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思量落遍
裴南秧被幾名官兵包圍著,,順著狹窄昏暗的甬道一路往前走去,。雖然這不是她頭一回來到大理寺的監(jiān)牢,,但確是她第一次真正窺見此處的全貌,。
記得幾個月前,,因為十七皇子墜馬一事,,她曾被洛衍關進過這里,,但此時她才發(fā)現(xiàn),,那只是大理寺最外間的牢房,,而眼前這個充斥著慘叫聲、哭泣聲和刑具聲的人間煉獄,,才是大理寺真正的模樣,。
裴南秧跟在洛衍身后兩步之遙的地方,所經(jīng)之處,,鐵鏈拖地的鐺鐺聲,,兩邊牢房中犯人的唾罵聲、哀求聲不絕傳來,,吵得耳膜陣陣生疼,。而洛衍卻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閑庭信步地往前走去,,都不屑于施舍給犯人們半分眼神,。
隨著不斷地往深處前行,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就越發(fā)的濃重,,讓人漸漸難以呼吸與適從,。裴南秧的心漸漸懸了起來,這牢房之中,,顯是越往深處刑罰越重,,那裴若承……會不會也被動用了酷刑?
她的念頭剛剛轉過,,洛衍就在走廊盡頭的一扇鐵門前停下了腳步,。他揮了揮手,一名官兵立刻上前,,掏出鑰匙,,轉開了鎖頭,,將這扇沉重的鐵門推了開去。
“裴小姐,,請吧,。”洛衍回過頭,,對裴南秧揚眉說道,。
裴南秧沉沉看了他一眼,沒有應聲,,抬腳走了進去,。
大門在她的身后砰地關上,幾十級深不見底的臺階驟然出現(xiàn)在了她的眼前,。洛衍當先而下,裴南秧和官兵們跟在他的身后,,一級級往下走去,。與外面的牢房相比,這里的光線較為昏暗,,只有墻壁上的幾盞油燈閃著微弱的光亮,。
當行至臺階盡處,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突然在空曠的地牢中響起:“小秧,!”
她猛地抬頭,,倏地越過洛衍,往聲音的方向不顧一切地跑去,。
待她跑到近前,,果不其然看見了裴若承驚訝扭曲的面孔。
“哥,,你怎么樣了,,他們有沒有對你動刑?”借著微弱的光亮,,裴南秧焦急地打量著裴若承的全身,,在發(fā)現(xiàn)他的衣袍上并無血跡之時,不由驟然松了口氣,。
而裴若承完全沒有理會她的話,,他猛地扒住了牢房的鐵欄,雙眼赤紅,,怒不可遏地對著洛衍喝道:“我不是跟你說了,,這件事與我妹妹無關,你為何還要將她牽扯進來,!”
“裴小將軍,,奧不,,裴大公子,”洛衍上前幾步,,一臉無奈地說道:“你這可就冤枉下官了,,若不是裴小姐跑到圣上和文武百官面前認下了罪行,我此時早就去昭陵祭拜先太子了,,又怎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什么,?,!”裴若承一愣,轉過頭,,面色鐵青地看向裴南秧,。
“大哥,這件事本就是我的錯,,你不必為我遮掩,,”裴南秧直視著裴若承圓睜的眼睛,緩緩說道:“是我當街攔下了圣上的御輦,,在文武百官和陳掖百姓的面前承認了自己的罪責,,陛下已經(jīng)下令,讓大哥免去刑罰,、回府思過,。”
“你,?,!”裴若承咬著牙,本就冷硬的面孔上盡是厲色,,抓著鐵欄的手越發(fā)用力,,關節(jié)已經(jīng)微微泛白:“我這就去找陛下,說你是頂下罪責,,為我開脫……”
“開脫,?”裴南秧打斷了裴若承的話,面容沉靜地說道:“大哥,,你知道這塊北周暗衛(wèi)的玉佩為何會在我的手上嗎,?你知道我除了這塊玉佩,還有一封北周特制的花箋嗎,?你知道又是誰給我送來十壇蒲城產(chǎn)的桑落酒嗎,?”
“你什么也不知道,陛下又如何會信你,”裴南秧看著裴若承急怒攻心,、絕望失措的模樣,,不由微微一笑,將掌心輕輕覆在了裴若承緊抓著欄桿的手背上,,輕聲說道:“大哥,,小秧已經(jīng)長大了,不能總讓你來為我遮風擋雨,。今天這件事既然因我而起,,就該由我來承擔后果。我雖是遭人蒙蔽,,但絕無叛國之舉,,不會有什么大礙的?!?p> “可是……”裴若承欲言又止,,目光如刀鋒般看向了一旁的洛衍。
“裴大公子,,裴小姐是圣上下旨關進來的,,又不是我要抓的,你這般瞧著我做什么,,”洛衍被裴若承的眼神瞪得后退了一步,嘆了口氣道:“下官如今也是聽命行事,、身不由己,。不過你放心,我一定將裴小姐好吃好喝的供著,,絕不對她用刑,,裴大公子意下如何?”
見裴若承冷著臉沒有說話,,洛衍一揮手,,讓士兵打開了牢房的大門,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客客氣氣地說道:“裴公子,,請隨下官出去吧?!?p> 裴若承眸底一片陰寒,,他大步跨出牢房,沒有理睬洛衍,,而是徑直走到裴南秧的面前,,拉住她的手,湊到她耳邊輕輕說道:“你不用擔心,,大哥很快就會想辦法救你出去,?!?p> “大哥,你什么也不用做,,我不會有事的,,”聞言,裴南秧的眼圈驀地一紅,,她搖搖頭,,目光粼粼地看向裴若承道:“趕緊回去吧,大娘還在府中等你……回家,?!?p> 聽到裴南秧的話,裴若承心中一陣酸澀,,他深吸了一口氣,,冷硬的面容難得柔和了下來。他伸手摸了摸裴南秧的頭,,無比認真地說道:“相信大哥,,過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家了,?!?p> 裴南秧鼻頭一酸,她抑制住流淚的沖動,,擠出了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重重地點了點頭。
裴若承朝著裴南秧極淺的一笑,,隨后在一瞬間收斂了全部的情緒,,目光森然地看向一旁的洛衍。
洛衍也不著惱,,他笑了笑,,微微躬身引著裴若承往臺階上走去。
兩人還未走出幾步,,裴南秧突然開口喚道:“大哥,!”
裴若承立刻回頭看去,就見自家妹妹站在不遠處的燈影里,,眼中早已蒙上了薄薄的水汽,。可她依舊揚著一張故作明媚的笑臉,,緩緩說道:“哥,,好好照顧爹和大娘,讓他們不要擔心我。還有……,,無論什么時候,,你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p> 裴若承聞言微微一愣,,隨后提起嘴角,輕輕點了點頭,。
燭燈搖曳,,萬籟俱寂。裴若承走完大理寺地牢的幾十級長階后,,不禁停下腳步,,回頭向身后望去??捎橙胙鄣某艘黄薨档镊詈?,什么也看不見。
“裴公子,,我們走吧,,”一旁的洛衍看見裴若承遲疑的回顧,不由開口說道:“裴公子請放心,,下官定然不會對裴姑娘施以刑罰的,。”
聽了洛衍的話,,裴若承的耳邊不禁響起了裴南秧最后道別時的話語——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叮囑,,不知為何,竟生出了幾分訣別的意味,。
他清楚地記得,曾幾何時,,十八歲的蕭哲也對自己說過極為相似的話語——“若承,,你放心,這次我們?nèi)チ藨?zhàn)場,,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回來,。”
然而,,不過隔日,,便是音訊全無、一別經(jīng)年,。光陰似箭,,朦朦朧朧間,今日無法掌控的離別會不會又是一場物是人非,山長水闊,,觸處思量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