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張彥澤和賬房胡九帶著駝隊先回新城,，嗣昭、張污落和陳嬌娥落到后面,，嗣昭在云州市上買了些布匹檀香,，燈油食鹽等等寺廟日用，這才啟程出發(fā),。
一路無話,，這一路足有80里，嗣昭擔(dān)心陳嬌娥體弱,，經(jīng)不得顛簸,，也不敢快馬加鞭。還沒到潤澤,，天色就已經(jīng)黑下來了,，朔風(fēng)在日照三城的廢墟之間呼嘯，如同鬼哭,。月色昏昧,，四周的群山之中，狼群凄厲的哀嚎久久不絕,，嚇得陳嬌娥渾身瑟瑟發(fā)抖,。
張污落嘲笑了陳嬌娥幾句，被嗣昭喝住,，他小心的把她抱到自己的馬上,，環(huán)住她的腰,，好生安慰，張污落打起了火把,，一行走得更慢了。
一直到初更時分才趕到龍山寺,，知客僧把三個凍的半死的人迎進(jìn)來,，安置在僧房之中。兩少年把帶來的物品土產(chǎn)交給知客僧,，嗣昭說道：“明慧大師上了年紀(jì),，天色這么晚了，就不要打擾他了,，我們明日再來求見,?！?p> 知客僧說道：“若是尋常探望，自然不好攪擾他，可你們帶著病患,，耽擱不得，我若是不通報,，大師怕是會叱責(zé),。”
嗣昭知道明慧師的性子,，也只得隨他去了,，幾個人坐到蒲團(tuán)上，圍著火盆烤火,，一邊就著清水啃著胡餅充饑,。
等了一會兒，明慧僧舉著火燭來到僧房,，眾少年慌忙起身見禮,，明慧淡淡說道：“罷了罷了，病患就是這位女施主么,？”
嗣昭躬身說道：“正是,，團(tuán)崖山龍都洞的王真人說，這是應(yīng)癥,?！?p> 明慧也不問她是什么身份，只是問了什么癥狀,，都看了什么郎中,，服了什么藥物，嗣昭一一作答,，明慧隨即為陳嬌娥切脈,。
嗣昭有些緊張的看著明慧,，這西僧臉上古井無波，渾濁的藍(lán)眼中看不出憂喜,，多年的清修下來,，世上能讓明慧動容的事可不多。
良久,，明慧放開陳嬌娥,，挑簾來到外間，嗣昭和張污落跟了出來,，在蒲團(tuán)上落座,，明慧緩緩說道：“王真人所言不錯，這確實是應(yīng)病,。
卑禾羌海有一種水鳥,，肝臟之中寄生應(yīng)蟲，若誤食了就會得應(yīng)病,。但這種病只有河湟一帶的吐蕃人才會患上,，中原內(nèi)地從未有人見過，實在想不通此病是從何而來,?！?p> 嗣昭眼睛放出光彩，急促的問道：“可有藥石可醫(yī)治么,？”
明慧搖頭說道：“無論服用什么藥物,，都需要千年雪蓮做藥引，即使是吐蕃地,，那也是極其稀罕之物,，百年難遇，何況是在萬里之外的大石朝,?！?p> 嗣昭沉默良久，終于抬起頭,，堅定的說道：“那我就去吐蕃,，不管多么艱難，也要救她,?！?p> 張污落失聲叫道：“你痰迷了心竅，失心瘋了不成,！你是沙陀軍,，不是太谷縣尊賢里的孫進(jìn)通！”
明慧說道：“你不要說了,，嗣昭誠敬堅毅是天性,，正是你欠缺的,，你要以嗣昭為楷模?！?p> 對于明慧僧來說,，這就是很深的責(zé)備了，張污落惶恐的躬身說道：“弟子失言了,?！?p> 明慧想了想，說道：“倒可以試著下針,，但很是兇險，很可能送了性命,?！?p> 嗣昭扭頭看了看陳嬌娥，小婢毫不猶豫的點頭,，示意用針便是,。嗣昭明白陳嬌娥的心意，這樣活著人不人鬼不鬼,，還不如拼死一搏,，哪怕死了也認(rèn)了。
明慧僧是高僧大德,，如何肯做害人性命的事,，他說的雖然平淡，但他愿意冒險下針,，足以見治病之誠,。
嗣昭躬身說道：“無論如何，弟子都感念大師恩德,?！?p> 明慧擺擺手，示意嗣昭和張污落把患者扶到那張古舊的禪床上,，自己從醫(yī)箱中翻翻撿撿,，取出一副巨針，這才來到胡床面前,。
嗣昭看到那枚銀針也嚇了一跳,，這巨針足有3、4寸長,，這是要把人身體刺穿的節(jié)奏,，實在可怕。
張污落顫聲說道：“大師不可,。,。,。”
明慧淡淡說道：“蟲在肝腸之間,，只有刺穿肝臟,，才有可能傷到惡蟲，非重針不可,?！?p> 嗣昭也驚恐起來，低聲說道：“刺傷肝臟,。,。。不會傷了性命么,？”
明慧說道：“各人體質(zhì)不同,，所以有兇險，不過肝臟有創(chuàng)還能調(diào)理好,，應(yīng)蟲不除,，早晚害了性命?！?p> 嗣昭看著陳嬌娥,，小婢一臉堅毅的狂點頭。
明慧大師也看著她,，說道：“此次用針,，會有劇痛，如果你不能忍耐,，就此作罷,。”
陳嬌娥看著嗣昭,，嗣昭從背囊中取出紙筆,，磨了墨，她提筆在紙上寫道：不怕痛,，不怕死,，只怕蟲豸藏肝腑。
明慧點點頭,，命嗣昭二人把陳嬌娥縛在禪床上,，又讓她口中含一塊布巾，以免劇痛之下咬斷舌頭,，又讓二人用力按住她,，以免她劇烈掙扎，內(nèi)臟受創(chuàng)嚴(yán)重,。
一切準(zhǔn)備就緒,，明慧緩緩走到陳嬌娥身邊,，剝開裙裾，露出雪白的胸腹,。抬頭看了陳嬌娥一眼,，見她目光炯炯，絕無畏縮,，這才用枯瘦的手掌按在她胸腹之間,，口中說道：“若覺得痛，就點頭,?！?p> 明慧的手掌力度不輕不重，在她胸腹之間緩緩游走,，按到氣膈部位,，陳嬌娥四肢痙攣，劇烈的掙扎起來,，口中發(fā)出嗚嗚的聲音，瘋狂的點著頭,。
老和尚松了力,，左手依然按壓住這個部位，陳嬌娥這才停止了掙扎,，此時的她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滲出來。
還沒有下針,，就痛成這個樣子,，嗣昭真的擔(dān)心她支持不住，俯下身低聲問道：“現(xiàn)在放手還來得及,?！?p> 陳嬌娥鼻腔中氣息沉重，她劇烈的扭動著頭頸,，一定要下針,，一定要除掉那可惡的應(yīng)蟲！
老僧再不遲疑,，右手巨針指向左手按壓的部位,，口中說道：“肌膚莫要挺硬，舒緩就好,?！闭f著針已經(jīng)刺了下去。
巨針緩緩而入,，開始陳嬌娥只是皺著眉頭呻吟,，隨著銀針越下越深,，陳嬌娥終于支持不住，渾身劇烈的扭動,，嗣昭和張污落死死按住她,，才能制止她的掙扎。
陳嬌娥的目光中全是瘋狂和絕望,，簡直如同地獄中的厲鬼一般,，以至于嗣昭都不敢俯視，那實在是恐怖,。
巨針下了一寸,，兩寸，嗣昭似乎能看到,，尖利的銀針緩緩刺穿肝臟,，這是怎樣的酷刑折磨，以至于他都懷疑,，這真比死去更好么,？
忽然，嗣昭覺得手掌下瘋狂的扭動停止了,，鮮血從小婢口中的白布巾中滲出,。明慧扭頭看了一眼，心知病患內(nèi)臟出血過多,，再下針就要出人命了,。
雖然明慧藍(lán)色的眼睛依然古井無波，握針的手依然堅定,，但光光的額頭上也已經(jīng)汗如雨下,。嗣昭似乎能聽到老僧內(nèi)心深處的嘆息，巨針緩緩拔了出來,，再往下看,，陳嬌娥已經(jīng)昏了過去，身體軟成了一灘泥,。
老僧緩緩收了針,，用滾水燙過，擦拭干凈收進(jìn)針囊,。嗣昭連忙給陳嬌娥解了束縛,，取出她口中的布巾，只見她滿口是血,，臉色像紙一樣慘白,，雙目緊閉，呼吸凌亂，一時半刻怕是醒不過來了,。
明慧說道：“可惜,，只差一分，就能除了那惡蟲,，可是只要刺穿肝臟,，必然大出血，她也活不成了,。,。。阿彌陀佛,，是老衲無能,。”
嗣昭皺著眉頭說道：“大師已經(jīng)盡了全力,，但凡有半分人心,，也不會有怨懟之意?！?p> 明慧說道：“此針太過兇險,，原本成算也只有半分?！蓖Ａ艘幌?，他又說道：“她的肝腑受創(chuàng)，要慢慢調(diào)養(yǎng),，我會把藥配好送過來,，你給她煎服就是,?！?p> 嗣昭低著頭，低聲說道：“知曉了,，我會好好照料她,。。,。她的肝腑什么時候能養(yǎng)好,？”
明慧點點頭，繼續(xù)說道：“總要半月以后,，才會慢慢平復(fù),。她醒了以后，三日之內(nèi)只可飲熱湯水,，不可進(jìn)食,，三日以后，也只能以蔬果為食?！?p> 嗣昭低頭不語,，有些失魂落魄。
明慧轉(zhuǎn)身走到房門處,，張污落跟在后面相送,，老和尚漸漸停住了腳步，終于說道：“嗣昭,，王真人說的不錯,，在這塞下之地，醫(yī)道最有悟性的,，就是海記藥坊的大掌家海德彬,，他熟知百草，也許他會有辦法,?！?p> 嗣昭搖了搖頭，說道：“可惜他是景教眾,，與我沙陀仇深似海,，我也不知他肯不肯施救?！?p> 明慧緩緩說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佛陀能使頑石點頭,，何況人心,。”
嗣昭叉手施禮道：“謹(jǐn)受教,?！?p> 張污落這才送明慧出了僧房，嗣昭走到陳嬌娥身邊,，絞了熱手巾,，給她擦凈臉上的汗?jié)n和血跡，然后除了鞋襪,，蓋上繒絮被,，默默坐在她身旁，一時不知要干些什么,。
張污落回到僧房,，默默坐在嗣昭身邊，實在是不知如何安慰這個朋友,。終于,，他說道：“你去了朔州，也許就回不來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送死,?！?p> 嗣昭嘆了口氣，說道：“早晚要去朔州,，還能一輩子躲著不成,？在云州都不怕他們，何況是朔州,?！?p> 張污落說道：“你若一定要去，我跟你一起去,?！?p> 嗣昭搖頭道：“若他們真有殺心，你去也只是多死一個罷了,，若他們沒有殺心,，你又何必耽誤駝隊，空跑一趟,?！?p> 張污落看著門外黑沉沉的夜，喃喃說道：“朔州,，朔州啊,。。,?！?p>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