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昭問道:“此病是因何而起,?”
王彥伯扶著三綹長須,緩緩說道:“是有物附于腸肝,,難治之處在于,,尋常之藥沒有用處,若下猛藥除之,,必然傷人,,萬萬不可?!?p> 嗣昭黯然說道:“難道就沒有藥石可治么,?云州市上的毛記飲子如何?”
王彥伯搖頭說道:“毛記飲子是徒有虛名,,都是溫?zé)崴幬?,碰巧醫(yī)好了一些尋常病癥而已。只是坊間愚夫愚婦迷昧哄傳,,使豎子成名,你真以為世上有萬能良藥不成,?”
嗣昭沉默良久,,才低聲問道:“此病。,。,。會不會害了性命?”
王彥伯淡淡說道:“此物現(xiàn)在幼弱,,只是應(yīng)人言語,,并無大害,。3年之后,此物漸漸增長,,病患食量越來越大,,卻越來越羸弱。5年之后,,或者轉(zhuǎn)雜他癥,,或漲破肝腸而死?!?p> 陳嬌娥神色凄然,,默默站起身來,轉(zhuǎn)身就要走,。
嗣昭匆忙起身攔住她,,低聲說道:“王真人是有道高人,不可失了禮數(shù),?!?p> 陳嬌娥站住了,嗣昭重新把她扶到坐席上,,他從懷中取出兩匹絹帛,,奉到王彥伯面前,插手施禮道:“小女子年幼不知禮數(shù),,真人莫怪,,這些問診之資,請真人收下,?!?p> 王彥伯沒有看絹帛,看著嗣昭問道:“這女子是你什么人,?”
嗣昭說道:“陳氏是小子舊識,,并非親眷?!?p> 王彥伯點點頭,,說道:“小小年紀,染上此病,,實屬可憐,。你若四處尋醫(yī)問藥,怕是財盡人亡,,既然與郎君無親,,值也不值?”
嗣昭說道:“時當(dāng)釋迦既滅,,彌勒未生之時,,地藏菩薩自誓,,必盡度六道眾生,拯救諸苦,,始愿成佛,。
我不是菩薩,不能代眾生苦,,今生成佛無望,,可是若連一個弱女子的苦難都不肯拯救,何以對神武川諸師教誨,。就算走遍天下,,我也要治好她的病,本為我心,,不為陳氏,。”
王彥伯嘆道:“果然是大力郎君,,名不虛傳,,你的老師了不起?!蓖A艘幌?,他繼續(xù)說道:“若是不嫌棄山居鄙陋,可以把陳氏留在這里,,隨我煉丹采藥,,也許能夠找到對癥的藥物,你意如何,?”
嗣昭有些猶豫,,抬頭看了一眼陳嬌娥,只見她滿臉淚水,,不住的搖頭,,眼中都是驚恐。嗣昭嘆了口氣,,王道士這是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亂服藥物也不是個法子。
他叉手施禮道:“真人的好意,,小子心領(lǐng)了,,只是我心尚未死,也不能死,,我還要訪名山,求神醫(yī),?!?p> 見嗣昭無意,,王彥伯也不勉強,又說了幾句閑話,,嗣昭起身告辭了,。王彥伯送到階下,忽然說道:“大同名醫(yī),,其實是以朔州海記藥坊為第一,,當(dāng)主海德彬可稱得上是杏林圣手,若郎君有意,,可以試試看,。”
嗣昭長揖到地,,躬身致謝,,石七奴牽來了馬匹,到院門之外,,才翻身上馬,,踏上了歸程。
嗣昭知道此病不好醫(yī),,但當(dāng)王彥伯說出陳嬌娥只有5年性命的時候,,他還是很難過,這小婢太像呼蘭,,如果呼蘭只有5年壽命,,他又該怎樣?
無論如何要救陳嬌娥一命,,他暗下了決心,。
回到云州神武驛,沒多久石重遷就來了,,手中提著幾個葫蘆,,里面裝的就是毛記飲子。
嗣昭把陳嬌娥安置在里間靜室,,自己到外廳見客,,石重遷問起到龍都洞求醫(yī)的情況,嗣昭如實說了,,石重遷不住搖頭,。
終于,粟特胡商說道:“先用這飲子試試吧,?!边t疑了一下,他才說道:“若果真如王道士所說,這飲子也無甚大用,,你打算怎么辦,?”
嗣昭堅定的說道:“那就繼續(xù)求醫(yī)問藥,直到醫(yī)好為止,?!?p> 石重遷嘆了口氣,說道:“我倒是覺得,,王道士說的不錯,,人命在天,若這小婢真的只有5年壽數(shù),,不如衣紋彩食粱肉,,歡歡喜喜過了這5年,何苦沐風(fēng)櫛雨,,道路顛簸,,花費無盡的錢財,到頭來人財俱失,?!?p> 嗣昭搖了搖頭,說道:“木塔師告訴我,,人之為人,,在心不在形,心死了,,什么美食華服都無生趣,,那就是行尸走肉。哪怕她真的只有5年陽壽,,我也要讓她有生之希望,,不然活著也等于死了?!?p> 石重遷嘆息道:“你啊,,到底還是年輕。,。,。不過是一個妓館的雛伎,與你非親非故,,也不是一路人,。你是王氏男兒,天生的武將坯子,,就算是你費盡千辛萬苦醫(yī)好了她,,她也是以色娛人的命數(shù),,你這是何苦?!?p> 嗣昭看著照到室內(nèi)的一縷陽光,,說道:“看著她一日日憔悴而死,我做不到,。”
見嗣昭心意已決,,石重遷也不再勸說,,兩人談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石重遷就告辭了,。嗣昭也沒有留這個伙伴酒飯,,他現(xiàn)在的心思都在陳嬌娥身上,哪有心情與人飲酒,。
毛記飲子果然沒有傳說的神奇,,連服幾劑也毫無效用。嗣昭帶著陳嬌娥走遍了云州市,,幾乎所有的醫(yī)館都拜到了,,那些郎中不知道開了多少藥劑,花了不知道多少公中款項,,依然毫無起色,。
這一日回到神武驛,陳嬌娥研了墨,,在紙上寫了幾個字:不看了,,回倚翠樓吧。陳嬌娥不愿說話,,如果非要和嗣昭說話,,就用紙筆交流,現(xiàn)在兩個人都習(xí)慣了,。
嗣昭搖搖頭,,說道:“明天我們就離開云州,去回紇部龍山寺,,找明慧師,,他雖然沒有云州這些醫(yī)人有名有利,但他才是神武川的神佛,?!?p> 陳嬌娥寫道:命中如此,神佛也無用,。
嗣昭勉強笑道:“你沒做過惡事,,神佛沒有理由懲罰你。”
陳嬌娥寫道:我做過惡,,你給我家里的錢帛,,我私用許多,添置脂粉頭面,。
嗣昭心中不快,,可是小婢已經(jīng)病成這樣,怎么忍心責(zé)問,,只得說道:“女子愛美算什么惡,,說起來也是過錯在我,別人都有錦衣金釵,,你沒有,,豈不是讓人笑話,我應(yīng)該想到,,也應(yīng)該給你添置,。”
陳嬌娥潦草的寫道:我欺你心善,,就是惡,。
嗣昭坐到陳嬌娥身邊,輕輕抱住她的肩膀,,低聲說道:“我就算是想為生身父母做些什么,,也遠隔幾千里,什么也做不成,,連個音信都沒有,,其實我遠不如你一個女子。
你想一想,,若是你的病好不了,,你瘸腿的兄長,癘風(fēng)疾的老父,,又該如何,?你要像塞下女子一樣,剛強些,?!?p> 陳嬌娥掙脫開來,拿起筆在紙上寫道:我害怕,。
嗣昭緊緊抱住小婢子,,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天黑之前,,正好張污落帶著到蔚州的駝隊回來了,,聽說嗣昭就在神武驛,,把駝隊交給安重霸和張彥澤,貨物交給安元孝,,自己來到館驛看望嗣昭,。
嗣昭大喜,連忙備了酒饌,,與張污落共飲,,天黑時分,安重霸和張彥澤也來了,。聽說嗣昭為人治病,,奔波求醫(yī),無不唏噓,。
酒喝到深處,嗣昭說道:“我做了件錯事,,今日當(dāng)面向你們求助,。”
張污落笑道:“你除了狎妓,,還能做什么錯事,?”
嗣昭說道:“為了給陳姬醫(yī)治怪病,我挪用了公中23緡錢,,還請兄弟們暫借我一些,,不然年底做不平賬目?!?p> 張污落吃驚的說道:“你今年分紅應(yīng)該在百緡左右,,這還不夠么,如何還有饑荒填不上,?”
嗣昭嘆息道:“他兄長陳二傷了腿,,父親又染了癘風(fēng)疾,幫襯他們就花了百緡錢,?!?p> 張彥澤大聲說道:“我早勸過你,陳家是不祥之人,,你非要招惹她,,還不知道如何拖累你吶?!?p> 張污落罵道:“真是不知好歹的南蠻兒,,沒有嗣昭拼命建的這個莊子,你早就在云中道上被官軍拿了,,現(xiàn)在正戴著大枷站籠吶,,如今嗣昭有難處,,你怎的說這等話?!?p> 安重霸說道:“駱駝谷銀窖里那么多財帛,,你沒有貪圖一分,從韃靼和云州帶回去的禮品,,就不下幾百緡,,你也都給了大家。如今你有難處,,我不能坐視不管,,我在智慧柜坊有私戶,我給你20緡,?!?p> 張彥澤嘆道:“我可沒那么多錢,我只能給你5緡,?!?p> 張污落說道:“我也有10幾緡錢,反正我也沒什么用,,都給你吧,。也許你要去朔州,身上有些錢帛才好上路,?!?p> 嗣昭知道,大家都很窮,,這是他們能拿出來的所有錢財,,這些人,也是他一生可以依靠的人,,沒必要客套,。
他舉起酒盞,說道:“如此大家就吃了這盞酒,?!?p> 幾個人一飲而盡,張污落放下酒盞,,說道:“我也很久沒去看望明慧師了,,我從蔚州帶了些土產(chǎn),明日正好跟你一起,,給他送去,。”
嗣昭說道:“如此也好,?!?p> 張污落沉吟著說道:“其實明慧師最善針灸,,聽你說,這應(yīng)癥病在肝腸之間,,怕是針灸不到之處,,難?!?p> 嗣昭點點頭,,說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想向明慧師打聽一個叫釋道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