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春雨不息,，杜娥難歸（三）

　　窘迫的神色,，還有急促的話語，讓杜娥手里的筆失去控制,，差點(diǎn)亂拉出一條傾斜的痕跡,。

　　“你,，從沒出過城？”她快速描繪出最后的筆畫,，語氣不似疑問,，反而帶著點(diǎn)果然。

　　“小生一直在京城里生活,，此次離京,，是為了去求師會(huì)友?！睍脑挾嗌賻еo奈,，卻更有一絲憧憬。

　　八歲的杜瑜若一臉茫然,，他很少發(fā)話,，剛才是實(shí)在忍不下去才開的口,，怎知會(huì)是這種情形？

　　殊不知,，母親最后一筆已將他那茫然神情永遠(yuǎn)留在了戶牒：“小兒無意冒犯,，還請(qǐng)見諒?！?p>　　隨之,，筆放回，墨漸干,。取過那嶄新戶牒,，杜娥對(duì)書生一笑。

　　“勞煩你,，出城后同行一會(huì),。待我從銀莊取了銀子，再尋家店,，我沽些酒水相謝,。”

　　書生的臉上微微有些不悅,。

　　杜娥眉間一蹙,，心頭卻再一次響起兒子方才說過的話來：她，終究是那春月樓里的倡女,。他,，終究是不遠(yuǎn)接過自己的“謝”。

　　“若是不想收這謝禮,，倒也罷了,。小女子身份低微，和你呆久了,，也怕污了你聲名,。”杜娥的話中,，帶著隱約失落,。

　　可不想，書生臉上的不悅變成了那種,，被人誤解后的,，急促的紅。

　　“姑娘,，小生不介意,。只是姑娘一人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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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娥笑了。

　　那書生的窘迫,，全然被她看在眼里,。心中盤算著,，他或許是真的不懂打理人和人之間的事端。

　　方才的懷疑如煙云消散,，杜娥知道,，這書生是真的心善，也是真的不知世間疾苦：他沒怎么見過世間形形色色的人——應(yīng)該還未成親,；或許家門外就沒見過幾個(gè)女性,。

　　而如今……

　　自己，便是那“落難女子”,，雖年催顏老,，卻猶存風(fēng)韻，放在勞碌的人群,，仍可讓人一見傾心,。

　　他，便是這“仗義書生”,，雖懵懂無知,，卻憑著善心,，遵循“先生教訓(xùn)”,，五兩銀子，將落難的女子一把搭救了去,。

　　“多情公子仗義救佳人”,，居然合演了一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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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名的,，心中有些觸動(dòng)——像那書生一樣的人,，現(xiàn)在怕是真的少見了。

　　春月樓里人來人往,，有東來的,，有北去的。行腳商人來此間談話,，出任官員到這里玩笑,。杜娥聽過太多的水災(zāi)旱災(zāi)，也知曉,，這徽國(guó)的幾百萬人,，并沒有因?yàn)閼?zhàn)爭(zhēng)的停歇而過得更好，大多數(shù)竟然是越過越貧窮,。

　　唯有這京城還是一方凈土,。

　　譬如這書生，就養(yǎng)得白凈,，一口一個(gè)“先生說過”,，想來是一心都撲在圣賢書里面了,。

　　試問這徽國(guó)境內(nèi)，還有幾個(gè)地方,，養(yǎng)的起這種“不知人間疾苦”的讀書人,？怕是除了京城，再也沒有,。

　　杜娥心頭一陣酸楚,。

　　腳步，卻堅(jiān)定地邁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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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門外接有一片空地,，不過三十步外連著一座長(zhǎng)橋。橋面大約三丈寬,，一百來步長(zhǎng),，橫跨護(hù)城河。

　　徽國(guó)的規(guī)矩,，凡是客棧都不得進(jìn)城,。外來的商人游子，入夜前必須出到城外,。

　　久而久之,，城外形成了集鎮(zhèn)。

　　碼頭,，街道,，樓房，隔著三十丈寬的護(hù)城河與城墻遙遙相望,。那城外的集鎮(zhèn),，竟然比城中的區(qū)域還要繁華。

　　商鋪,，客棧,，還有停放馬車的車場(chǎng)，堆放貨物的貨場(chǎng),，存儲(chǔ)糧食的糧倉(cāng),，兌換銀貨的票號(hào)，全在護(hù)城河邊上那條窄窄的土地上排開,。那本來就不寬闊的地方,，更顯擁擠不堪。

　　吊腳樓半懸,，木板路水上,，整座集鎮(zhèn)已經(jīng)超出護(hù)城河的堤岸。不知是幾百,，還是上千條大大小小的船,，或停泊,，或緩行，把原本就不寬的水面,，也都占去大半——哪怕天還沒有全亮,，船家也已經(jīng)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襯著正出城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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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饒是二十四年前也是從東門入城的杜娥,，也不禁詫異：這地方，又有了多少變化,！

　　二十四年前一睹,，殊不知今日才出去。一去一回,，轉(zhuǎn)眼二十多年,，怎能不觸景生情？

　　只嘆景物已換,，故時(shí)人,，容顏改。

　　腳步機(jī)械地向前,，不多時(shí)長(zhǎng)橋走盡,。

　　一句“娘親”，喚回她游離的思緒,。

　　“抱歉,，剛才有些出神了,?！碧ь^，杜娥一怔,。目光掃過四周,，橋這端，是一個(gè)三岔路口,。

　　沒有多考慮,，杜娥邁開步子。左拐,，向北走過二十四年前的來路,。

　　她記得，下碼頭的坡道對(duì)面,，有一排銀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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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過去出過城？”看著杜娥毫不猶豫地向前走去,，書生疾步跟上,。

　　出過城,？從城外進(jìn)去，算不上是“出過城”吧,。

　　“又或者,，是從城外來？”看著她的神色仿若否定,，書生急著補(bǔ)上,。

　　杜娥一笑，回過頭,，四道目光遙遙一對(duì),。

　　他低頭移開目光，仿若做錯(cuò)了事的孩童,。

　　她卻沒有移開目光,，心頭盤算著，開口是悅耳聲音：“你好奇,？”

　　“沒什么,，小生——不，先生說過,，知人需曉三件事：知姓名,，知所好惡，知所從來,。小生,，只不過是如先生之言……”書生似乎害羞，聲音越來越低微,。

　　又是“先生說過”,，杜娥會(huì)心一笑?？粗侵?jǐn)慎的樣子,，難得有了些許交流的想法。

　　“那么,，你抬起頭,。”她說,。

　　書生有些不情愿,，抬頭，看向杜娥的目光帶著躲閃：“小生錯(cuò)了,?！?p>　　杜娥一怔，很快回過神：“你也算不得錯(cuò)——關(guān)于你說的三件事，你現(xiàn)在知曉多少,？”

　　“不多,，只是……小生只是在城門口看了一眼，知道姑娘芳名,，應(yīng)是安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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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娥許久沒有說一句,。

　　書生有些心急,，頓了下，終究鼓起了勇氣,。

　　“姑娘也可以知道我的名姓,。”他說,。

　　“可道,？”她疑。

　　“愿聽,？”他問,。

　　“說無忌?！彼?。

　　“小生盤姓?！彼f,。

　　“卻是盤公子？”她應(yīng),。

　　“名木青,，字昭明?！彼f,。

　　“這名字讀來倒是不錯(cuò)?！彼龖?yīng)。

　　“姑娘姓名,，倒是更加好聽,。”他回敬,。

　　抬起頭,，書生目光再一次對(duì)上了杜娥的眼：“姑娘，我可否喚妳安菱？”

　　“為何,？”她問,。

　　“因?yàn)楹寐牎,！蹦抗庠僖淮问栈?，書生的臉再次泛上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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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聽,？

　　剎時(shí),，多少記憶涌上杜娥心頭：三十年前，爹娘口中的“安菱”帶著寵溺,；廿七年前,，小妹口中的“安菱”有這依賴；廿四年前,，兄長(zhǎng)口中的“安菱”藏著歉意——可終究,，是將就遺忘的過去。

　　而今天,，卻又聽到這個(gè)名,！

　　似乎帶著贊賞，又含著一種隱約的傾心,？

　　未作怒色,，杜娥只是打量著書生的表情。

　　“姑娘可是不愿意,？”帶著改口的覺悟,，書生聲音很輕。

　　“沒有不愿,，只是,，太久沒有被人叫過‘安菱’這個(gè)名?！闭f著,，杜娥微微一嘆氣。

　　“想來,，安菱姑娘,，可是有許多回憶？”聽出了她話語中的嘆息,，書生帶著些許試探,。

　　看著他的眼，杜娥心神微動(dòng),。

　　“是有——君愿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