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牡丹閣,，清徽正在房內(nèi)讀書,，燭光有些黯淡，她喚來丫鬟,，吩咐去取青釉高炳燈臺,，那是客人前幾日贈與她的。

　　不一會兒,，丫鬟取來了那座灰綠色銅制的燈臺,，倒了一些燈油進(jìn)去，又插上一根麻燭芯,，點(diǎn)燃以后,，屋里頓時明亮了許多。

　　黃色的燭火輕輕搖動著,，燈芯點(diǎn)燃時,，發(fā)出嗤拉嗤拉的微弱響聲。清徽看了一下,，朝著火苗輕輕吹了一口氣,，熄滅了燭火，又對丫鬟說：“這個燈芯不好,，柜子里有個黃色的木雕箱盒,，里面放著一束燈芯，換用那個吧,?！?p>　　丫鬟在箱盒里找到了清徽說的燈芯,，換上以后重新點(diǎn)燃，亮度跟剛才的差不多,，點(diǎn)燃的時候也發(fā)出了嗤拉的響聲,。丫鬟有些不解地問：“姑娘，這燈芯跟剛才的相比,，有什么不一樣嗎,？”

　　清徽解釋道：“這燈芯里的草絨，用臘月里的雪水浸過,，再拿到日頭下面曬干,，三浸三曬后，就與普通的草絨不同了,。用這種草絨做燈芯,，不會有飛蛾往火苗上撲。那些飛蛾原就活不了幾日壽命,，若再受這火燒之苦,，白白折了性命，實(shí)在是可憐,?！?p>　　丫鬟站在清徽身后，撇了撇嘴,，似乎并不理解清徽的做法,，心想這些讀書的女子，雖說有些才氣,，卻總是喜歡這般的多愁善感,，連那灰乎乎的撲棱蛾子都要去可憐一番。她以前還見過清徽去救溺水的小蟲,，有一日降了雨水,，窗臺上積了一個小水洼，一只芝麻小的飛蟲不小心落了進(jìn)去,，翅膀被水吸住了,。清徽看到后，趕忙去書桌上取來宣紙,，用紙將積水一點(diǎn)點(diǎn)吸去,，救出了小蟲。

　　丫鬟甚至覺得她有些好笑,，但是嘴上卻說：“姑娘心腸真好,。”

　　她將箱盒放回柜子，見清徽沒有其他吩咐,，就打開屋門,，走了出去。

　　清徽的書桌上擺放著一支湖筆,，筆桿是棕黃色的,，筆斗和頂則是黑色的。筆尖細(xì)如錐子,，筆豪圓渾飽滿,、齊如刀切，這是一只湖州善璉鎮(zhèn)產(chǎn)的善璉湖筆,，而這善璉鎮(zhèn)正是清徽的故鄉(xiāng),，她經(jīng)常看著這只毛筆就回憶起了往事,。

　　她能記起五六歲時的事情,，再小的時候就記不太清了。她六歲的時候,，祖父還在世,，同她和她的父母住在一起。她喜歡站在一旁看祖父練字,，聽他講“二王”（王羲之、王獻(xiàn)之父子）的故事,。每當(dāng)祖父臨摹完一副字帖,，她都會搶在前頭，學(xué)著祖父摸胡子的樣子,，笑嘻嘻模仿祖父的口頭禪：“字如其人,，相由心生?！边@時祖父也會哈哈大笑,，摸著她的小腦瓜，意味深長的重復(fù)一遍：“字如其人,，相由心生,。”

　　八歲的時候,，父親開始教她作畫,。父親的畫技是在祖父教出來的，而她則由父親教導(dǎo),。傳承就是這樣,，一代人接一代人，代代相傳,。她喜歡作畫,，不僅僅是因?yàn)橛刑旆?，更是因?yàn)楦赣H常常帶著她四處游覽，看碧水青山,，看柳寵花迷,，看喧鬧的街市和涌動的人群。父親說：“江山如畫,，這四個字是需要好好領(lǐng)悟的,，悟透了，也就能畫出好江山了,?！?p>　　她也喜歡聽父親吟詩，有一次父女二人在院里的梧桐樹下乘涼,，父親有感而吟：“庭除一古桐,，聳干入云中?！鼻寤照０土艘幌卵劬?，仰頭望著高大魁梧的梧桐樹，接道：“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fēng),。”那一年,，她九歲,。

　　她印象最深的一次出游是十歲的正旦朝會，那年父親和母親帶著她去了汴京,。正月初一,，朝會大典，各國使臣紛紛來寧國朝賀,。金水門前的大街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只見穿著各類服飾、冠戴也各不相同的異國使臣頻頻現(xiàn)身金水門前,。按禮制,，他們應(yīng)當(dāng)在金水門前下轎輦，步行入宮朝見皇帝,。這些人有的是長胡子,，有的是高鼻梁，有的頭上還纏著布,，連他們走路的姿勢和步態(tài)也都是各有千秋,。

　　傍晚，皇帝陛下率眾臣在大相國寺燒香，皇宮外的花燈也都亮了起來,，一簇一簇的,，像一條閃爍的長龍，一直從皇宮蔓延到朱雀大街,。父親和母親一左一右牽著她,，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看雜耍,、聽評書,，吃街上小販賣的點(diǎn)心。

　　清徽曾畫過一幅《朱雀街夜游圖》,，畫的就是朱雀大街正月初一的熙攘場面,，人群里有兩個大人牽著一個小孩，畫中人正是她和父親,、母親,。遺憾的是，這幅畫早已遺失了,。她成年后,，正旦朝會每年都會舉辦，從沒有中斷過,，但是她再也沒去朱雀大街看花燈,。

　　十三歲那年，父親因直言進(jìn)諫,，得罪了當(dāng)朝權(quán)貴,，被貶謫到西南化外之地。在舉家遷往西南的路上,，祖父難忍憤恨，不幸離世,。沒多久,，父親染了瘴癘也走了。母親經(jīng)受不住打擊,，一病不起,，這一年，清徽加入了樂籍,。

　　清徽喜歡回憶十三歲之前的事,，她雖然也曾為十三歲那年接連發(fā)生的不幸哭過無數(shù)次，但是眼淚留過了,，這一年的記憶也就慢慢塵封了,。如今九年過去了，她已是二十二歲，此時的她即使偶爾想起十三歲那年的往事,，也不會再流淚了,。

　　清徽每天都要讀書，這是父親教給她的——不可一日不讀書,，不可一日不聞先賢之言,。她剛剛讀了已有一個時辰，有些累了,，放下書冊,，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月朗風(fēng)清,，彎彎的月牙在層層薄云里穿梭,。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鼻寤兆匝宰哉Z道，“人,，哪會長久?。课黠L(fēng)白發(fā),，明日黃花,，以色侍人，終究逃不過一個色衰而愛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