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假寐
上柱國千金在一脂軒遇襲一事逐漸在青峰城中傳開,,不少酒客恍然大悟,,為何原本門庭若市的一脂軒卻突然被公國來的士兵圍了個水泄不通。
于是紛紛猜測是此時遠(yuǎn)在主城的上柱國,將怒火統(tǒng)統(tǒng)都燒到了一脂軒的房梁上,,而近朱者赤,恐怕還有一星半點(diǎn)的火苗迸到了城主府頭上,。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世道又要不太平了嗎?
所有人都以為這座邊境小城就要變天之際,青峰城城主府的一紙公示便將籠罩在人們心頭的陰霾盡數(shù)驅(qū)散,。
行刺者已被擊斃,,上柱國千金并無大礙。
公示上還表示對于遇刺一事并不會向一脂軒追責(zé),。因犯人極其擅長隱匿襲殺,,是城主府監(jiān)管不力,才讓這等心術(shù)不正之徒有機(jī)可乘,,入城行兇,,日后必會嚴(yán)加審查,特此引以為誡,。
至此,,遇襲一事便告一段落,人心惶惶的邊境小城仿佛也逐漸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
陳錦姚每天都會與錢慕文一同去到一脂軒探望管依依,。除了探望管依依還會幫著后廚打打下手,一般是辰時便抵達(dá),,而到傍晚才一同離去,。
今日也是一樣。
陳錦姚和錢慕文一同走在灑滿余暉的石板路上,,少年各有心事,。
錢慕文已無平日里那般跳脫模樣,悶悶不樂地踢著街上的小石子,。今天管依依的情況仍舊沒有好轉(zhuǎn),。
管依依在一脂軒靜養(yǎng)已有一段時日,在這期間,,錢慕文和陳錦姚每日都會結(jié)伴前來探望,。
而不知是何原因,現(xiàn)在理應(yīng)生龍活虎的管依依仍舊一直臥床不起,,經(jīng)?;杷^去,就算是醒來也會處于無意識的狀態(tài),。這讓赫連羽織一行人終日寢食難安,,卻也無計可施。
管依依的身體確實(shí)并無大礙,,那日只是受了些外傷,,并未危及五臟六腑,而武夫沉丹氣也在四肢百骸之中平穩(wěn)地流轉(zhuǎn),,無任何淤滯跡象,。
難道是心境和靈識出了問題,?赫連羽織想到這種可能卻又立馬推翻掉,對于還未成年或者并未正式踏入修行一途的孩童,,心境和靈識都有天然的屏障保護(hù)著,。
若是那日的刺客有強(qiáng)行破開天障的能力,管依依將死得悄無聲息,。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赫連羽織甚至開始翻閱古籍,調(diào)查風(fēng)水,,像一只無頭蒼蠅般四處碰壁,。
而與錢慕文一同結(jié)伴而行的陳錦姚似乎也在思考著什么,兩人便就著這樣沒有任何交談地朝著錢府走去,。
這當(dāng)然是陳錦姚主動要求的,,說是想多陪陪好兄弟,畢竟以后二人一個留在青峰城,,一個遠(yuǎn)在都城拜師,,見面的機(jī)會可不多了。錢慕文自然不會拒絕,。
從一脂軒回到錢府需要經(jīng)過一條護(hù)城河,。
據(jù)說是在遠(yuǎn)古時候,有一只剛剛在北方作亂,,想要從青峰城入海逃逸的大海妖,,駕馭著一條不知從哪兒掠奪來的大江自北方一路奔涌而下。
突破了重重封鎖,,終于來到了青峰城頭,,原以為就要逃出升天的大海妖卻被一道自下而上的光幕將其御座下的大江一分為三,只有其中最小的一條支流穿越了光幕,。
而這條支流卻遠(yuǎn)遠(yuǎn)不足以支撐著大海妖逃竄入海,。
失去了御座的大海妖最終被斬殺在入海之前,,而那條支流便留在了青峰城,,將青峰城分為東西兩部。一脂軒處于在護(hù)城河邊的東岸,,錢府則是在距離護(hù)城河兩條街道外的西岸,。
剛剛走過護(hù)城河上的二人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手里拎著一個小葫蘆,,手肘撐在護(hù)城河旁的石頭圍欄上,,從西岸朝著東岸望去。
今天的赫連羽織沒有留在一脂軒頂樓的書房處理事務(wù),,而是一個人來到了河對岸喝著悶酒,。
看來赫連羽織背著的這把劍也不是什么都能斬斷的,。
錢慕文對這個從主城來的外鄉(xiāng)將軍頗有好感,便主動上前招呼,。
發(fā)現(xiàn)正向自己走來的錢慕文二人,,赫連羽織收拾起了一河落寞,對著二人開口道,,“今日兩位小友也去探望了小姐嗎,?”
錢慕文點(diǎn)頭,卻沒有言語,,只是泛起一抹苦笑,。
赫連羽織也跟著苦笑起來,“原以為只是力竭體虛而已,,卻沒意料到小姐這段時日會一直昏睡在床……”
“還勞煩小友能多去陪陪小姐,,或許多聽聽你們的聲音,小姐就能更快醒轉(zhuǎn)過來……”
“依依是我們在總武塾最好的朋友,,我們也很擔(dān)心她,。”看見錢慕文仍是沒有開口的意思,,陳錦姚便向赫連羽織說道,,“我們不通曉病理,陪著她也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了,?!?p> 赫連羽織看見二人都是如此沮喪便不再提起自家小姐的事,而是晃了晃手里的小葫蘆,,有明顯的水聲傳來,。
他得意地說道,“這可是虔望城里最珍貴的酒,,每月都只賣一桶,,一桶不過十個葫蘆。要不要來一點(diǎn),?”
錢慕文沒有多大興趣,,而陳錦姚則是一口回絕,聲稱自己絕不飲酒,。
赫連羽織有些失望,,自己這酒在虔望城里可是多少人擠破腦袋都買不到的有價無市之寶,在這兩個孩子眼里卻一點(diǎn)吸引力都沒有,,有眼無珠,,有眼無珠!
“罷了罷了,?!焙者B羽織轉(zhuǎn)身施施然地離開了,,“少年如何不飲酒,不過未識積郁入心頭,?!?p> 而與赫連羽織分別的二人則繼續(xù)朝著錢府走去。
赫連羽織轉(zhuǎn)進(jìn)下一個街道消失在兩人的視野后便收起了手中的酒葫,。
與二人碰面自然是有意為之,,本想一個一個確認(rèn)目標(biāo)的赫連羽織卻總是找不到與二人分別相處的機(jī)會。
可這二人每次都結(jié)伴同行讓赫連羽織感到十分頭疼,,同時這也讓赫連羽織十分肯定,,紋印的受洗者絕對是錢慕文或者陳錦姚中的一人。
靠近其余受洗者左肩的紋身就會發(fā)燙,,這是赫連羽織用來分辨受洗者所獨(dú)有的能力,。
可是對方應(yīng)該也具有某種方法來確認(rèn)受洗者,所以對方總是會與另一人同行,,借此混淆視聽,。
敵在暗,我在明,,不利的開局,,而且還有管依依這不明不白患上的病癥更是讓他分心不足。
以及處處不在的針對,。
赫連羽織暴動的氣息一閃而逝,,立馬恢復(fù)了平時的神情。
因?yàn)楝F(xiàn)在又遇上了那個麻煩的家伙,。
“喲喂,!”歲彥一邊熱情地朝著赫連羽織招呼道,一邊帶著仆從快步向后者走來,,“赫連老哥,,咱們又見面了?!?p> “怎么,,今天城主大人又是出來散步的嗎?”赫連羽織不耐煩道,,“城主大人可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清閑,?!?p> 之所以到現(xiàn)在也沒能確認(rèn)受洗者身份的另一大原因便是這青峰城城主,。
只要赫連羽織走出一脂軒,必定會遇上以各種理由出現(xiàn)的歲彥,。
散步,、考察民情,、逛花燈、追捕犯人,、置購文房四寶……赫連羽織被弄得不厭其煩卻偏偏無計可施,。
“身為青峰城城主決不能讓青峰城里重演一脂軒事件,要讓青峰城上下時刻受到我威嚴(yán)的震懾,?!睔q彥在一個下雨天“偶遇”了赫連羽織后,便說出了這般厚顏無恥的話,,“即便是在下雨天也一樣,。”
所以赫連羽織想知道這次又要用什么理由來“偶遇”自己,。
“這不是隔著護(hù)城河都聞見了虔望月的香氣嗎,?”可歲彥絲毫沒有身為城主該有的威嚴(yán),“小弟思來想去,,在這青峰城唯一能喝得上得人也只有赫連老哥了,,果不其然,緣分,,緣分吶,。”
“什么虔望月,,我這只有剛剛從街邊鋪?zhàn)右晃腻X一碗打來的燒酒而已,。”赫連羽織將手中葫蘆收起,。
“沒可能啊,,雖然我很多年不曾喝過了,可是虔望月的香氣我可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赫連羽織沒有繼續(xù)理會歲彥,??磥斫裉煊种荒軣o功而返了,便轉(zhuǎn)身返回了一脂軒,。
看著赫連羽織一副吃了黃連的樣子,,歲彥就有捧腹大笑的沖動,盡管錢芝禾的請求讓歲彥感到十分枯燥麻煩,,但是能看到赫連羽織吃癟的樣子,,歲彥還是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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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錢慕文和陳錦姚也像往常一樣,,一同來探望管依依,。兩人輕手輕腳地走入房間,坐在了管依依的床榻旁,。
“姚哥,,依依不會再也好不了了吧……”錢慕文看著沒有任何好轉(zhuǎn)的管依依,,有些悲觀地說道,“這幾天少了她在邊上嘰嘰喳喳我怪不習(xí)慣的,?!?p> 陳錦姚坐在離床榻稍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安慰道,,“盡說傻話,。”
“依依可是最喜歡吃蘋果了,,拿著,,可能等你削好了她就聞著香兒又開始嘰嘰喳喳了?!?p> 錢慕文接過陳錦姚遞來的小刀和蘋果,,開始了這幾天里不知道重復(fù)了多少次的動作,“每次削好不也是我在吃……”盡管嘟嚷著,,他還是開始低頭專心在手里的蘋果上,。
整個書房宛如一幅幾近靜止的水墨畫,除了錢慕文手里不停劃動的小刀和管依依微微顫動的睫毛,。
錢慕文削好一個蘋果后又開始削第二個蘋果,。
“姚哥你說會不會是因?yàn)槲以诳偽溘映粤怂嗵O果,現(xiàn)在還在生我的氣所以不想醒過來……”錢慕文依然低著頭,,第二個蘋果已經(jīng)快削完了,,“那我就把搶的蘋果都還給她,應(yīng)該就會醒來了吧,?!?p> 陳錦姚忍著笑看錢慕文一個接一個地削蘋果,帶著看戲的心態(tài)沒有拆穿,,“可你記得吃了人家多少個蘋果了嗎,?”
“記不得了。不過我一直削到她醒來就好了,!”陳錦姚不得不說在有些時候真的很羨慕錢慕文,。
就在錢慕文正在實(shí)施他的蘋果大業(yè)的時候,一道佝僂的身影輕輕推門走了進(jìn)來,,是享有青峰圣手之美譽(yù)的老郎中,。
盡管老郎中也表示自己對于管依依的病無能為力,可每天都還會來一脂軒這邊看一看,。
因?yàn)槿嗣刻於蓟径荚谕粫r間來探望,,所以相互也逐漸熟絡(luò)起來。兩人會向老郎中講講在總武塾發(fā)生的趣事,老郎中也會跟二人探討一下管依依的病情,。
今日老郎中也是與往常一樣,差不多在同一時間來到了一脂軒的書房,,要給管小姐進(jìn)行日常的把脈,。
老郎中一進(jìn)屋子便看見在茶幾上堆成了一座小山的蘋果,帶著不解的眼神向陳錦姚詢問的老郎中,,在聽完陳錦姚的解釋后,,便看向了躺在床榻上的管依依,搖著頭笑了笑,。
察覺到老郎中這般神情的陳錦姚便開口說道,,“今日奉老先生是否尋得了新的靈丹妙藥?依依的病情一直不見好轉(zhuǎn),,著實(shí)讓我們食不甘味,,擔(dān)心的很?!?p> 老郎中會意,,便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老夫確實(shí)尋得了一張偏方,,今日過來便是要讓小姐試著服下這一味藥丸,。”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復(fù)后,,陳錦姚便不再與老郎中攀談,,而是反身招呼錢慕文離開房間,說老郎中要給依依看病,,兩人在場會有所不便,,最好是到門外等候。
才剛剛開始自己計劃的錢慕文十分不舍地放下了手里的小刀,,與陳錦姚一同離開房間,。
目送二人離開的老郎中并沒有拿出方才提到的藥丸,而是對著仍處于昏睡中的管依依開口道,,“空房孤枕久,,胸中積郁太多可對身體無益?!?p> “若是小姐不嫌棄老夫古板枯燥,,拿老夫解解悶也無不可?!?p> 管依依睜開了眼睛,,像是做錯事被發(fā)現(xiàn)的頑童,吐出一小節(jié)粉嫩的俏舌,眼里閃爍著乞求原諒的光芒,。
“還是沒能瞞過奉爺爺,。”管依依俏皮地嬉笑道,。
老郎中微笑道,,“老夫行醫(yī)歲月漫長,小姐也算是我見過演技最拙劣的幾人之一了,?!?p> 原本還有些小得意的管依依不由得有些羞赫,便用手拉起了被褥想遮住自己發(fā)燙的臉頰,。
“奉爺爺別往心里去,,依依沒有想要作弄您的意思?!?p> “自然不會,,病人能夠活蹦亂跳的,是我們這些江湖郎中最期待的事,?!崩侠芍姓f著便要起身走出房去,“既然小姐已經(jīng)藥到病除,,那我就去告知他們二人了,。”
“奉爺爺?shù)鹊取贝藭r的管依依已經(jīng)坐起了身,,叫住正準(zhǔn)備離開的老郎中,。
老郎中伸手虛按,表示自己知道對方接下來要說什么,,“老夫自然會守口如瓶,。”然后便向在房間外等待的二人招呼,。
得到喜訊的錢慕文快步走入房間,,看見已經(jīng)坐起身正在朝自己坐著鬼臉的管依依,錢慕文連忙小跑到床榻旁,,一邊說著你怎么坐起來了,,一邊就要扶著管依依的肩膀讓她躺回去。
而管依依則一邊驚呼著你別動我,,一邊在不停掙扎著不讓錢慕文把自己摁回被褥,。
看著兩人打鬧的老郎中和陳錦姚,相視一笑,,在相互點(diǎn)頭致意后,,老郎中便走出了房間,,一邊走一邊感嘆,“年輕真好啊,?!?p>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陳錦姚突然發(fā)現(xiàn)老郎中原本佝僂的腰,,好像挺直了一點(diǎn),。
得到管依依已經(jīng)藥到病除消息的眾人立馬趕到了房間里。
“小姐現(xiàn)在真的感覺不到有任何不適的嗎,?”看著在屋子里生龍活虎的管依依,,赫連羽織很難將其與昨日那個還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病秧子聯(lián)系在一起,。
“說了很多遍了,,沒有沒有!本小姐已經(jīng)涅槃重生了,!”管依依拿起一顆剛剛削好的蘋果,,一口咬下。
在第一時間趕回了一脂軒的赫連羽織,,再三檢查了管依依的身體狀況后還是在不停詢問管依依是否還感到異樣,。
看見活蹦亂跳的管依依,赫連羽織慢慢放下心來,,便回書房親自撰寫書信,,向上柱國傳訊。
管依依吃完了手中的蘋果,,指著茶幾上的一堆小山明知故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錢慕文便說是自己剛才想吃蘋果,結(jié)果沒注意削了太多,,說著便用果盤裝著削好的蘋果朝樓下走去,,說是要分給后廚的伙計。
管依依看著錢慕文逃也似的背影忍不住呵呵地笑起來,。
房間里只剩下陳錦姚看著傻笑的管依依,,他無奈地?fù)u了搖頭,對著管依依說,,“就這么不想回去,?”
管依依也停下了傻笑,坐到了床榻旁,,用手撫摸著被褥,,把臉撇過去不讓陳錦姚看見自己落寞的表情,“我不知道回去以后該怎么面對他們,?!?p> 陳錦姚也不再言語,,只是低頭看著那把放在茶幾上的小刀,刀刃上還沾著些許果皮碎屑,。
“我知道遲早要面對的,,不過還是想能這樣多維持一會兒,哪怕是多一天也好,?!惫芤酪啦桓市牡卣f著,撫摸著被褥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錢慕文從后廚回到了房間,,開心地說后廚的伙計夸自己削蘋果的刀工了得,日后必定是一位名震天下,、武藝非凡的高手,。
可在說完后又皺起眉頭,說自己以前是想練拳法的,,可是聽到伙計的話以后開始有些猶豫要不要試試練刀法……
錢慕文緊皺著的秀眉,,好像把管依依的滿面愁容都給拽走了一般,管依依笑著說道,,“這有甚糾結(jié)的,,一起練不就好了!”
然后起身跑到錢慕文身邊拉著他的小臂,,“走,,我突然想去你家屋頂上坐坐,別楞著了快帶我去,!”
說著便把還在考慮究竟是練拳好還是練刀妙的錢慕文拖出了房間,,只留下了陳錦姚一人。
陳錦姚并沒有跟著二人去屋頂而是坐到了茶幾旁,,拿起錢慕文用過的小刀開始削蘋果,。
過了一會兒,陳錦姚手里多了一個棱角分明的蘋果,。
嗯,,看來自己應(yīng)該不太適合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