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相府,徐守一見到李求真時,,尚未得知李求業(yè)已死,,聽到這個消息后不禁慨然長嘆——自永平六年開始,,李天道連年罷朝,深居宮中,,行事變得極為詭異,。
徐守一暗暗想來,當今圣上早已不是自己所熟知的那個忠厚仁義的過命兄弟,,更可嘆李家的萬里江山何等壯闊,,李天道膝下子嗣卻連遭厄運,后繼無人,。
長子李求嗣自幼跟隨宗正耆老許敬宗修習大略,,遵從孝義,性情寬懷,,本是朝中諸人一并看好,,將來可為一個守成之君,誰料太子廢位,,莫名而死,。
次子李求業(yè)雖然品性要平庸一些,可自從繼位東宮以來,,有了長兄的前車之鑒,,為人處事更加謹小慎微,不露半點風頭,,未曾犯過大錯,,卻也終究難逃一死。
如今面前的三子李求真若在太子位上再出事故,,那這天下歸位何人且不論,,泱泱百姓之口便可顛覆社稷、擾動太平,。
如此思量一番后,,徐守一篤定心力,慨然表示無論如何,,也要盡力保全李求真不會重蹈兩個皇兄的覆轍,。
出左相府轉到下一處,李求真卻見劉鶴群面色冰冷沉靜,,似乎早就料到會出此事端,,任憑他一力哭訴卻只是靜靜在聽,偶爾礙于情境才虛情假意安撫幾句罷了,,關節(jié)之處并不表態(tài)一句。
眼見此番一時一刻都走在刀刃上,,李求真驀地想起青鸞的暗語,,照著寧豐的囑咐,,朗聲說道,“劉相,,這大平天下是父輩共同創(chuàng)建,,父皇雖在永平元年給了您老國公之位,相比四個鎮(zhèn)國公坐守州地,,擁兵自盛,,叔父卻到底只有虛名薄祿而已。想當年天道軍中,,叔父位居中帳參軍,,主掌軍兵大權,那幾人不過是叔父麾下的營主,,誰料如今卻本末倒置,,涼了人心。還請叔父放心,,倘若侄兒有朝一日能登上大位,,定將漢州的財權人事托給叔父全權經營,以填補父皇立國之時的偏頗,!”
李求真說罷已然驚惶到底,,此番忤逆的言論倘若由劉鶴群傳給父皇一二,那他倒也不用再勞心思慮太子之事——因為自己絕活不過三五日,。
正當李求真思量如何圓話,,只見劉鶴群終于露出笑意,起身過來,,伸手撫慰道,,“三皇子言重了,當年天道軍征伐九州之時,,諸位皇子都隨軍奔波,,受盡疲苦,,老臣也算看著你們長大,,心里自是疼惜。如今圣意叵測,,非你我這些臣子可以妄斷,。然而凡事再一再二,不可到三,。三皇子的憂慮老臣已自是明了,,且放寬心,順勢而為,。倘若有朝一日時局變動,,老臣自當攜百官力保你登基上位,。至于封賞州地,絕不是老臣作此擔保的動意,。天地明鑒,,老臣不怕忤逆圣意,不避刀斧之災,,只為忠君護國,,維持大平江山社稷安穩(wěn)而已。三皇子今夜這番言論哪說哪了,,更當無第三人聽到,,務必把所有的話都留在這間屋子里?!?p> 中都皇宮,,長生殿中,李天道躺在榻上,,聽著執(zhí)筆太監(jiān)立在一旁哼哼唧唧念著剛擬好的晉三皇子李求真太子位的詔書,。
此時雖早已入夏,李天道卻感到周身都如泡在冰水之中,,連每次喘氣都吃力得很,。
三年的時間,身體每況愈下,,李天道自知至此已是時日不多,,大限將至。
白日里,,他常常影影綽綽看到一些久不相見的故人與自己說話,,也有許多過往多年的場景在眼前一一浮現。
李天道慨嘆,,人生就像一場虛空長夢,,青蔥韶華,皓然白首,,終究如風吹過而不留痕跡,,縱使自己是九五之尊,終究逃不開生老病死的常律,。
李天道這段時間常常假想,,若這輩子重新來活一次,會是如何,?推來想去,,大抵還是會想成就一番偉業(yè),只盼世道和人心絕不會如現在這般無常。
想到這里,,他吃力地伸出手一擺,,打斷了念詔書的太監(jiān),,“速召求真進宮,。”
李求真剛從右相府回來便被召進宮里,,此刻跪在地上,,心情極是復雜。
他自幼隨父親轉戰(zhàn)南北,,吃了不少苦頭,,好幾次差一點就被抓了俘虜,可他始終認為父親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再長大些,,李求真住進了中都皇城,成天到晚和兄長們一起聽父親講制霸四方的道理,。
直到三年前父親忽然罷朝閉關,,兩個兄長又無緣無故接連被殺,李求真才發(fā)覺:原來自己并未真正看懂這個男人,。
然而此刻面前這個形容枯槁的老人,,眼中竟流露出多年前看見兒子時才有的那種平和慈愛。
李求真怔怔地跪著不動,,心里卻想和小時候一樣撲到對方的懷里,,即便他可以一句話就讓自己也和兩個兄長一樣人頭落地。
“求真,,朕的時日不多了,,今晚已擬好了立你為太子的詔書?!崩钐斓罁]手遣退了左右宮人,,才緩緩開了口。
“父皇定會好起來的,?!崩钋笳孢凳祝曇纛澏?,兩行淚順著眼角淌了下來,。
“朕有今日,只怪當初輕信他人蠱惑,,用了星圖宮的長生秘術,。”李天道說話的語氣波瀾不驚,這幾年的折磨已讓他開始早早期盼徹底的解脫,。
“是誰?。俊崩钋笳娈敃r只是聽得父親這些年來潛心修行長生之術,,這在歷代帝王中絕非少有之事,,可未曾想到長生之事與星圖宮有關。
“不重要了,,你如今動不了她,,而且今后還得指著這個人幫你鎮(zhèn)守邊疆呢?!?p> 李天道慘笑,,身為皇帝竟不能將此人查辦,這恐怕是天下最好笑的一件事,。
只是他如此一說,,已經明示此人是四個鎮(zhèn)國公之一。
“父皇可曾后悔么,?”李求真不禁動容,。
“求真,等你坐上這個皇位后,,就自會有答案了,。”李天道又是凄然一笑,。
“父親到底是用了什么惡毒的方子?。俊崩钋笳嫦氩怀鍪裁炊舅帟舆t這么多年才發(fā)作,。
“東江的青龍竭,,西山的白虎骨,南嶺的朱雀舌,,北海的神龜精,,每年都是從四個邊都按時進貢來的,可這丹藥到底是真還是假呢,?……”李天道慢慢念叨完這句,,眼神渙散,漸漸昏睡了過去,。
李求真當時震驚了,,父皇的長生秘術竟是靠著四個鎮(zhèn)國公聯(lián)袂供給的丹藥,這四種丹藥的名稱初一聽來便知是與星圖宮四堂名號一一對應,,而四種神獸即便當真存在也定然極是稀奇,,更無法想象如何用它們煉制出長生的丹藥來,。
李求真更未想到這次草草的見面就是他與父親的訣別。
第二天寅時一過,,李求真便被劉鶴群,、徐守一等朝堂重臣急匆匆擁到宮內,在長生殿上扶柩即位,,當即改年號為延平,,宣告四方,大赦天下,。
登基當夜,,李求真剛一得空,,便急不可耐地派人召青鸞進宮覲見,。
在他看來,自己的這個皇位簡直就是青鸞掐指算出來送給他的,。他自幼長在皇宮,,容貌艷麗的妃嬪宮女見得多了,卻從沒有一個能和這個奇女子相比,。
“未想青鸞姐姐的預言如此之快便應驗了,,朕不知該如何謝你才好……”李求真一見面便說得真誠。
他在燈燭之下看著這個奇女子,,更加嫵媚,、神秘,甚至一沖動就想立即下旨,,要將其納入后宮,,據為己有。
“星象所言,,天命如此,,該是圣上福祿,絕非民女獨功,?!鼻帑[回話后,很自然地低下頭,,巧妙地避開了李求真熱辣辣的眼神,。
“朕雖為天子,但亦需要青鸞姐姐這樣的人時刻在身旁輔弼,,才可國泰民安,,諸事遂意啊?!崩钋笳嬖捜圆徽f滿,,一語雙關。
這“輔弼”既可以是女官來做,也可是后妃來做,。
他說完這話暗暗觀察著青鸞的反應,,卻見她依舊低頭立在那里,并不言語,。
“青鸞姐姐,,朕此刻愈發(fā)好奇,你之前是如何得知先帝將薨,?”過了一會兒,,李求真想找個話題打破這沉默。
“四方之藥,,絕非五行調和,,用此殘方,起初神清氣爽,,卻不知是飲鴆止渴,,時日久了五臟皆潰?!鼻帑[抬起頭,,雙眼中滿是篤定。
“青鸞姐姐竟知先帝所用的長生秘術???”李求真又一次被面前這個女子驚住了。
李求真暗想莫不是青鸞真地已經修煉成仙,,否則怎么可能如此輕易洞察對方所思所想,。
于是,他的態(tài)度變得恭敬起來,,一如初見之時那樣,。
“本是不知,有一年民女隨師父到南楚拜訪故人,,恰巧聽那故人講,,當地獵戶每年都有替朱雀都護府捕捉朱雀鳥的定額,多則賞,,少則罰,。據說那鳥捉到后養(yǎng)不長,得趁活著拔了舌,,用細棉布放凈血后再覆上冰片存鮮,,最后再去如何煉長生丹藥便不得而知了,總之確定是要上御貢的,。這朱雀舌連著其他三個鎮(zhèn)國公的丹藥,,看似完整,,其實還少了一個關鍵的方子……”青鸞貌似無意地抻長了話音。
“是什么???”李求真的聲音都因激動而劇烈地抖動起來,聽上去竟像是帶著哭腔,。
“東江的青龍竭屬木,,西山的白虎骨屬金,南嶺的朱雀舌屬火,,北海的神龜精屬水,,卻單單缺了中土屬性之物。而這關鍵的中方則是軒轅一脈的絕密家傳,,應龍鱗,、云豹齒、熊羆金膽都是正應這物,!”
“那人為何知曉這真正的長生秘術,!”李求真再也坐不住了,從龍椅上騰地站起身來,,連邁幾個大步逼近青鸞。
父親的遺言是對的,!當李求真白日里看到文武百官對自己山呼萬歲時,,他已然明白了父親沒有說完的話,為何帝王都求長生,?這種主宰天下的感覺誰不想一直擁有下去呢,?而此刻,他似乎已經接近了那個答案,。
“圣上自幼隨軍,,總該認識或者聽說過聞若虛這個人吧?”青鸞一字一句道,。
李求真驀地停下腳步立在那里,,臉上滿是愕然。
他對于這個名字的全部印象是當年陪太子長兄在宗人府天卷閣讀書時,,無意中在一本叫《國史紀略》的雜書中看到過,。
天道軍當年除了青白朱玄四軍,其實還有一個由李天道嫡系南楚營改制成的王牌軍——熊羆軍,,而聞若虛正是這支軍隊的指揮使,。
熊羆軍當年戰(zhàn)功卓著,可惜在大平立國前夕,,因輕信狄人,,在白駝商議招降之事時輕敵冒進,,慘遭狄人埋伏,聞若虛死無尸骨,,全軍幾近覆沒,,整部只有五十余人得以幸存。
這本書提到那段舊事時一反前后文風,,筆墨甚少,,最后只是草草寫了聞若虛死于亂兵,余部白繼忠等因罪遷到了邊地,。
李求真只記得幼時在軍中時,,常被父親的把兄弟白繼忠?guī)е妫苁窍矚g這個叔叔,。
之后,,此人隨軍北上便再無音訊,未料竟是落得如此凄慘下場,,他那時尚小,,對聞若虛這個名字只有一個淺顯模糊的印象,即便曾經見過也不相識,。
“那位故人收養(yǎng)了一個男孩,,正是當年聞若虛出山之前與朱雀堂主日燭的遺腹子,真正的長生秘術既然源自軒轅一脈,,豈是區(qū)區(qū)一個堂主便能掌握的,?只可惜當年唐復和秦月明不見蹤跡,應龍鱗,、云豹齒的方子也就無處可尋,。圣上若也對這秘術感興趣,不如索性將這個先帝舊將之子召回京城,,晉升官爵,,以示恩寵,如此一來,,長生訣中最緊要的一顆丹藥不是就牢靠地養(yǎng)在了圣上身邊,?”
“這事朕自然會按你說的來辦,可朕此刻最想謝的卻是青鸞姐姐,。姐姐這些年來一個人流離在外,,何不索性留在宮中與朕同享富貴天下?”李求真聽聞長生秘術已有著落,,轉即又開始打青鸞的主意,。
“非是民女忤逆圣意,只是修道之人,,早已斷絕了塵世姻緣,,更不可陪鑾伴駕,,否則卻會沖撞了圣上的運數?!鼻帑[依舊嫣然一笑,,卻將李求真的魂兒都勾了出來。
“姐姐既然是世外高人,,朕自不勉強,。只是朕想在中都給姐姐修一座府邸,有不決之事也方便請教,?!崩钋笳嫱硕笃浯危€是想先拴住這個女人,。
“如此,,民女恭敬不如從命了?!鼻帑[此番倒答應個痛快,,惹得李求真滿臉歡喜,連聲說好,。
延平元年秋,,李求真封青鸞為祥鳳郡主,賜宅中都,,食邑千戶,。
同年,派遣千余宮人分三路到南楚,,兜兜轉轉,歷時數月,,轉過年來,,才尋得熊羆軍指揮使聞若虛之子聞羽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