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書香
書房門關上以后,外間陸陸續(xù)續(xù)傳來有人進出,、向老爺問安,、落坐的聲音,,待眾人坐定,房中便安靜了下來,。
會客室中,,只聽見子圭一個人的聲音,他不徐不疾地說道:“薛管家,、孫掌柜,,這半年多來,我在省城公務上時間耽擱的多了,,家中,、商號上也不得空過問。你二位一個管家事,、一個管生意,,不知可有什么要說的?”
薛管家坐在子圭左手邊第一個位置,,右邊坐的是孫掌柜,。
孫掌柜抬頭瞟了薛管家一眼,便看向子圭,,大聲說道:“先生,,我先說吧!”
孫掌柜常年在鹽場,、新老商號兩頭奔波,,是個矮胖的小老頭。個子雖矮,,卻天生是個大嗓門,,說話時眼珠子滴溜溜四處打量,整個人透露著精明,。
“嗯,!你說?!弊庸缣鹕w碗,,輕輕吹了吹,一邊品茶,,一品側(cè)耳聽著,。
“先生!這半年來,,省城新商號生意看似紅火,,結(jié)算下來利潤卻大不如前了!”,很有意思,!說的是自己管理的商號沒有從前那么賺錢,,本應當是自責的話,,孫掌柜聲音卻還是一如既往的響亮,。接著又說:“不過,黑井老商號的分紅卻比去年翻了一倍有余,,二爺那邊已經(jīng)差人通知我月底過去對賬,,對完了銀錢就可以劃出來?!?p> 這里說的二爺,,就是文子錫。
兄弟分家之后,,原先文家自己的鹽場及黑井老商號兄弟兩各占一半,,為了避免像其它家族一樣,分家之后規(guī)模變小,,影響經(jīng)營,,一開始就定下規(guī)矩來,分紅可以但是經(jīng)營總歸是在一道,,對外文家在黑井本地仍然還是一處鹽場,、一處商號。
子圭在省上作官,,黑井產(chǎn)業(yè)就由子錫打理,。
此外,文家在昆明的幾十間房產(chǎn)則一并給了長子——文子圭,,祖上就在昆明經(jīng)營著的銀號,、當鋪也一并歸給了子圭一脈。分得的房產(chǎn)或是租出去,,或是自己經(jīng)營,,都按著老規(guī)矩延續(xù)下來。
子圭畢竟走的是仕途,,做起生意就難免過于循規(guī)蹈矩,。幾年下來,錢是賺得到,,若要論起生意場上的作為,,也實在算不得出類拔萃。
子錫則不同,,自小游俠放任的性格,,沒有太多束手束腳的想法。他做生意目的很明確,只要賺得著錢,,就能夠放得出手段去,。加上與何家結(jié)親后,有岳父的隊伍作為倚靠,,更加順風順水,,十來年時間已經(jīng)在黑井本地新一代灶戶中,闖出名頭來,。
一開始,,兩兄弟在老商號的事情上還能夠商量著辦,后來何松的意見常常影響到子錫,,江湖上也開始有了文家販私鹽,、煙土的傳聞。
這些消息不論真假與否,,都是子圭避之不及的,,故,子圭在昆明另開了一家新商號,,交給孫掌柜打理,。黑井老商號上的事情自此就不再過問,只吩咐孫掌柜到時候了去對個賬,,老商號分得的錢不論多少,,盡數(shù)捐了出去,一概不準進子圭這邊的賬,。
家中其它管事的,,分別坐在下首。
聽到孫掌柜的這些話,,眾人大氣都不敢出,,只低著頭,好好聽著,,生怕一抬頭,,話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哦,!這是為何,?”子圭像是在對著茶碗說話,眼光并未落在孫掌柜身上,,似乎錢賺得少了,,他也并沒有放在心。
“這樣的情況,,在下定是要查個清楚的,。于是,,我仔細翻閱了近年來的賬目,原因是找到了,?!睂O掌柜一邊說話眼睛也在四下打量著眾人的表現(xiàn),更多的則是希望從子圭臉上看出點什么,,子圭只顧著研究手中這只新買的天青色茶碗,,也看不出什么。
孫掌柜一邊打量,,一邊接著說了下去:“這原因嘛,!首先,,自然就是鹽稅的問題,。近年來世道不穩(wěn),連年戰(zhàn)亂,,省里軍餉告急,,鹽運司這邊自然也就盯得越來越緊。哪怕是過往的交情還在,,這樣的局勢下,,不讓多交已是給了面子?!?p> “這稅上的事,,家家鹽號都是有的?!毖芗冶е疅熗矅W啦啦吸了一口,,也不看人,就這么插了一句嘴,。
“老薛這話倒是沒錯,!”孫掌柜肩膀動了動,頭一偏,,接著說:“另外就是柴火供應的問題,,這三、四年來,,家中挨得近的幾個林地已經(jīng)伐得差不多了,,新買下的林子,今年開始伐,,也倒還供應得上,。問題是,新買的林子離鹽場最近也有五六十里地,,運費了足足翻了一倍有余,。本來,,年初的幾場大雨讓井中進了水,產(chǎn)出鹽鹵水就品質(zhì)不佳,,同樣用量的柴火就熬不出往年份量的鹽,,再加上柴火錢又翻了一倍。就這一項,,是損耗最大的,,在下暫時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應對,只有再想辦法四處找尋新的柴火木料來源,?!?p> “做生意要看天吃飯?那不成了種莊稼了,。遠水難解近渴?。 毖芗矣植辶艘痪渥?,雖然沒有看著孫掌柜說,,卻句句話都沖著孫掌柜去。
子圭還未說什么,,孫掌柜可不干了,。薛管家這一再的挑釁,若不駁個理兒出來,,在管事們眼中,,自己這掌柜的顏面往哪里放?
“老薛,!你多年不在商號主事,,怕是早忘記‘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老話!”孫掌柜一生氣,,嗓門反而壓低了些:“你這成天的家中打轉(zhuǎn),,又如何體諒得了外間的難!大家都清楚,,老太太不愛奢華,,素來節(jié)儉,太太也是出了名的賢惠,,持家有道,。你這管家,自然當?shù)檬⌒?,不知道我們在外間的難,!”
薛管家也不著急,只不慌不忙的回了幾句:“這外間的生意,,我也跑過些年頭,。但家里邊的事兒,,孫掌柜就不一定清楚了!主人體諒自然好,,但是省心不省心的,,得看個人了!難不成,,主人不說,,就樣樣都是好的?上不上心的,,原就是我們自己份內(nèi)的差事,,不是嗎?”
孫掌柜被幾句話噎住了喉嚨,,直氣得大肚子起起伏伏的喘著粗氣,。
這時,子圭發(fā)話了,。
“孫掌柜,、薛管家,二位來文家多年,,既有功勞、也有苦勞,,一個主內(nèi),、一個主外,一個負責開源,、一個負責節(jié)流,,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又何必動氣,?”子圭這么一開口,兩個人都不好說話了,。
“孫掌柜,,既然你提到老商號二爺那邊利潤翻倍?我也想聽聽看,,你們對這事兒是如何看,?”子圭漫不經(jīng)心之間,問出了這么一個難解之題,。
薛管家看上去為人直率,,對于家中主人的心思卻也揣摩得夠深。
這些年,,家家的鹽號生意都不那么好做了,,唯獨二爺一枝獨秀,,其中的因由他也知道些。問題是老商號的生意沒有分開做,,都是一家人,,有些話是不能夠說得太明白的。別的不說,,就子圭近年來從不過問老商號這一點,,也可以猜出自家老爺?shù)膽B(tài)度。
薛管家想到這些,,抱著水煙筒使勁吸了幾口,,也不說話,且在旁先聽聽,。
孫掌柜剛才就憋了一肚子的話,,現(xiàn)在老爺既然問了,正好,,說出來才痛快,。
他說:“先生,別的我不懂,,做生意就為了賺錢的道理,,我是懂的!近年來,,鹽巴是愈發(fā)的供不應求,,咱們的鹽場已經(jīng)晝夜不停拉開了生產(chǎn),卻還是不夠,,這東西供不上,,價格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但是,,這漲價的錢咱們并沒有多賺到一分,,反而是少了。老百姓們吃不起官鹽,,私鹽也就有了銷路,,私鹽這份錢咱們家也沒賺著。我們不賺,,自然有人賺了去……”,。
孫掌柜說到這,看了子圭一眼,,他臉上還是一如往常,,就接著說下去:“先生的規(guī)矩定在那里,我們沒話說,。先生既然信得過,,把生意交給我打理著,,我定要想著辦法去做好。販賣煙土——傷天害理,、害人家破人亡的玩意兒,,先生不準碰,我們絕無二話,!但是,,這鹽巴的事兒,老百姓總歸是要吃,,這錢,,咱們不賺,就只能看著別人去賺了,?!?p> 孫掌柜話音剛落,子圭便扭頭看著薛管家,,問:“老薛,,你在柜上待過,你也說說看,?!?p> 薛管家這時已經(jīng)放下水煙筒,坐正在桌前,,緩緩說來:“老爺問我,,我就說一說。在我看來,,文家世代積累,多賺點或是少賺點,,對文家都不要緊,。”
他略停了一下,,想想接著說:“以老爺今時今日的聲望,,什么生意做得,什么生意做不得,?不在錢上,,卻是關乎名譽。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既然已經(jīng)分了家,,也就各管各的吧!”
“哼,!”孫掌柜也不管子圭就坐在身旁,,哼了一聲,,也不說話。
子圭又問:“各位管事呢,?你們說說看,?”
管事們自然不敢在明面上表態(tài),畢竟管家和掌柜的,,他們都得罪不起,。只是交頭接耳一陣之后,說些唯唯諾諾的語言,。
“咱們只管聽著老爺?shù)陌才拧?p> “是?。∈前,?!”
“嗯……”
待眾人安靜下來,子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眼睛看著遠處黑井鎮(zhèn),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父親去世時囑咐,,文家以文德者為尊,各位長輩可還記得,?”
“記得……”眾人嘆道,。
“我牢記父親囑托,不敢違背,!幸得家中各位長輩,、老人不棄,為文家日夜勞心勞力,,我才可放心求取功名,,期望有朝一日不負祖宗,給文家再添榮耀,?!弊庸缯f到這里,又停了下來,,他想到了自己的兄弟子錫,。
“生意上,還望掌柜,、管事們多多費心,,祖宗留下來的基業(yè)不可荒廢。大家要清楚,以現(xiàn)下的時勢,,鹽稅只會越來越重,。孫掌柜,辛苦了,!我想著,,銀號、當鋪的生意,,也需要孫掌柜再多費點心,。”子圭看了看孫掌柜,,孫掌柜認真的點了點頭,。
“至于其它生意……薛管家剛才說的很有道理,文家有文家的規(guī)矩,,有的錢,,掙不到,也就罷了,!”
“嗯……是的,、是的,老爺說的對,?!北姽苁略谙率纂S聲附和。
“老孫,,你月底去二爺那邊對過賬后,,還是按照舊例捐出去?!弊庸缦肓似?,說:“今年,就把錢捐到煙溪書院去吧,!那的房子也舊了,,是該修整修整?!?p> “好的!先生,!”雖然孫掌柜的意見,,子圭并未采納,但是對于他來說,,自己的想法能夠說出來,,這才是頂重要的事。
因此,孫掌柜大聲的回答了子圭的吩咐,,心中已經(jīng)開始思考著要在銀號,、當鋪上多費心思的事了。
說完這些,,眾管事又你一句我一句的扯了許多雞毛蒜皮,、無關緊要的事。
這一說,,便說到了夜深,。
婉貞一早就差飛雪過來請,李慶說:“飛雪,,你去回婉貞姨娘,,先生今夜事務纏身,不得空過去,?!?p> 好不容易待眾人散去,子圭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
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蓁蓁已經(jīng)離去,,蠟燭也已燃盡,徒留一室書香,。
子圭看了看空蕩蕩的書房,,心中有些失落,想了想?yún)s又笑了,。
不覺默念起了詩經(jīng)中的句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