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殷水流進食結束,一直默然而坐的基涉看著空空如也的食器,忽然有種錯覺涌上心頭,。
仿若在他面前用完膳食的殷水流不再是一個難以下榻的傷重卿子,,而是一頭剛剛小憩過后的兇獸,它睜開惺忪的眼睛環(huán)顧四野,,露出了想要捕食的獠牙,。
“朝臥甘氏……”
出現如此異覺的基涉并非不覺得荒謬,望向殷水流的眼神當中反倒多出了一絲意味深長,。
隨后消失無痕,。
“方才一直在推敲一些與君子相關的費解之事,可惜左右皆不得要領,,還望君子吃罷膳食了,,現在能有以教我?!?p> “先生有事請問,。”
基涉并不急于讓女葵進來清理食器,,原本無甚變化的面部表情忽然多了一些陰測測,。
“在公子巢面前,君子的故意發(fā)聲已經起到了威脅我們的目的,,為何還要把主君的黑紋面具偷偷解下來,?”
“先生怎地會如此認為?”
殷水流愕然,。
基涉面上帶著譏諷道:“君子的面具繩線是我親手所系,,我需要老眼昏花到了何等地步,才會讓它如此隨意的自然脫落下來,?”
殷水流正色道:“那面具之線并非是我所解,,先生是信還是不信?”
基涉搖頭道:“不信,?!?p> 他望著殷水流攤手以示無奈的模樣,半點也不為之所動:“我小覷了君子,,錯將昨日形如枯木的君子當成了癡呆人,,其次便是在不知君子底細的情況下,對君子太過疏于防范,?!?p> 眼中的閃過一縷殺意,。
“縱使我錯了幾處,也不知道君子為何在彼時能夠醒來,,但是此時的君子手無縛雞之力也是不爭的事實,。若是我們尋來比君子更為適合代替主君的人,君子的性命怕是就要止于此地了,?!?p> 浣紗女驟然色變。
“我不知道君子經歷了什么人間慘事,,致以丹田重歸混沌,,武道修為全失,便連生氣也如枯木,,漸漸腐朽爛去,。也不知道如今又是何事使得君子朽木逢春,竟然生出了如此自救之心,。我最初還在猜測,,君子解開面具是與嘶啞發(fā)聲一樣,不過是要再加上一重對我們的威脅,,后來想想又覺得不對,。”
“君子的奇怪之處雖多,,但畢竟不是真蠢人,,在情況不明的形勢下何必如此冒險,嘶啞出聲可以托詞于傷勢,,在外人面前選擇將不是主君的面容露出,,一旦估算錯誤,君子便再無任何退路可言,?!?p> “而彼時室中幾人,除了少君與公子巢,,其他人都曾看過君子的真貌,,如此把人數縮減成兩人便好猜了。君子知道棄用在即,,留給君子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一旦錯失當次,只怕到君子身死之時,,都沒有機會再把面具解下來,。”
“我現在仍然不免驚嘆于君子當時解開面具的果斷與決然。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原因能夠讓君子如此有恃無恐,那便是君子極為了解我家主君的習性,?!?p> “這讓我不得再問君子一聲?!?p> “你是誰,?”
殷水流笑容漸起,不反駁,,也不再作答,。
基涉對此不以為忤,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君子得天獨厚,,生有旁人難及的美姿容,,又擅長于朝臥甘氏的媚人之術,如此想方設法地將面具解了,,其中的心思,,只怕不在于公子巢……”
微瞇的眼眸驟然如完全出竅的利劍,尖細的閹人嗓音一時冷如寒霜:“而是在于我家少君身上,?!?p> 又厲聲問道:“君子,我說的對么,?”
少君新寡,,而殷水流這個出自朝臥甘氏的人魅,在假扮主君的朝夕相處中實在讓人擔心,。
他心中的殺機迸發(fā),,竟然一時難以壓制。
聽得一知半解的浣紗女緊緊抓著殷水流的衣袖,,忽然又“呃啊”出聲,,以手語比劃她的撿夫不是基涉所想象的那種人。
“勿急,?!?p> 殷水流將她拉到身后:“讓基先生說完?!?p> 基涉面上的厲色漸緩,,強壓著心中洶涌而來的殺念,深深看罷殷水流一眼:“我感覺奇怪的地方也在于此,,君子制定出如此自救計劃,,應當知道朝臥甘氏在列國之中臭名遠揚,說出來徒惹人生厭,君子為何不胡謅一個其他身份,,如此會更方便行事,。”
又似笑非笑地道:“是怕未得到少君的庇護,,便被我殺了么,?”
殷水流失笑道:“我倒是沒有想到基先生如此擅長于子虛烏有的無端猜測?!?p> 便在此時,,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基涉步步緊逼的節(jié)奏,。
基涉微微皺眉,,揚聲問道:“何事?”
女葵的聲音有些驚慌地從外面?zhèn)鱽恚骸盎以?,外間出事了,。”
基涉奇怪于心中的殺念為何一直消散不去,,縱使沒有女葵的報告,,也知道不宜在室中久待,不然當真會遂著殺念出手,。
他警告殷水流的目的已經達成,,在離開前淡淡地道:“女侍薔被我囚在暗室,我并沒有依照家法判她罄刑,,將她縊殺,,君子知道是為何么?”
他深深看了殷水流一眼:“因為在我的法門盤問里,,我確認無疑,,她沒有半點假話?!?p> 腳步往門口走去:“君子知進退,,但是還望再收斂一些,不然當真活不過幾日了,?!?p> 浣紗女駭得面色慘白。
殷水流安慰了她幾句,,讓她莫要害怕,,忽又展顏輕笑道:“基先生不相信我方才說的話,你信么,?”
浣紗女忙不迭的點頭,。
殷水流此時方把眉頭輕皺,在思索中面露凝重。
他方才確實沒有半句假話,,不止黑紋面具的繩線,,便連那一聲痛呼都是他控制不住而發(fā),仿若有人在暗中以極其特殊的手法逼著他叫出來一樣,。
他隨后在公子巢面前說出命還在三字,,不過依照形勢發(fā)展的臨場應變罷了。
此間有些詭異,。
◇
女葵捧著匜盤而入。
經歷過女薔一事,,她行事更為謹慎,,在如此私下相處之時,她依然口中恭敬稱公子,,裊裊婷婷近至榻前,,低眉順眼地服侍在側。
“基家宰方才出去之時,,下妾窺著他的模樣太過嚴穆,,還當他在室中與公子起了些爭執(zhí),進來見了公子無事便好,?!?p> 殷水流知道她口中的“爭執(zhí)”不過是諱飾之詞,恐嚇與訓斥方是最為貼合她心中所想的場景,。
他豈會無趣地去問外間出了何事,,故作隨意地說道:“基家宰平日里不這樣么?”
女葵稍有猶豫回道:“甚少,?!?p> “我方才從基家宰的口音里辨出他是沃地人,正在猜他以前是不是異國人,,被宗周滅國所虜,,送去大殷邑做了三陰寺隸臣……”
殷水流將目光從她的腰肢上移開,欺她不知道他與基涉的談話實情,。
女葵甜美笑道:“公子,,下妾這便不知了?!?p> 這是在預料當中的答復,。
殷水流知道即便再問,也難以在這個女侍的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正當他分神思索的當口,,女葵呵氣如蘭地在他面旁軟聲細語地問道:“公子,還疼么?”
她正小心翼翼地將殷水流的頸間的血布換去,。
殷水微微皺眉,,彼此距離太過近了。
待重新敷好藥物,,他讓女葵去教導浣紗女如何識別器物,。
◇
準備入修之時,殷水流忽然微微頓住,。
“這份復仇的希望,,是你的布局戲耍,還是我的機緣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