暗的光線里,只能看到那男人身穿白衫,,一頭如墨般的長發(fā)垂落在身后,,他微微顫動的雙肩,至少證明他還活著,。
小歡喜盈滿淚水:“爹爹,,爹爹?!?p> 那男人紋絲未動,。
“你轉(zhuǎn)過頭來看看我好嗎?我有新名字了,,我叫小歡喜,,我好想你,你不要再恨我了,,好不好,?”
魏瀾青轉(zhuǎn)過身,顧久久和小歡喜同時呼吸一滯,,燈火照耀在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就連嘴唇也是白的,,他的五官如利劍般冰冷而又鋒利,,偏偏又帶著一絲妖媚,他的眼眸像是一汪深潭,,沒有絲毫溫度,、也不曾擁有任何感情。
就連他說的話也很詭異:“好啊,,你把鎖砍開,,我們父子兩個好好說說話?!?p> 這么溫情的話從他嘴里說出,,簡直不可思議,。
但小歡喜卻催促顧久久趕緊撬鎖。
顧久久道:“我總覺得很不對勁,?!?p> 奈何抵擋不住小孩子的撒嬌耍潑,只好從頭上取下自己的玉簪撬開了牢門,,那小歡喜飛奔到魏瀾青懷中,,仰起頭:“爹爹,爹爹,?!?p> 魏瀾青擠出一絲冷笑。
“爹爹,,你還記得我八歲生辰嗎,,你帶我來長安,我想吃糖粽子,,你跑遍了大街小巷都沒有買到,,最后自己買了糯米,為我親手包好,,蒸了滿滿一大籠,。”
“九歲那年,,我偷了兩個包子,,你狠狠打了我一頓,第二天卻還是又買了四個包子給我,?!?p> “我貪吃,我想吃什么,,你就學(xué)做什么,哪怕把鍋灶燒了,,嗆得直掉眼淚,,弄了一臉灶灰,也連夜做給我吃,?!?p> 魏瀾青靜靜聽著,他忽然道:“小雜種,,你知道嗎,?我喂你吃的每一樣食物都有劇毒?!?p> 他冷笑道:“是我親手下的毒,。”
顧久久大駭,得知大事不妙卻為時已晚,,那魏瀾青霎時化身為巨蟒,,小歡喜被他緊緊纏繞起來動彈不得,卻還是哭喊著:“爹爹,,爹爹,。”
眼看他張開血盆大口,,一聲“去,。”
蝮蟲飛出袍袖,,魏瀾青轉(zhuǎn)過頭,,那蝮蟲咬在他鱗片上就像是撞向銅墻鐵壁,他蛇頭一扭銜起蝮蟲吞入肚中,,一雙赤色的眸子兇光大熾,。顧久久不顧危險去救小歡喜,卻被魏瀾青咬住脖頸,,臉一綠,,昏倒過去。
“去死吧,!”魏瀾青弓起身子,。
一個聲音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