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賊,,你來星圖宮都兩年啦,,頭一遭下山回來,,也想不起來給我捎壇好酒,!”
南星剛從師父的房里出來,就遇見了此前伙房的那個酒耗子,,這個男人此刻正端著一鍋熱湯要往房里送,,一見到南星就開始開口打趣。
朱雀堂自日燭以下都是女弟子,,挑水砍柴,、伙房膳食、房屋修補這樣的粗活自然沒法干,,總得雇用山下的農(nóng)夫來做長工,。
南星曾跟是姐妹們打聽過,酒耗子早在南星上山之前,,就已經(jīng)在朱雀堂里干活,吃住都在山上,,也沒見過他回家,。每天除了生火做飯,酒耗子最主要的任務(wù)就是給堂主燒沐浴的熱湯,。
這人看上去三十左右年紀(jì),,實話說來長得還算養(yǎng)眼,甚至可以說得上極為俊朗——劍眉星目,,挺鼻尖鄂,,身材很是頎長挺拔,就連一雙手也如珠玉美人一般的修長白凈,,看這長相絕不像是個地里扒食的粗鄙農(nóng)人,。只是他的穿著一直邋遢破爛,須發(fā)雜亂,,而且除了干活還算盡力以外,,平時就顯得格外游手好閑,這一點倒是和農(nóng)人性情一般,。
南星清楚地記得,,兩人第一次在伙房里見面時的尷尬情境。
“你這酒耗子就只知道喝酒,,只不過酒我是沒帶回來,,師父沐浴后的水倒是天天都有,此刻就捧在你的懷里,,怎么不去嘗一嘗,?”南星鳳眼一挑,馬上回唇反擊。
想來自己只是星圖宮里的一個小人物,,熊羆左使那樣的大人物見不到,,南星覺得和這只酒耗子斗斗嘴,在這山上倒也算是打發(fā)時間的好辦法,。
“小家賊,,你還別說,堂主娘娘沐浴后的水,,聞起來確實很香,,哪天我酒癮上來了,沒準(zhǔn)還真要兌在酒里嘗上一嘗,!”酒耗子并不生氣,,依舊擋在那里嬉皮笑臉。
“呸呸,!不要臉的下賤胚子,,你在這里這么久,難道不曉得我們朱雀堂是做什么的,,如此胡說八道,,小心傳到師父耳朵里,一刀挑了你的舌筋,!”南星吼道,。
她嘴上雖這么厲害,但心里覺得酒耗子說話總是有趣,,只是他這句話到底是唐突了自己的師父,,便雙手掐住腰,瞪起眼睛想著要繼續(xù)奚落他一番,。
“朱雀堂又怎么了,?不過一群賊丫頭,天天不是聽風(fēng),,就是傳舌,,還能有啥真本事?實話跟你說吧,,若不是你們長相還算養(yǎng)眼,,看著爽利些,爺爺我早就遷到玄武堂那里去了,,在哪干活不一樣,?沒準(zhǔn)在那邊還能學(xué)到些拳腳上的真本事?!本坪淖庸室饬髀冻鲆桓辈恍嫉纳裆?,錯身進了屋。
他這種不懂裝懂、自以為是的模樣,,倒讓南星安心一些,,說到底不過是個打雜的外人,并不知道朱雀堂的詳細(xì),。
星圖宮中,,青白朱玄四堂各有所長,朱雀堂的姑娘們跟著日燭研習(xí)潛伏探聽之術(shù),,偽裝身份,,易容變聲,迷惑視聽,,挑撥離間,,樣樣都是她們拿手的本領(lǐng)。
值此亂世,,一個好的間諜,,勝過十萬大軍。南星和茯苓本來年歲就小,,入門又比師姐們晚了三五年,,卻憑著聰穎乖巧的性情,平日里最得日燭賞識,,儼然成了堂主的左膀右臂。
這次引天道軍來匯合,,算是宮里這些年來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事,,日燭交給南星和茯苓去辦,一反常態(tài)并未安排后援或是替補,,足見她對兩人的信任,。
聽酒耗子此前提到玄武堂,南星忽然想起又有數(shù)月不見卯蚩了,,也不知他是刻意躲著自己,,還是也被差遣下山辦事去了,心情不禁有些復(fù)雜,,見與不見都是傷感,。
楚州安撫使劉龍底被殺,諸地發(fā)生黎人叛亂的消息過了半月才傳到兵部,,被兵部尚書吳光祖壓住了再未往上呈報,。
當(dāng)今圣人剛剛因戶部撥不出修建陵墓的銀錢發(fā)飆,一朝下來斬了一個尚書,,貶了兩個侍郎,,司丞以下三五十個人都被發(fā)配去修天陵。若他再去報告出了動亂并且要錢發(fā)兵,純屬嫌自己的命太長,。
“如今楚州叛亂,,如何處置,還請右相大人明示,?!眳枪庾嬷缓萌フ以S德敬商量。
“自從萬順五年,,各地民亂不斷,,如今幽云又被狄人占據(jù),圣人早已不勝其煩,,你沒把楚州的事情報上去也是對的,。”許德敬一臉冷肅,,他此前已經(jīng)得知劉龍底在回都城述職時曾到過樂王府,,離開時還帶了一箱金珠寶貝。即便他是自己夫人的族弟,,許德敬也不想再留此人,,誰料黎人居然幫自己清理了門戶。
“可若是那些黎人鬧得兇了,,只怕圣人早晚會知道……”吳光祖見許德敬面露殺氣,,卻也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追問。
“楚州的府兵潰散了,,不還有漢州和江北的府兵未曾動彈么,?年年拿著朝廷的百十萬軍餉,此時不上陣報國,,更待何時,?”
“右相大人說的是,這兩州的兵將倒是可以募集,,只是不知該舉奏何人統(tǒng)兵,?”
“你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楚州的事情你自己去了斷便是,,還想讓圣人給你下旨么,?”許德敬橫了對方一眼。
“下官真是該死,!我這就去下文書調(diào)動漢州和江北的府兵,。”吳光祖說罷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悻悻退下了,。
許德敬一臉頹然,,此前狄人五萬大軍自幽云八個隘口突襲而來,他本想舉薦醴王趙仁帶兵拒敵,,誰料趙昱卻派樂王趙信掛帥出征,,一番折騰下來,雖然官軍死傷慘重,,到底是將狄人趕了回去,。
趙信回朝之后,威信大增,,隱隱有取代太子趙禮之勢,。如今倘若楚州大亂的消息傳到趙昱那里,難免趙信和魏青不會落井下石,,揪住劉龍底是自己妻弟這個關(guān)節(jié)做文章,。
吳光祖憑著以往提拔照料的恩信,勉強在漢州和江北調(diào)集了十余萬兵馬,,歷時月余算是撲滅了楚州的戰(zhàn)火,。可經(jīng)此一事,,整個楚州甚至漢州,、江北已變得兵力薄弱、不堪一擊,。
至于漢州太守孫文杰報告在轄地發(fā)現(xiàn)一支不足千人的隊伍,,疑似楚地失蹤的李天道叛軍,吳光祖對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則更不在意,,只往當(dāng)?shù)叵铝艘坏绹说能娏睢?p> 漢州城外十里,,一隊帶著兵部軍令的傳令兵正自東北飛馳而來,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影坐在馬道中間,,雙手杵著一把彎刀,,下巴夸張地墊在刀柄上,,正百無聊賴地望向這邊,。
為首的校官急忙勒停了馬,揮手做了一個手勢,,其余三四個人也跟著停了下來,。
他們見那人站起身走了過來,竟是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光頭少年,,裸著臂膀,,下身套著一條寬大的玄色馬褲,看上去倒像是街頭玩雜耍討碎銀的,。
少年一手拎著那口沉重的彎刀,,另一只手從褲袋里掏出一塊生棗瓜,,一邊往前走,一邊自顧自啃了起來,。
“喂,!前面那個小子,不想死就趕快讓開,,別擋軍爺?shù)穆?。”校官看著那少年吃瓜的滑稽模樣,,暗暗覺得好笑,。
“喂!快把衣服都脫了,,或許我不殺你們,。”那少年在還有兩丈遠(yuǎn)的地方倏地站住腳,,耷拉著手又把刀拄在了地上,,一邊嚼著棗瓜一邊沖他們大喇喇回話。
“你說什么,?”校官觀察著這個少年,,個子不高,但很精壯,,腳下步子極其穩(wěn)健,,倒像是個會功夫的。
少年頭頂兩側(cè)和胸口都有黑色的紋身,,胸口還有一長一短兩條刀疤,,手里的那把刀絕不是華族常用的兵刃形狀,刀身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曲,,泛著黃白色的亮光,,驀地看去像是一輪彎月。
校官知道世道近來不太平,,常有流民在路上搶奪食物,、衣服,可卻如何都搞不明白,,這個少年為何要攔路搶軍人的衣甲,,所以這句“你說什么”剛一出口,倒顯得氣場先弱了三分,。
“啰嗦得很,!”少年這四個字說完時,丟掉手里的半個棗瓜,,腳下瞬間發(fā)力,,只用幾個輕靈的墊步,,已從那校官身邊抹過,隨后直奔后面幾人,。
只兩個彈指的功夫,,馬上已經(jīng)沒有一個人。這些傳令兵連為何只問了一句“你說什么”就是啰嗦這件事都沒來得及搞懂,,就被那少年像砍瓜切菜一般,,一刀接一刀準(zhǔn)準(zhǔn)貫喉,撲死在了地上,。
“居然比棗瓜還好切許多,!”那少年放下刀嘖嘖感嘆了一句。
他吐出嘴里最后的幾粒棗瓜籽兒,,然后蹲下身來仔仔細(xì)細(xì)地檢查了每一具死尸,,之后又長出口氣笑道,“還好血放得快,,沒弄臟了衣服,。”
少年懶洋洋站起身,,把兩根手指伸進嘴里打了個呼哨,,不遠(yuǎn)處又過來了幾個玄衣人,七手八腳地開始扒死人衣甲,。
待得他們換上了這些衣甲,,便騎上馬直奔漢州城而去。
漢州太守孫文杰正坐在自家后院的花園里,,焦躁地不停扇著蒲扇,,可汗水還是不住地順著臉頰往下掉。
天氣燥熱,,田地荒蕪,,讓他更是自覺流年不順。本來漢州地界民生豐實,,各地義軍涌動之時,,這里還算風(fēng)平浪靜,甚至看著其他太守平叛立功,,紛紛升遷,,自己都開始有些嫉妒起來,。
前年偶然得到消息,,終南山的星圖宮聚集民眾,圖謀匪然,,他便著人帶五千人馬征繳,,誰想得到一夜之間全軍覆沒,,鎮(zhèn)守漢州的兵馬就這么沒了一小半。
再加上剛剛抽調(diào)去楚州平亂的兵馬,,漢州此刻已空虛至極,。
在孫文杰看來,星圖宮的那群瘟神惹不起至少還躲得起,,可近來又從南邊過了一隊千八百的人馬,,保不齊也要在漢州扎下根來。
孫文杰把這個消息報給了兵部,,正約摸著該有回信,,下人就報兵部的令使來了。
他看到進來的令使時,,甚是愕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絕不過二十歲的精瘦少年,而且不似華人長相,,身上套著大得離譜的衣甲,,頭盔也在光溜溜的腦頂上忽左忽右地滑動,像是隨時會掉下來一樣,。
本來很是滑稽的樣子,,卻因這少年的眼神而變得莫名可怖起來。
那少年令使見了孫文杰也不按例行禮問候,,反而開口就問,,“我問你,漢州如今可調(diào)動的還有多少人馬,?”
孫文杰思忖了片刻,,猜想該是兵部要看能不能靠他自己剿滅這叛軍,便故意少說了些,,語氣還算客氣,,“稟告來使,漢州前番剛剛撥付了兵馬協(xié)助朝廷平定楚州之亂,,此時留在漢州的,,馬軍約兩千上下,步軍五千余,。除城外駐守的四個大營,,還有些分散在各府各縣,想要一時間調(diào)度整齊,,卻實在不算容易,。”
“你的兵符放在哪里,?”那少年令使驀地又問,。
孫文杰聽罷不禁擰起眉頭,,更加遲疑起來。他暗想,,兵部若讓人上來便如此發(fā)問,,難不成要收了他的兵權(quán)?可揣度自己近年來與兵部吳光祖為首的幾個主官都有好處送去,,多則成箱的金銀,,少也有玉璧、珍珠,,再者當(dāng)年星圖宮大敗的事也從未泄漏出去,,此時也無遲滯軍情的失職,兵部何故如此責(zé)難,?
想到這,,他剛要開口打聽得詳細(xì)些,就見那令使驀地抽出了刀,,橫在他面前,,厲聲道,“問話不答,,莫非想死,?快去屋里取來!”
太陽升到了正空,,天氣更燥,,夏蟬不鳴。
孫文杰和那少年令使就面對面坐在花園里的茶案邊,,大眼瞪小眼,,誰都不說話。
兩人中間的茶案上放著幾條半身老虎的鐵兵符,。
孫文杰被少年告知,,自己要在這里坐到第二天戌時,若敢出動靜或兵符離了桌面,,他的項上人頭就要落地,。
少年令使似乎還怕他不信,揮手就砍斷了花園里一棵碗口粗的柳樹,。孫文杰甚至都沒有看到少年到底如何出刀,。不過好在這個要求雖然奇怪,卻并不算難做,,只要這少年到時不會反悔,。
一個富態(tài)的胖子和一個瘦小的少年就如此四目相對,一動不動,像是擺在花園里的一對石雕,,若不是茶案上的那把彎刀鋒口銳利、森然可怖,,這般場面倒顯得滑稽,。
三個時辰之后,李天道一臉茫然地帶著人馬繞過了鴉雀無聲的漢州主城,,隔著藍(lán)田縣城,,已能遠(yuǎn)遠(yuǎn)望見那綿延無際的終南山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