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薛定風(fēng)見面后一旬有余,,他始終沒有來過我的小院,連閑云居也不曾來過,。莫色每日忙進(jìn)忙出,,沒時間來找我麻煩,,整個小院子里唯一的煩惱就是霍媽媽了。
霍媽媽是個品級不高的三等婆子,,但她有個兒子,,在莊子上是種地的一把好手,,頗受人敬重,霍媽媽因此多少得了些體面,。她仗著這些體面總是耀武揚威,,府上的人都不待見她,加上好酒嗜賭還玩忽職守,,所以被打發(fā)到閑云居的偏院來,。她一聽說我在薛定風(fēng)前開了臉,更是在薛府里橫著走,,整日惹是生非,,閑云居的一干婆仆里除了徐氏,院子里沒有她打罵不得的丫頭,。徐氏雖高她一級能轄治一二,,但是每次也只是罰銀子了事。
這日吃過午飯我正在書房里看書,,霍媽媽帶著一身酒氣越過彩蘭想要同我說話,。
“你個沒大沒小的,作甚攔著我,,我可有體己話要同姑娘說的,。壞了姑娘的事,你幾個腦袋也不夠擔(dān)的,!”
霍媽媽同彩蘭在堂屋里拉拉扯扯,,我看攔她不住,便放下書來到堂屋,。
事事俱到又性格溫柔的彩蘭也被霍媽媽推推搡搡弄出了一頭汗,,她又氣又惱對霍媽媽說。
“霍媽媽你可別再胡鬧了,,有什么話留著以后說罷,,姑娘休息呢,打擾到姑娘可怎么好,!”
她正費力地攔擋,,抬頭看到我走出了書房,氣得差點哭出來,。我看著彩蘭和藹的向她笑笑說:“去取些蜜棗再沏壺新茶來?!?p> 彩蘭抹了抹淚點頭向門外走去,,霍媽媽見我出來,一臉諂笑向我走來,,作勢要握住我的手,,我輕巧轉(zhuǎn)開,,坐在了堂屋的主座上。
這老婆子虎了虎臉,,隨即笑的更燦爛了,,連臉上的褶子都擠在了一起。
“哎呦,,我就知道我的姑娘是個大大有福氣的,,這下我們院子可算是出了頭!這十幾日了,,我還沒有向姑娘你道個賀,,這可是老婆子的不是了!”
我抬眼看著她,,嘴角含了一絲淺淺的笑卻并不與她搭話,,只徑盯著她。氣氛尷尬到了極點,,她笑得臉都快僵了卻等不到我接話,,不由得臉色轉(zhuǎn)了幾轉(zhuǎn)。
“姑娘……”
她剛要說話,,彩蘭和茜云端著果子和茶水進(jìn)來,。
“彩蘭,給霍媽媽看座,?!蔽议_口。
彩蘭從側(cè)面搬了一個高凳放在霍媽媽跟前,,霍媽媽也不客氣,,一屁股坐穩(wěn),茜云拿了果子和茶水給她,,她吃喝了一陣,,打了個嗝,人活絡(luò)了起來,。
“姑娘,,不是我霍老婆子吹牛,這閑云居還沒建好時,,老婆子我就在這府上了,,就是國公爺,對老婆子我也是青眼有加的,。若不是我生的早,,我怕是能更體面些……前院的活還不是任由我來挑,可我因著和姑娘投緣,,自是要留在你身邊的……”
她一邊說一邊從盤子里捏了兩個蜜棗放在嘴里,,吃得嘖嘖有味,。
“姑娘您別急,有霍老婆子給你拿著主意,,您遲早是要飛上枝頭的,,您可一定得聽霍老婆子的勸?!彼野稍野勺炖^續(xù)說道:“您生的俊是大福氣,,雖然在國公爺前得了臉,可這十日過去了,,國公爺都沒來咱院里歇身子,,也沒叫您上前院去伺候,您知道為什么嘛,?”
她這話一出,,兩個丫鬟尷尬到腳趾都要扣到地磚縫里了,可她還繼續(xù)自說自話,。
“那還不是因為您……打扮太素凈了些,,身段也不嬌媚,哪里像隔壁那院里的有風(fēng)情,。再者您這性子,,也不是老奴編排小姐您,著實是太冷清溫吞了些……每日總是掉著書袋子不放,,那怎么能行,,這俗話說的好,女子無才便是德,,讀書寫字也就是添些情趣,,又不是要考狀元……”
她說得吐沫橫飛,我聽得不動聲色,,彩蘭忙上前截住霍媽·媽的話說:“媽媽你吃中飯可別再貪酒了,,醉醺醺的說的什么混賬話?!?p> 霍媽媽一甩手:“你個沒經(jīng)過事的丫頭懂什么,?這爺們兒的事情就得聽我老婆子的。姑娘,,不是我編排別人的不是,,那徐氏慣會裝模作樣,明里裝作一副知書達(dá)理的樣貌,,背地里那名聲……嘖嘖嘖,,她對姑娘你一點不加以勸誡,只由得你的性子自在,,誰知道她是哪副肚腸,,心里含著什么越俎代庖的念想!再者這屋頭里里外外都讓她把著,,我老婆子連個針頭線腦都插不進(jìn)手,!連同那個姓邱的,一個外人也騎在我頭上,,現(xiàn)在連彩蘭這個小丫頭也來編排我,!”說完竟然啊啊的哭上了。
我說她平白無由來我這里唱的什么戲,,原來是嫌近日來沒有派有油水的差事給她,。我由她號喪一樣的哭了好一陣聲,才把茶碗頓桌上,。
“霍媽媽,,說到底,我畢竟是個初來的,,這院里樁樁件件都是煩勞大家來為我周全,,你既覺得不公,那就稟了薛李家的,,你與我哭有什么用,。”
她見我翻了臉,,止住了哭號,,不敢再多言語,坐在凳子上抹眼淚,,一邊抹一邊拿眼角看我,。
我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霍媽媽勸我的話句句肺腑,,我省得,,只是這番話……也不知是哪個說與您的,我會稟與薛李家的斟酌,。話說回來,,這院子的確是不大,我是個沒本事的,,也不能讓霍媽媽您更體面些,,午后薛李家的過來,我會一并稟了她,,尋個更穩(wěn)妥體面的差事給您,。”
我話剛落,,霍媽媽酒便醒了一大半,。春日里和煦的微風(fēng)從門外灌進(jìn)來,,帶來一絲愜意,她卻兀自坐在那里流了不少汗,。
這霍老婆子不知哪里聽來的這些個臟話,,給我這一番教訓(xùn)下來,既編排了我,,還指桑罵槐的侮辱了莫色,。彩蘭本是莫色身邊的丫頭,她這一通胡鬧,,原本莫色就因為薛定風(fēng)對我的態(tài)度非常惱火,,這下更是火上澆油。再加上她對徐氏這一通編排,,明顯是對薛李氏不滿,,這樣一個不定時的炸·彈,必須得一次處理掉,,否則后患無窮,。
“姑娘,我晌午吃了些酒,,說的話是不中聽了些,,但是也是句句為姑娘著想啊……這院里諸多雜事,怎能少了老婆子我……灶上的水需得看看……”
我抬手,,讓彩蘭將她扶坐好,,笑瞇瞇地說。
“別急著走,,茜云剛才泡茶時爐火肯定看過了,,媽媽多坐一會兒,薛李家的已經(jīng)走過廊亭,,說話間就到,。”
不一會兒,,薛李氏便進(jìn)了屋,,看見坐在凳子上的霍媽媽眼皮都沒抬一下,只越了她笑嘻嘻地走向我,,我起身迎她,,她給我見了禮坐在了客座上。
霍媽媽這時再也坐不住了,,顫顫巍巍站起來向薛李氏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禮,。
薛李氏與我寒暄了有一盞茶的功夫,看著我不徐不疾地說:“咱們府里規(guī)矩不大,國公爺是個長情的,,下人難免慣縱些,,你若是有不可意的,盡可說與我,?!?p> 我害羞帶怯一笑:“那里有不可意的,只是霍媽媽是個尊貴體面的,,屈就在我這里算是大材小用,我強留她在這里令她為我費心倒是我的不是,。今兒個我斗膽向您為霍媽媽求個差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委屈了霍媽媽?!?p> 我這話一出,,霍媽媽臉上神色轉(zhuǎn)了幾轉(zhuǎn),這一盞茶的功夫想必她是想好了應(yīng)對的法子,,倒是顯得比方才鎮(zhèn)定了許多,。
薛李氏捏著茶蓋,看著我頗有些興味的說:“自古只有主子挑奴婢的份,,哪里有奴婢挑主子的,。”
我再含蓄笑笑:“媽媽是抬舉我了,,我能在閑云居有一席容身之地,,已是大大的福分,哪里能忝將自己在國公府中置于主子的位份上,。我自幼飄零,,雖不是凄風(fēng)苦雨,但也曉得些人情,,對霍媽媽之苦感同身受,,所以自是不能強人所難?!?p> 這還想把皮球踢給我,?不愧是國公府的高質(zhì)量CEO。
薛李氏這才轉(zhuǎn)向霍媽媽,,目光瞬間變得凌厲,。
“從瀟湘院到閑云居,半年功夫你端得一點長進(jìn)都無,。蘇綺姑娘是個好相與的,,怎地你也能惹出一身不快來。”
霍媽媽明顯也是老油條一個,,對于薛李氏的訓(xùn)斥雖不是油鹽不進(jìn),,但也是不痛不癢。
“老奴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姑娘,,姑娘竟要趕我走……”
我馬上做吃驚狀:“霍媽媽這說的什么話,,方才你說國公爺對你是青眼有加,府中的活計都是由你挑了算,,我自是知道你在我這里是屈才的,,以為你要另謀高就,再者你還說與徐嫂子多有齟齬,,我還當(dāng)是你委屈了才找我訴的,,你這到底唱的哪一出?”
我這話一出,,霍媽媽臉明顯僵了一僵,,薛李氏的表情則相當(dāng)精彩。
“你……你……你胡說,!”霍媽媽手指著我,,面目猙獰地喊著。
我剛要開口,,彩蘭便拜在薛李氏前說道:“姑娘說的句句屬實,。自我來了這院子,霍媽媽成天不是吃酒賭錢就是打雞罵狗,,滿院子丫頭被她打的身上沒一塊好肉,。今兒個還沒過晌午,她就又吃的醉醺醺的來姑娘屋頭鬧騰,,姑娘是個好性子的,,由她滿嘴胡沁了一場,實在聽不下去,,便說了讓薛李媽媽你做主,。”
我一臉輕愁,,欲言又止,。喜云最是個生怕事情不熱鬧的,在一旁嘰嘰喳喳的也開始對著薛李氏倒霍老婆子的不是,。
“媽媽你是不省得,,前個月,邱大娘和茜云去采的野菜,,這院里的一張張嘴才能有些咸淡味兒的,,徐嫂子管屋頭之前,,姑娘這里每天都是冷菜涼湯的。每次要霍媽媽加些菜,,她便推說月例銀子用罄了,。”
茜云也在一旁湊熱鬧,,憨憨的補刀道:“晌午她還想要拿姑娘屋里頭的夏日清涼補呢,。”
喜云接過話:“您進(jìn)屋前,,她還一個勁兒的編排徐嫂子,,還要拿徐嫂子以前的事情和姑娘嚼長短呢……”
喜云話音還沒落,霍媽媽眼見著面目扭曲就要向她沖來,。
“你個賤蹄·子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p> 眼看著屋里亂做一團(tuán),,打的打,躲的躲,,拉扯的拉扯,,好不熱鬧,薛李氏的臉上也仿佛是演出了一場史詩大劇,,須臾間風(fēng)云變幻,。
“都給我住手!”薛李氏一聲咆哮,,怎奈余波不平,,又鬧了好一陣才停將下來。喜云嚶嚶嚶地小聲哭著,,頭發(fā)被霍老婆子薅下來一小縷,,袖子幾乎掉了,霍婆子喘著粗氣,,身上衣服被扯的破破爛爛,。其他幾個勸架的婆子媳婦小丫頭也衣衫不整,滿臉是汗,。
“你不若將這婆仆的皮退下來,,我給你找一身赤色團(tuán)紋的云錦衣?lián)Q上吧?!毖钍弦е?,對霍婆子說道。
霍媽媽眼見薛李氏著火,,也不敢再造次,,攏了手低著頭站在堂中。薛李氏抬頭向身后的兩個健婆子示意,那兩個婆子上前一番手段,,霍媽媽那鋼鐵般堅硬的腿還是打了彎,。
這霍婆子好一番掙扎,嘴里罵罵咧咧,,一頓龍騰虎躍,,上下騰挪,我不禁思忖,,還好是交給薛李氏處理了,,要不然就憑這院里幾個小丫頭的花拳繡腿,怕是根本按不住這霍婆子,。
兩個婆子按住了霍媽媽后,,見她嘴里還是不干不凈,不知從哪里變出一塊破布,,捏做比拳頭還大的團(tuán),,硬塞進(jìn)了霍媽媽嘴里。屋中一時安靜下來,。薛李氏生生灌了兩盞茶,,才壓住了火,但仍是一言不發(fā),,空氣凝滯下來,,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大氣不敢出一句。
今天這一陣鬧騰,,我的目的基本達(dá)到,,現(xiàn)在敵不動我不動,便隨著薛李氏吃著茶,,她不問,,我也不說。
氣氛正焦灼著,,徐氏帶著人走進(jìn)屋來,。眼睛連斜都沒斜一下,徑直過來給我行了禮,,然后轉(zhuǎn)向薛李氏,,禮畢簡單匯報近期閑云居工作,匯報PPT里完全沒有提霍媽媽一個字,,但是內(nèi)容卻是刀刀補在屋中間跪著的霍媽媽身上,。
“……例銀不在列,上個月分發(fā)在閑云居的一匹素織棉,,一匹軟綢庫中皆未見,,我與院子里的三個丫頭核對過,,蘇姑娘未拿出裁剪縫用。東屋一尊南窯白玉瓶不見了,,前個著人查驗,,已有了眉目……”
霍媽媽肥碩的臉盤汗珠顆顆滾落。
“……還有些用久了的物件,,賬冊中也不甚分明,,還需叫了以前院子里管事的仆婆查驗?!?p> 我正喝茶看戲,,薛李氏轉(zhuǎn)臉看我,向我告罪道:“蘇姑娘,,你受苦了,,都是老奴照顧不周?!?p> 說著起身要下拜,,我趕忙扶住她。
“薛媽媽這是哪里的話,,你在府里本就忙碌,,我落身那會兒正是國公爺大壽之時,這等小事,,不必記掛?!?p> 我們倆你來我往幾個回合,,意思到了,便各自又落座寒暄了一陣,。
待到茶點的時間,,薛李氏起身告辭,堂中跪著的霍媽媽早已癱軟在地,。
薛李氏輕抬下巴,,兩個健婆子拖著霍媽媽出了屋。她見我對這個被她搞定的難搞的人物只字不提,,便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囑咐了幾句好好將養(yǎng)的話,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