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與暗
青峰城城主府。
一位相貌堂堂的青年坐在大廳主座上,,優(yōu)雅地小口品著剛剛泡好的青城魁,,這是青峰城獨有的名產(chǎn)。
落于客座的是一位背負長劍的壯年男子,,一道巨大的傷疤從左半邊臉額頭上一直延伸到下巴,,煞是駭人。
合眼端坐在大廳里的疤面男子,,其出身行伍所練出的獨有氣場,,讓在一旁候命的奴仆們?nèi)缤H臨古戰(zhàn)場,蕭索肅殺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昨日我接到文牒是便很好奇,,上柱國大人會派哪位使節(jié)來迎小姐回城,”放下茶盞的歲彥朝著疤面男子攀談,,“果不其然是赫連老哥,,要說是護送上柱國最疼愛的掌上明珠一事,當然是得靠身邊最信賴的左膀右臂,?!?p> “上一次見赫連老哥還是在征討西方蠻夷之時來青峰城調(diào)遣輜重馬匹吧,,”歲彥自顧自地說道,“那時候的赫連老哥可還是個俊哥兒呢,,想不到如今再見便是這般模樣,,小弟可被駭?shù)貌惠p……”
“不過也多虧了赫連老哥和上柱國將軍的汗馬功勞,我南虔版圖才能一直壯大,,相比于西方蠻夷獨權(quán)的逐漸分崩離析,,我們南虔在南陸的統(tǒng)治地位越來越穩(wěn)固?!?p> “如果我這臉上的刀疤在戰(zhàn)場上能像唬住歲大人一樣唬住敵人,,那么南虔的版圖還能再大不少?!焙者B羽織雄渾的聲音響起,,轉(zhuǎn)頭看向了喋喋不休的城主大人,“赫連今日拜訪城主府可不是來拉家常的,?!?p> 歲彥愧疚地說道,“昨夜確實是小弟的失職,,在青峰城內(nèi)讓小姐受到如此威脅,。如果上柱國大人要追責(zé)下來,小弟絕無怨言,?!?p> 歲彥誠懇的態(tài)度卻讓赫連羽織更覺反感。
追責(zé),?無非是鬧到御史那里,,然后再拉出來一個替罪羊裝裝樣子罷了,最后還不是大事化???
“犯人可有何線索?”
“犯人早在赫連老哥抵達青峰城之前便已繩之以法,,不過……”歲彥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不過在抓捕過程中,那賊人遲遲不愿束手就擒,,我那執(zhí)法堂長老一時沒收住手就……”
歲彥一邊說著,,一邊抬起右手作手刀狀,,往下緩緩一揮,,“不小心把他打死了?!?p> “城主大人果真是培養(yǎng)了一批好手下,!”赫連羽織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既然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那城主大人又是如何斷定此人就是兇手的?”
歲彥又端起了茶盞,,嗅了嗅青城魁中散發(fā)著的淡淡蘭花香,。
“藥理房已經(jīng)確認過在那犯人身上搜出的不明粉末正是小姐昨夜吸入的迷藥,一并搜獲的還有一張狐皮面具和一把沾血的匕首,。而且與當事人的描述一致,,在左手小臂上有一處瘀傷,可以說是人贓俱獲,?!?p> “城主大人可真是算無遺策?!?p> “誒,,哪里哪里,跟赫連老哥在戰(zhàn)場上運籌帷幄相比,,不過是布鼓雷門罷了,。”
“那既然犯人已經(jīng)落網(wǎng),,卑職就不打擾城主品茶了,。”在這里白費口舌根本就是浪費時間,,赫連羽織起身作揖后便離開城主府,,“赫連告退?!?p> “誒,,赫連老哥請慢,我這還余了兩斤青城魁,,要不給上柱國大人捎回去,?”
“謝過城主美意,不過將軍向來不喜飲茶,,此等珍品還是城主自留好好享用吧,。”話音未落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
“可惜了一杯好茶啊,。”歲彥惋惜道,,吩咐下人撤去給赫連羽織奉上的茶盞,,“拿的時候可要小心別被凍傷了?!闭f完后同樣起身離開了大廳,。
下人雖然無法理解城主大人這沒由來的提醒,,可還是小心翼翼地去端起茶盞。
沏好不過半刻鐘的茶,,余溫已經(jīng)完全散去甚至還有些冰涼,,雖然沒有達到足以凍傷的程度,還是讓下人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在打發(fā)完赫連羽織后,,歲彥回到了平日里辦公的書房,有一人早在書房里等候已久,。
歲彥對此并沒有感到多么意外,,十分隨意地坐回了自己最喜歡的那把桃木椅子上說道,“錢小姐今日所為何事,?”
白衣女子沒有理會歲彥的裝瘋賣傻,,而是從懷里取出一封信箋,遞給歲彥,?!斑@是家父要我轉(zhuǎn)交給歲大人的?!?p> 歲彥拆開信箋,,定睛看去,待到閱讀完畢,,便將把信紙揉成一團握于手心,。
之前隨意的神態(tài)也一掃而空。
“本不想這么早就拿出這封信的,?!卞X芝禾微笑著,絲毫不害怕面對著這只在處在失控邊緣的野獸,,“不知歲大人有何看法,?”
歲彥看著手里的灰燼,淡漠地說道:“低估你們了,?!?p> “彼此彼此吧?!卞X芝禾說道,,“這是錢家與歲彥所做的買賣,而不是鹿源歲氏,?!?p> “所以現(xiàn)在大家都是獨木橋上銬在一起的同行客了,歲氏那邊就麻煩城主大人幫忙打理一二,?!?p> “我現(xiàn)在能說上話的地方或許還沒錢小姐多?!?p> “錢家相信城主大人,。”錢芝禾施了一個萬福便準備離開,,離去之前拋出了最后一個問題,,“一位陣法小宗師是否讓城主大人有些肉痛?”
“我不知錢小姐指的是誰,,青峰城里可從沒有這么一號人物,。”
“如此甚好,?!卞X芝禾說完便離開了書房。
只留下了歲彥還在低頭盯著手心里信紙化成的灰燼,,久久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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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脂軒今日閉門謝客一天。
赫連羽織回到一脂軒時還是剛開早市不久,,與街道外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截然不同的是,,一脂軒內(nèi)部一片死寂,只是偶爾傳來木窗被海風(fēng)撥動的嘎吱聲,。
如果是按照預(yù)定行程,,赫連羽織本應(yīng)該是正午左右才會抵達青峰城,可是昨夜在收到了穿插在青峰城里探子的通報后,,便徹夜急行軍,,終于今日破曉,趕在城門開啟之前抵達了青峰城北門,。
進入青峰城后的赫連羽織便派遣人手前往青峰城東門把控,。
青峰城的南面是廣袤無垠的大海,西面則是十萬大山,。這兩處要是貿(mào)然闖入,,無論是遇上海妖海獸還是山魅精怪,都是十死無生,。犯人如果往這兩個方向逃匿,,那么赫連羽織也將無計可施。
完成布置后的赫連羽織便快馬加鞭地趕到了一脂軒,,不由分說地控制了整座酒樓,,在檢查過管依依的傷勢后,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現(xiàn)在管依依休息的地方是在一脂軒的頂層,,是錢三爺?shù)膯为毎g,,此時除了赫連羽織外還有錢三爺、陳錦姚和聞聲趕來的錢慕文幾人在場,。
赫連羽織的視線掃過其余三人,。
錢慕文是在赫連羽織前一步到的一脂軒,現(xiàn)在正關(guān)切地注視著管依依,,礙于赫連羽織在場不敢靠近床榻,。
錢三爺正站在窗邊看著還是有些灰蒙蒙的天。
而陳錦姚則是在盤著腿閉目養(yǎng)神,,左手上纏著紗布,。
從三人身上發(fā)現(xiàn)不了任何端倪的赫連羽織收回了目光,重新看著在床榻上安睡的管依依,,平穩(wěn)的呼吸聲昭告著此刻的管依依只是普通的體虛而已,,好好修養(yǎng)一段時間就能繼續(xù)活蹦亂跳了。
“三位能否借一步說話,,現(xiàn)在小姐需要靜養(yǎng),。”赫連羽織對三人說道,。
聽到赫連羽織的建議后,,三人都點頭表示同意,便先后離開了房間,,來到了隔壁的書房里,。
“在下赫連羽織,在此替將軍謝過各位,?!焙者B羽織對著三人抱拳致謝。
“將軍真是折煞小人,,都是因為一脂軒平日里疏于防范,,才險些釀成大錯,懇請將軍問責(zé),?!焙者B羽織突如其來的道謝讓錢三爺?shù)热祟H感意外,不是追責(zé)不是冷嘲熱諷,,讓錢三爺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應(yīng)對,,索性將一部分責(zé)任攬到了自己頭上。
“錢老爺不必自責(zé),,以對方是能力想要潛入這里,,并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察覺得了的,我并無怪罪您的意思,只是致謝,?!焙者B羽織誠懇的態(tài)度讓錢三爺對他的觀感好了許多。
“就是這位手上纏著繃帶的小友昨夜救下的小姐吧,?!焙者B羽織看向陳錦姚。
“晚輩陳錦姚,,與管小姐一同在青峰城總武塾出師的同級生,?!标愬\姚和赫連羽織對視一起,,他仔細觀察后竟然發(fā)現(xiàn)赫連羽織有著一雙鷹眼。察覺到對方正盯著自己眼睛看的赫連羽織率先移開目光,。
“不錯,,如果有從軍的想法可去漠北兵營找我,隨時歡迎,?!?p> “謝將軍賞識,小子定會考慮的,?!?p> “那么這位是?”赫連羽織看向三人中間的最后一個,。
“是犬子,。”錢三爺拍了拍還在神游的錢慕文,,“將軍問你話呢,!”然后對著赫連羽織尷尬地咧了咧嘴,“我這傻兒子可能比較擔(dān)心管小姐,,一時沒回過神來,,將軍見諒?!?p> 赫連羽織爽朗地笑道:“無妨,,小姐的傷勢并無大礙,不必擔(dān)心,?!?p> “晚輩錢慕文,也是昨天和管依依一起在總武塾出師的,?!卞X慕文從赫連羽織的口中得知管依依性命無憂后,滿臉的愁容消散了大半,恢復(fù)了些少年該有的青春活力,。
“聽說青峰城今年有兩人能夠去到主城進修,,除去小姐外,另一人就是錢公子吧,?!?p> “正是!”聽到有人提起自己這十七年以來最光輝的實際,,錢慕文又有些飄飄然了,。
看見錢慕文這般孩童心性,赫連羽織陰翳的臉上有了些笑意,。
“這孩子從小就這樣,,不經(jīng)夸,讓赫連將軍見笑了,?!卞X三爺眉眼里也泛出些許笑意。原本緊張壓抑的氛圍,,倒是被錢慕文的稚氣所感染,,稍微變得輕快了一點。
再與三人進行了簡單的交談后,,赫連羽織便表示需要借用錢三爺這間書房一段時日,。
“現(xiàn)在小姐身體虛弱,短時間應(yīng)該是無法啟程返回主城了,?!焙者B羽織說出了接下來的安排,“所以在小姐身體還沒恢復(fù)之前我希望能夠?qū)⒁恢幾鳛槲覀兊鸟v地,,這樣也能更好地照顧小姐,。”
“當然在此期間一脂軒必須閉門謝客,,我會支付相應(yīng)的報酬,,還望錢三爺能行個方便”赫連羽織今天又一次向著錢三爺抱拳。
“就算將軍不提我也會主動要求將軍留下的,,”錢三爺繼續(xù)說道,,“至于報酬將軍就莫要再提,不過是打烊一段時日,,就算是為了管小姐恢復(fù)如初,,要我砸了這間店,我只要眨一眨眼我就不姓錢,!”
“錢老爺有心了,?!?p> 等到三人從書房走出時已經(jīng)是傍晚了,錢三爺和赫連羽織仿佛一見如故,,硬是東拉西扯,,連午飯都錯過了。
錢三爺和赫連羽織現(xiàn)在倒還是生龍活虎的,,可正在長身體的少年郎們哪里遭過這種罪,,苦著臉深一步淺一步地朝著各自的家走去。
在一脂軒三樓目送錢三爺幾人離去后,,赫連羽織重新?lián)Q上了一副冷漠的表情,,跟之前與錢三爺幾人交談時表現(xiàn)出的健談和藹完全不同,坐到了書桌旁開始有條不紊地處理事務(wù),。
不停有人送來一疊一疊信紙,。最后走進來的是一個著裝樸素的老農(nóng),與街邊隨處可見的打扮一般無二,。
“事情都查清了,?”赫連羽織頭也不抬地問,,兩眼還在仔細盯著這信紙上的內(nèi)容,。
“查清了,昨夜在一脂軒盯梢的弟兄全都被做掉了,?!崩限r(nóng)開口道。
“怎么死的,?可有線索,?”
老農(nóng)半跪,伏首道,,“恕卑職無能,。犯人應(yīng)該是個老手,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追究的線索,?!?p> 赫連羽織揮揮手,“起來說話,。尸體可有傷口,?”
老農(nóng)起身,“沒有傷口,。仵作尸檢后發(fā)現(xiàn)尸體渾身血液變得十分粘稠,,經(jīng)脈被堵塞,阻隔了氣的流動,?!?p> “再仔細排查,有新線索立馬通知我?!焙者B羽織說道,,“還有把死去弟兄的名字都記錄下來,好好安撫逝者家屬,?!?p> “已經(jīng)在做了?!?p> “很好,,下去吧。注意保護好自己,?!?p> “是?!崩限r(nóng)作揖退出了書房,。
隨著老農(nóng)離開,赫連羽織也停下了手里的事務(wù),,抬頭望向窗外的落日,,殘陽為他的雙眸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血色。
不僅拔了我不少眼線,,竟然連一位布得了鎖山紋的擔(dān)夫都被當成了棄子,,城主府真是好手段。
不過借此機會,,或許能牽出了不少藏在城主府背后的伏線,。
赫連羽織看著桌上關(guān)于四個人的卷宗,兩指不聽聽敲打著桌面,。
錢三爺,、錢芝禾、錢慕文,、陳錦姚,。
這四個人絕對和城主府有著千絲萬縷的干系,只不過他才剛剛摸到線頭,,要想和盤托出還需要不少時間,。
慢慢來,急不得……本該如此的,,可是現(xiàn)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盤踞在他的腦子里,。
“已經(jīng)遇見了嗎……”赫連羽織腦海里響起一道無法分辨男女的聲音。
“呵,,不知道是我太幸運,,還是那人太倒霉,。”赫連羽織用右手摸向了自己的左肩,,在衣服下同樣有一個古樸的字符紋身,。
在管依依修養(yǎng)的房間里,赫連羽織感受到了一股純粹且強烈的殺意,。
出身行伍的赫連羽織,,靠著從尸山血海中一路走來磨煉出的直覺,不知道多少次與黑白無常擦肩而過,。
這已經(jīng)逐漸演化了一種趨吉避兇本能,。盡管他不知道這股殺意的目標是自己還是正在安睡的管依依,但是可以很肯定這股殺意絕對來自三人中的其中一個,。
“一定是他們?nèi)齻€中的一個,,從走近那個房間開始這個紋身就一直在發(fā)燙?!焙者B羽織語氣平靜——不過是醞釀著狂風(fēng)暴雨的前勢,。
鷹眼泛起了淡淡的紅光,心底的惡鷹正在躍躍欲試,。
“急不得,,對于這種事你還是個雛兒,得從長計議,,不容有失,?!蹦X海中的聲音再次響起,,“不然就是自投羅網(wǎng)還不自知,最后落個身死道消,?!?p> 赫連羽織點頭,獅子搏兔亦需全力,,更何況這是關(guān)系著自己大道前途的關(guān)鍵,,真真草率不得。
合上雙眼的赫連羽織開始默默地在心里演化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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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錦姚告別了錢慕文,,獨自一人背著夕陽慢慢走在回家的青石板上。
終于回到了家中的房間,。
坐在書桌前的陳錦姚慢慢揭開纏在左手上的繃帶,,攤開手掌。
至多看見粗糙的紋路遍布其上,,卻不見任何傷口,。
他只是拿受傷當做掩飾罷了,,為了掩飾正刻在左手手背上的那枚古樸字符樣式的紋身。
他看著這枚紋身,,就像是在看一位換了裝束的老友,,陌生又熟悉。
昨晚陳錦姚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一脂軒的客房里,,而不是位于寬頁街的家中。
然后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沒有血污,,沒有傷口,就連大腦都十分清醒,,只不過還留有一身酒氣,。
就在他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荒唐夢的時候,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才發(fā)現(xiàn)這副體魄在隱隱作痛,。
于是想要凝神內(nèi)視,,可突然感受到了酒樓某處的異動,他便鬼使神差一般,,沒有猶豫便立即動身,。
興許就是這沒由來的不遲疑保住了管依依一命。
直到他回到自己客房后,,才發(fā)覺在左手手背上出現(xiàn)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紋身,。
陳錦姚癱坐在椅子上,終于回想起昨日夢境的后半段……
夢境中,,披著一襲黑袍的陳錦姚盤腿坐在一片虛無的空洞之中,,一雙黯淡的黑色眼眸望著這連光線都被驅(qū)逐了的世界。
自從那散發(fā)著玄色光芒的古樸符文進入到身體后,,蘇醒的意識便被牽引到了這里,。
無盡的困倦包裹著他,可他不敢睡去,。
他不覺得“陳雨”是在開玩笑,,這一睡可能就是大睡——從此一覺不醒。
他低著頭,,不知過了多久,,等到他再次抬起頭來時,在他身前盤坐著年幼時的自己,,穿著一身與黑袍相對立的白袍,。
“我會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就算是我認可了你?!卑着弁雨愬\姚也睜開了雙眼,,看著黑袍少年陳錦姚笑道:“為我取個名字吧,,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p> 陳錦姚擁向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