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馬車慢慢停在馮府的側(cè)門,,馮嫣便聽到不遠(yuǎn)處有下人高喊“大小姐和姑爺回來了!”
她與魏行貞一同下車,,見今夜的馮府側(cè)門也燈火通明——馮嫣隱隱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等到了主廳,馮嫣才發(fā)現(xiàn)父親母親竟然都等在這里,,一旁還有坐立難安的殷時韞,。
“爹,娘……”馮嫣有些不解地看向父母,,“你們是在等我嗎,?”
殷時韞起身向馮嫣走來——然而魏行貞向前一步,便直接擋在他的跟前,。
一旁李氏也已經(jīng)站了起來,,幾步走到馮嫣身邊,握著她的手,,又摸摸她的額頭,。
“娘……?”
“你們晚上都去了哪里,?”李氏關(guān)切地問道,。
馮嫣看了看魏行貞,又看向母親,,輕聲道,,“我們?nèi)ヂ逅吷献吡俗撸磩e人放花燈,?!?p> “還有呢?”
馮嫣搖了搖頭,,“沒有了,。”
“遇上什么危險了嗎,?”
“沒有,。”
李氏明顯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到底怎么回事?!瘪T嫣看了看母親,,又望向父親,“你們怎么現(xiàn)在還沒有休息,,一直在這里嗎,?”
“哦……是時韞晚上來,,說擔(dān)心你出事,我和你爹不放心,,還派人出去找你們了……你怎么今晚跑去洛水邊了,,娘記得你以前從來不往人堆里湊的呀……”
李氏有些責(zé)怪地看了魏行貞一眼,“是不是他要去的,?”
馮嫣把手從母親那里抽了回來,,笑著搖頭,“是我非要去的,,魏大人擔(dān)心我,,才一并同行?!?p> 殷時韞并不理會魏行貞,,也看向李氏,“伯母,,可否讓我單獨和阿嫣說一會兒話,?”
李氏的“行啊”剛要脫口,突然也覺出了幾分不妥——當(dāng)著魏行貞的面,,她作為長輩不好直接點這個頭,。
身后的馮遠(yuǎn)道打了呵欠,也站起了身,,“還好嫣兒沒事,,不過今天太晚了,不合適吧,?!?p> “有什么不合適的,時韞和嫣兒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那是另當(dāng)別論的,這事得讓嫣兒自己拿主意,?!崩钍像g斥完,又看向馮嫣,,“是不是,?”
“確實太晚了,”馮嫣輕聲道,,“多謝殷大人掛念,,請回吧?!?p> 殷時韞目光也微微沉落,,“……也是,,是我顧慮不周。那我明日再——”
“明天一早嫣兒就和魏大人一起回魏府了,?!瘪T遠(yuǎn)道好心提醒道,“時韞到時候別走錯了,?!?p> 殷時韞臉色并不好看,但還是恭敬地向馮父馮母躬身行禮,,而后獨自離去,。
等目送殷時韞出了庭院,李氏又看向了馮嫣——她顯然有一肚子的話想問,。
“娘,,”馮嫣的聲音有些疲倦,“我累了,,就先回屋了,。”
李氏嘆了口氣,,她輕輕拍撫女兒的背,,把一肚子的話全咽了下去。
“那快去休息吧,?!?p> ……
夜深了,馮嫣一個人待在二層的閣樓上,。
她完全睡不著,。
屋子里熄了燈,只有月光順著窗透進(jìn)來,,她赤著腳踩坐在靠南的窗沿上,,兩手抱著膝,仍想著今晚的事,。
忽地一樓又傳來琴聲——她一聽音色,,便知道這是她傍晚時隨口贈給魏行貞的古琴。
馮嫣沒有穿鞋,,輕手輕腳地下了樓,,果然見魏行貞坐在一樓的南窗下?lián)崆伲麚Q了一身黑色的長衣,,琴案一角燃著熏香,,青煙裊裊,彌散在是夜的燈火光暈之中,。
魏行貞也看見馮嫣停在木樓梯上的裙擺,,琴音隨之停下,。
“……魏大人繼續(xù)吧?!瘪T嫣輕聲道,。
魏行貞那頭樂聲又起,但換了首曲子,。
馮嫣慢慢走到魏行貞身旁的另一張茶案前,,開始壘炭燒水。
一樓的西南角是馮嫣平日煮茶讀書的地方,,靠墻的位置全是書架,,線裝書全都豎著列在一起,并在書脊處貼上一張寫著書名的紙條——這是馮小七想出來的辦法,,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間,。
煮水時,馮嫣取了一本書在燈下翻閱,,待到水開時,,她隨手將書冊放到一旁的竹席上,開始烹茶,。
曲終時,,魏行貞看了過來。
“魏大人這么晚了還不睡,?”馮嫣輕聲問道,。
“阿嫣不是也沒睡嗎?!?p> “我原本睡下了的,,”馮嫣輕聲道,“結(jié)果被你的琴聲吵醒了,?!?p> 魏行貞望著馮嫣的手,“現(xiàn)在喝茶,?”
馮嫣并不回答,,只是低頭擺放茶具,“難得能聽到有人把《良夜》和《山居引》這兩首曲子演繹得這么好,,看來魏大人平日也愛聽?wèi)颍俊?p> 魏行貞搖了搖頭,,“只聽過《蜀府春秋》而已,。”
馮嫣莞爾,,“《蜀府春秋》確實出了不少好曲,,《良夜》《山居引》……還有《百六陽九》,。”
“不止是曲,,故事也好,。”魏行貞輕聲道,。
“是啊,,”馮嫣垂眸道,“小小醫(yī)女被卷入朝爭,,幾經(jīng)波折,,最終求仁得仁,與父兄歸隱蜀地山林……曲曲折折,,又蕩氣回腸,。”
魏行貞笑了笑,,“歸園田居的日子,,聽起來是很美?!?p> 馮嫣將沸水倒入壺中,,輕輕搖晃。
“我找《百六陽九》這支曲子已經(jīng)好幾年了,,”馮嫣輕聲道,,“市面上的曲譜都是殘本,缺了中章……沒想到今日在魏大人這里聽到了全曲,,這是我在《蜀府春秋》眾多曲目里最喜歡的一支,。”
魏行貞點了點頭,。
“魏大人不好奇為什么嗎,?”馮嫣抬眸看了他一眼,“一般人很少會喜歡這種講災(zāi)厄之歲的曲子吧,?”
“嗯……”魏行貞這才追問,,“為什么?!?p> “《良宵》和《山居引》都是寫歸隱之后的景象,,是歷盡千帆之后的寧靜從容,而《蜀府春秋》的前篇又多是宮廷之中的波詭云譎,,風(fēng)格大都莊嚴(yán)沉肅,。
“只有《百六陽九》……只有這一段,是徹底的決裂和抗?fàn)?,是舊我死去而新我醒來,。雖然世人常常因為這段故事過于傷飭而不喜,,我卻覺得這是最撥云見日的一段?!?p> 馮嫣輕聲道,,“所以它不應(yīng)當(dāng)用古琴來演奏,因為古琴太過沉郁空靈,,奏它時,,應(yīng)當(dāng)用箏和短笛,再輔以胡琴與戰(zhàn)鼓才好,?!?p> 魏行貞的手指琴案上輕輕敲了敲,良久,,他忽然開口,,“……阿嫣現(xiàn)在想試試嗎?”
“嗯,?”馮嫣沒有明白,,“試什么?”
馮嫣眼睜睜地看著魏行貞忽然從身后取出了一支竹笛,,好像這支竹笛就一直別在他的后腰上似的——天知道他身上還帶了多少東西,。
“雖然這里沒有箏……”魏行貞說著,便抬眸看向了馮嫣身后的墻,。
馮嫣回過頭——望見了墻上掛著的琵琶,。
“……但琵琶的音色,應(yīng)該也是可以的,?!?p> 馮嫣微微一怔。
“但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彈過了……再說《百六陽九》的中章我也從來沒有——”
“我們慢慢來就是了,?!蔽盒胸懻f道。
馮嫣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魏行貞,。
燈火下,魏行貞的表情很平靜,。
他的所行所為看起來既不拘束,,也無諛媚,好像一切本該如此,。
“怎么了,?”魏行貞問道。
馮嫣搖了搖頭,她收起目光站起身,,轉(zhuǎn)身走向近旁的儲物臺。
“魏大人稍等,,我去找找我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