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憂思幾許
晚風(fēng)蕭瑟,,嗚嗚咽咽地拂過江原城外的兵帳。
細(xì)碎的雪花被刺骨的冷風(fēng)卷起,,落在兵營南側(cè)的中川峽谷之中,,與黯淡遼遠(yuǎn)的穹廬一齊,,衍生出揮之不去的寂曠,。
此時已是丑時三刻,,可江原城外的駐地之上卻是一片枕戈待旦的模樣,。上千弓箭手一字排開,,埋伏在峽谷高崗之上,,全神貫注地盯著山下的動靜。
在他們身后的不遠(yuǎn)處,,燃著一堆篝火,,三個穿著鐵甲的將領(lǐng)圍坐在一起,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其中,,年紀(jì)最長的那個擦著手中的長劍,蹙著兩道濃眉,,粗聲粗氣地說道:“格老子的,,這都第七天了,伏羌兵怎么還沒逃過來,?不是說他們已經(jīng)被寧國切斷了補(bǔ)給,,撐不過多久了嗎?”
“雖說薊州一戰(zhàn),,裴冀和蕭哲打了一個漂亮的合圍,,但要迫使伏羌大軍北上折返,,又豈是一蹴而就的,”篝火邊一個面容稚嫩的年輕人沉聲答道,,隨即偏頭看向身側(cè)眉目娟秀的將領(lǐng),,斟酌了須臾道:“郡主,伏羌軍隊(duì)不知何時才會經(jīng)過中川峽谷,,夜里風(fēng)寒,,您不如先回營帳中休息,等前哨有消息了……”
“我就在這里等著,,”蘇南秧搖搖頭,,目光篤定地看向兩人,截口說道:“以薊州與此處的距離來看,,伏羌軍隊(duì)且戰(zhàn)且退,,又無西線的糧草補(bǔ)給,七日已是極限,。再加上中川峽谷的地形極適合伏擊,,伏羌要是想多保住一些兵力,定然不敢在白日里光明正大地走過寧周兩國邊界,。因此,,在我看來,他們多半會在今晚穿過中川峽谷,。”
“我說郡主,,”年長的將領(lǐng)聽完蘇南秧的話,,將手中的長劍插入了劍鞘,目光灼灼地說道:“您剛剛講的這些兵法戰(zhàn)略可是與侯爺一齊商議出的,?”
蘇南秧看著男人眼中閃爍的興奮之意,,不明所以地問道:“趙將軍為何如此問?”
武衛(wèi)將軍趙碩咧嘴一笑,,眉飛色舞地說道:“不瞞郡主,,那日你和侯爺去掬月閣的時候,我正好在二樓雅間聽曲,。見到侯爺進(jìn)來,,我難免多看了幾眼,是以目睹了侯爺為郡主斟茶,、剝水果,、還有握住……的情景。而如今,,侯爺帶您來了戰(zhàn)場,,每日還會花上不少時辰與您討論兵務(wù),,所以,你們是不是……,?”
“趙將軍誤會了,,”蘇南秧對上兩雙閃閃發(fā)亮的眸子,不由面色一耷,,有些無奈地胡謅道:“我幼時流落寧國,,為了得些餉銀糊口,便喬裝去軍營中混了不少時日,。因此對中川峽谷的地形,、寧國與伏羌的行軍布陣也算是略知一二,所以侯爺才會帶我前來,?!?p> 趙碩煞有介事地“哦”了一聲,與身邊的虎賁營副將劉雋交換了一個促狹的眼神,,笑嘻嘻地問道:“那郡主覺得我家侯爺如何,?”
蘇南秧聞言嘴角一抽,停頓了須臾后,,干巴巴地夸了句:“溫雅俊逸,,人中龍鳳?!?p> 此言一落,,趙碩頓時眉開眼笑,連聲說了幾個“好”字,。劉雋亦是笑容鋪了滿臉,,樂呵呵地說道:“上元節(jié)那天,郡主和侯爺一起去我家鋪?zhàn)映詼珗A的時候,,我便覺得侯爺對郡主非同一般……”
“什么,?”趙碩驀地瞪大了眼睛,抬高聲音問道:“上元節(jié)那天,,郡主是和侯爺一起過的,?”
什么叫一起過的?蘇南秧無語扶額,,蒼白無力地解釋道:“那日我與侯爺是在燈市上偶然遇見的,,并非結(jié)伴同行?!?p> “郡主說什么便是什么,,”趙碩輕輕撞了一下劉雋的肩膀,嘿嘿笑道:“我們都明白的?!?p> “你們明白什么,?”趙碩話音剛落,一個清雋疏淡的聲音就從他的身后驟然響起,。
趙碩和劉雋聞言,,幾乎是立刻從地上彈起,畢恭畢敬地拱手說道:“見過侯爺,?!?p> 蘇南秧也隨著兩人站起身,抬眼看向立在不遠(yuǎn)處的褚潯,。只見,,寒月清輝落在他的銀甲之上,泛出粼粼冷光,,襯著他平和淡漠的眉目,,在荒涼晦暗的天穹之下悄然出塵。
“適才見你們聊地頗為熱烈,,”褚潯朝著趙碩和劉雋投去淡淡的視線,,不經(jīng)意地問道:“不知可否說與我聽聽?”
“我們……就是在聊軍務(wù),,”趙碩急中生智,,低眉垂眼地迅速答道:“剛剛郡主說,伏羌軍隊(duì)多半會在今夜借道中川峽谷,,卑職這就去看看弓箭手那邊可否準(zhǔn)備妥當(dāng),。”
說罷,,他躬身一拜,,縮著脖子,迅速離開了褚潯的視線,。
劉雋見狀,急忙依葫蘆畫瓢地說道:“侯爺,,我也去看下營內(nèi)弟兄們的陣列,,讓他們做好應(yīng)戰(zhàn)的準(zhǔn)備?!?p> 見褚潯沒有出言反對,,他暗暗松了口氣,匆忙行了一禮后,,飛快地退了下去,。
“侯爺好大的軍威啊。”蘇南秧斜睨著褚潯,,頗為感慨地說道,。
然而褚潯卻全然沒有在意少女話中的嘲諷之意,他上前幾步,,在篝火旁坐下,,隨后輕蹙眉梢,拍了拍自己身側(cè)的空地,。
蘇南秧見褚潯面容上浮著難得一見的憂色,,立刻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低聲問道:“是軍中出了什么事嗎,?”
“寧國櫟城那邊派人送來了回函,,說是愿與我們一起合圍伏羌軍隊(duì),”褚潯盯著暖黃色的火苗,,沉聲說道:“我們約定以三支響箭為記,,同時率軍從兩側(cè)山谷沖下,將伏羌大軍殲滅,?!?p> “中川峽谷極為狹窄,本就不利于伏羌的騎兵作戰(zhàn),。眼下有了寧國的配合,,我們豈非握著極大的勝算?你又為何要這般憂心忡忡,?”
褚潯目光微沉,,抬頭看向遙遠(yuǎn)的天際,聲音平淡無波地問道:“若是響箭過后,,寧國按兵不動,,我們該當(dāng)如何?”
蘇南秧被問得一愣,,沉默須臾后,,她有些遲疑地說道:“伏羌如今國力正盛,對于寧國來說是極大的威脅,,櫟城那邊……應(yīng)當(dāng)不會放過這個機(jī)會,。”
“那寧國若是等我們與伏羌大軍力戰(zhàn)殆盡之際,,再從山谷一舉沖下,,豈非可以坐收漁翁之利?”褚潯不無嘲諷地勾起唇角,,冷笑道:“再說這種事,,寧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蘇南秧無聲地張了張嘴,,卻找不到半分辯駁的理由,。她抬眼看著褚潯被火光映照的輪廓,吸了口氣,,緩緩說道:“可是無論寧國如何做,,侯爺這一仗都必須要打。因?yàn)?,只有讓伏羌覺得寧國和北周已經(jīng)化解恩怨,、聯(lián)手抗敵,方能讓咸陵郡外的四十萬大軍知難而退,?!?p> “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接受這個無法掌控的變數(shù),,”褚潯的眼底閃過一道狠戾的光芒,,聲音中盡是冰寒之意:“若是寧國再次違背約定,除非我今日戰(zhàn)死于此,,否則他日我定會踏平……”
“不會的,。”蘇南秧聞言,,心中沒來由的一慌,,急急打斷了男人尚未出口的話語。
“怎么,?”褚潯揚(yáng)起眉梢,,似笑非笑地說道:“蘇小姐是怕我一語成讖,踏平你的‘故國’嗎,?”
蘇南秧微一側(cè)臉,,避開褚潯的目光,猶豫了片刻后緩緩說道:“薊州一戰(zhàn)后,,伏羌那邊折損的兵力應(yīng)該不在少數(shù),,就算沒有寧國,我們也未必不能將他們擊敗,。所以,,你是不會死在這的?!?p> 褚潯一愣,心頭頓時涌上了幾縷微妙的情緒,,他抬眸細(xì)細(xì)打量著少女的臉色,,探究地問道:“蘇小姐竟是在擔(dān)心我的生死?”
“不是擔(dān)心,”蘇南秧搖搖頭,,斂起眉峰,,神色認(rèn)真地說道:“我相信北周的將士,也相信侯爺你,?;①S營戰(zhàn)力卓絕,侯爺你天下聞名,,再加上江原城的上萬守軍在側(cè),,又豈會輕易敗在伏羌的刀下?”
聽完她的話,,褚潯沒有立刻開口,。他靜靜看著少女清麗的眉眼,任憑搖搖曳曳的火光將自己的面容打磨得明亮柔和,。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輕輕笑開,宛若幽潭的眸子中漾開風(fēng)華無限:“蘇小姐既然這般說,,那子堯定是不能辜負(fù)你的期望,。”
他的話音將將落下,,一陣極為低沉的號角聲驟然在營地之上響起,,打破了寂靜涼寒的黑夜。兩人幾乎是立刻從地上站起,,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匆匆往山谷邊趕去。
寒鴉陣陣,,月照積雪,。
虎賁營的副將劉雋早在號角響起前就檢查好了各處布防,此時見褚潯和蘇南秧走近,,連忙迎了上去,,沉聲稟道:“前哨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從馬蹄聲判斷,,伏羌那邊大約有十萬兵馬過境,,一盞茶左右的功夫便會經(jīng)過此處?!?p> 褚潯聽罷點(diǎn)了點(diǎn)頭,,眉目間較之平日多了幾分剛毅之色。他轉(zhuǎn)身將武衛(wèi)將軍趙碩喚至面前,,淡淡說道:“一會等伏羌的大軍到了,,由弓箭手先行打亂敵方陣型,,隨后我們以三聲響箭為記,沖下山谷迎敵,。你和劉雋帶領(lǐng)虎賁營的將士從西面進(jìn)攻伏羌的騎兵陣,,我與錦安郡主率軍攻其兩翼,最終匯于敵方中軍,?!?p> 劉雋和趙碩聽完褚潯的安排,不由相視一愣——不是說要與寧國一起合圍伏羌軍隊(duì)嗎,?可侯爺這行軍布陣,,分明是打算以北周的一己之力對抗伏羌大軍,這又是怎么回事,?
縱然滿心不解,,兩人還是在褚潯冷然一片的神色中低頭應(yīng)諾,恭敬地領(lǐng)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