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月
十月中旬,,一場大雪將整個山鳴縣城幾乎完全隱匿在周圍的山川中,如果不是偶爾從縣城中鉆出的炊煙,很難發(fā)覺縣城的存在。每年的下雪時日往往會在十月末,,但今年卻是提前了十多日,,縣城里的一些居民都沒有準備好過冬的糧食與用品,,更不用說縣城周圍或者再遠一些的地方,,頓時一場瑞雪變成了災難,。
山鳴縣城里,,此時恰是正午時刻,街道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幾人,,看著樣子也是十分匆忙,。往年雪停之時,家家戶戶都會出門清掃自家門前之雪,,孩童也都會成群結(jié)隊出門堆堆雪人,,打打雪仗,偶爾有幾個頑皮點的將雪球丟進一些居民家院之內(nèi),,說不定剛好就砸中了誰,。
大雪雖然來的不是時候,但對一些大戶人家來說,,還不構(gòu)成一絲威脅,。游府下的產(chǎn)業(yè)本就有米鋪,凍死餓死的事情也不會發(fā)生在游府之內(nèi),,院墻內(nèi),,一眾家丁正清掃積雪,互相之間也嬉戲打鬧,,與墻外的凄冷倒是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游雪練武一月,除了越來越黑的眼圈,,其它方面倒是沒有看出變化,,想必也只有游雪本人知道自己的情況。因為被大師兄的幾句話誤導,,年僅五歲的游雪,,就弄了兩個五斤的沙袋綁在小腿上,除了睡覺,,從不卸下,,終日想象著自己飛上屋頂之日,目前他仍舊上不去,,可一個月的時間,,他倒是覺得沙袋輕了很多。
盡管發(fā)覺自己身體越來越有活力,,可每夜的睡眠時間的確不夠,,再加上時常折磨他的頭疼,即使有補藥每日進補,但還是消不了他的黑眼圈,。一些家丁丫鬟發(fā)現(xiàn)自家少爺如此,,也開始將消息外傳,一時間大街上很多人都說游府霉運將至,,可游府還能發(fā)生什么事,?除了隨時要入土的游叔,就只剩下還在苦苦堅持的大黃,。
“游叔,,您怎么又出來了?這屋外太冷了,?!庇挝倪h站在宗祠門口,對著每日必來參拜宗祠的游叔問道,。游文遠身穿深褐色的棉襖,,看著整個人都十分臃腫,為了御寒,,連頭上的冠帽也被他換成了狐貍皮毛做的棉帽,,畢竟他只是一個文弱書生。
看著游文遠沒有穿著以前顏色鮮艷醒目的錦袍,,游叔心里也有點舒心,,畢竟這游府馬上就要全壓在游文遠一人身上,只有游文遠長大一些,,他才會放心離去,,這個冬天他都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扛過去,盡管他每日都是里三層外三層的穿著,,又有每日不間歇的炭火在屋內(nèi)烘烤,,但誰知道這入土的日子還有多遠。
游叔進到宗祠里上了幾炷香,,看著最上方的牌位又發(fā)了一會呆,,轉(zhuǎn)頭就去旁邊看看游雪,。游雪自打開始練武,,每日的午時睡得極其好,游叔落地無聲的腳步也沒有驚醒他,,為游雪將蹬掉的被子重新蓋上,,又用顫抖的老手去試試炭火的溫度還高不高,游叔這才放心離去,。
游雪的屋子內(nèi),,三個炭盆每日都不間斷的供給,連游雪的被褥都是虎皮加工而成,游雪踹踹被子還是很正常的,,畢竟有點熱,,感覺到自己的被子又回到了身上,游雪異于常人的敏銳感覺一下就將自己從睡夢中叫醒,,只是練了一早上的武,,這起床是不可能的,只能再裝睡一會,。
“游叔,,這大雪不是好兆頭,這可怎么辦,,我們游府雖然樂善好施,,可父親去世后,家產(chǎn)也沒有多少了,?!庇挝倪h如往日一樣,遇到棘手問題就會請教游叔,,他與游叔站在宗祠的門口,,眼睛看著南方白皚皚的雪山。
“將米鋪一半糧食拿出來施舍給受災的各地方,,其它按原價售賣,,稍微大一些的酒樓都關(guān)門謝客,掌柜的和掌廚的銀錢照給,,別的都照常營業(yè),。”游叔想了一會,,才給了游文遠答案,。
游文遠聽見游叔的話,滿臉的驚訝,,父親游塵當日回歸故土是購買了很多地產(chǎn)和酒樓,,又加上一些老產(chǎn)業(yè),全部都分布在山鳴縣城以及縣內(nèi)的其它地方,。游塵去世后,,很多產(chǎn)業(yè)也開始逐漸易主,到如今游府也并沒有多少能拿出手的,。
“這樣的話,,明年我們府里一切支出都要縮減,估計還會倒閉幾家店,?!庇挝倪h想不通游叔的做法,。
“成家易,守家難,。我們?nèi)绻皇┥徇@么多的東西出去,,連乞丐都會到游府門口撒潑耍橫?!庇问甯锌?。
“不是有官府嗎?我們還有些威望,?!庇挝倪h想到柳清,又想到了父親的學生們,,那些朝中的高官,,可想到自己和游府,才稍微明白游叔的話語,。
“這地方還有一些幫派,,對我們的產(chǎn)業(yè)也是虎視眈眈,再逢如此早雪,,如果我們自己不捐出去一些,,他們便會借一些為民請命的理由來取?!庇问逑氲搅艘郧坝螇m在時的場景,,那時候沒有人敢來游府鬧事,也沒有人敢打游府產(chǎn)業(yè)的主意,,只是游塵一去世,,各種小人便接連冒出。
“其他三家呢,?”游文遠馬上想到與自家齊名的幾家,。
“他們當然不會管誰死誰活,柳縣令養(yǎng)著幾十號衙役,,誰敢鬧事,,白展更是武將,就連賈貴的背后勢力都十分多,,這種散財?shù)臅r候,,也只有我們柳家才會去參與,美名其曰就是樂善好施,?!庇问逶秸f越激動,,他拿拐杖的手時不時抖動,,拐杖最下方的地木板都被劃了幾道口子,。
“現(xiàn)如今雪兒拜法相大師為師的消息還未傳的太開,以后你讓游六四處散播這個消息,,這樣我游府的產(chǎn)業(yè)才能不被更多的人打主意,,只要雪兒練武有成,有了一些名頭,,到時候該是我們游府的就都會回來,,到那時我游府絕不施舍一分一毫出去,更不會去關(guān)心這大雪下的場景,?!庇问蹇瓷先M懷怨恨,他恨不得自己再年輕幾歲,,拿起寶刀去砍了這些忘恩負義的小人,。
“你父親曾經(jīng)對我說,他在朝時覺得應該體恤民間疾苦,,當他回歸山鳴之地時才發(fā)現(xiàn)這民間他也根本不認識,,不會有人去管你昨天多么威風,只會看你今天是不是也是如往日一樣,。為了讓你以后能夠無憂無慮,,他便置辦各種產(chǎn)業(yè),根本就沒有想過這民間何人疾苦,。他去世之日還對我說自己感到慚愧,,沒有能夠?qū)崿F(xiàn)當初為官的夢想,可是你父親去世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先要為己才能為人,。”
“游叔,,什么是為己才能為人,?”游文遠認真聽著游叔的話語,自從掌家后,,他也知道世間兇險,,并不是書中所書的一般。
“我知道你自幼飽讀圣賢之書,,和你父親一樣都是心懷天下,,可是你不知道這人若不自私自私,根本就無法活在這世間,。我們游府這幾年施舍捐贈而出的東西不知道多少,,感恩我們的也大有人在,就像法相大師一般,,可這終究是少數(shù)人,,很多人覺得我們施舍是理所當然,,好像這錢糧本來就是他們的一樣?!?p> “不將我們拉到跟他們一個水平,,或者拉到他們下邊一些,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你父親當時也發(fā)覺一些跡象,,便想廣開學堂去開化民眾,可阻攔之人比比皆是,,最終只能含愧而去,。”
游叔的話語使游文遠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看著游府的院落,,他這才知道父親所做之事皆為自己,想到旁邊的兒子,,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給游雪一個庇護之地,,他害怕游雪還未成年,這游府都要沒了,,這時,,他覺得自己更要努力經(jīng)營游府,學著走向這混亂的人間,。
游雪躺在屋子里,,將屋外父親與爺爺?shù)脑捖牭靡磺宥諘械囊荒荒怀霈F(xiàn)在自己腦海中,,他有點疑惑,。他不知道游府現(xiàn)在的處境如何,他也不清楚大雪下的人間場景,,只是覺得好像只有自己練功更刻苦一些,,才能去參與大人們的事。想到這里,,他便起床去給屋外的沙袋多裝幾斤沙石,,這一次不是只為早日登上屋頂,也有一些其它的想法,。
法相最近十分忙碌,,本來打算一個月去看一次徒弟,如今也只能放棄,,便讓明覺代自己過去看看,,還帶了幾本武學之類的書籍,想讓游雪自己學習一下,,明覺一聽要去小師弟家,,出了寺門便幾腳將后面追問他去何地的明悟踹開,,腳步匆匆的往游府趕去,說不定自己還能趕上午飯,。
“這該死的大雪,!”明覺站在游府的門口,,看見游府上空已經(jīng)沒有了炊煙,,想必已是吃過午飯,只能埋怨大雪覆路,,他走的太難太慢了,。
走進游府,看著院內(nèi)積雪已清,,都堆成了山丘一般,,明覺頓時心情大好,終于看不見這礙眼的雪了,,鼓足了嗓子,,他便喊起了游六。
“游六,,我來了,,我來看看小師弟?!?p> 屋內(nèi),,游六正坐在游文遠的旁邊,與其一起查看各種賬目,,聽到這熟悉的喊叫聲,,他被嚇了一跳,怎么又來了,,不是說只來師父嗎,?游文遠讓游六好好招待,不要怠慢,,游六也只能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出去去看看,。
“哈哈……一月不見,我甚是想念游六兄弟啊!”明覺看見游六就想起自己一月不見的各種美味,,甚是想念,。沒有游六的棉袍裹身,明覺只是簡單的粗厚布衣,,全身都是緊繃繃的樣子,,露出在外的手耳鼻臉已是通紅。
本想出門敷衍幾句的游六看見明覺的穿著便不忍心了,,只能再去叫吳大再弄點吃喝,,順帶再拿些棉厚衣物,。明覺并沒有馬上就去休息等待吃喝,這次來的事情他還沒有完成,,吃東西的時候他會覺得心中有愧,,與游六說了幾句他便直奔游府宗祠內(nèi),上了幾炷香,,再念了一會經(jīng)文,,這才去后院找游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