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入夢
“你和鄧將軍很熟?”傅寧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
鄧三備受陛下器重,以后掌了兵權(quán),,婉兒也入了后宮,他若是有那個意思,,婉兒日后在朝中也能穩(wěn)妥一些。
“我與鄧將軍一見如故,?!备低駮\懇地回答。
鄧將軍溫潤,,且對有些事兒的看法與自己不謀而合,,看得出來他是個端方君子。
“嗯,,那孩子性子不錯,,不過還是要注意分寸,畢竟你身份特殊,,而且你也該知道你兄長和鄧將軍的關(guān)系,,你兄長如今身在涉縣,不知何時能回來,,莫要傷了他的心,。”傅寧淡淡說了幾句,,轉(zhuǎn)身上了馬車,,又見女兒額頭生了汗,沾濕了鬢角,,面含疲憊之色,,便沒再要求她跟著自己去七皇子府。
“你日后與七皇子多走動些,,不要做些對自身無益的事兒,。”傅寧囑咐了一句,,撂下了車簾。
父親怎么突然提起七皇子,,他是知道自己今日見過七皇子了,,可對自身無益的事兒又是什么?
自己雖然在外扮了男裝,可終究不是男兒身,,在這三綱五常的時代,,連和誰多走動都要受父兄所限,。
傅婉書看著父親的馬車走遠(yuǎn),卻沒進(jìn)門,,而是站在門口沉思了良久,,仰起脖子看天際邊的霞光暮云,看它們片片緋紅地交織在一起,,繼而染紅了大半個天,。
她心里尚且還有別的難題,不知何解,,是該堅(jiān)守律法,,竭力查出是誰殺了陳大人的兒子,還是就這么放之任之,,和程大人一樣敷衍了事,。
善有好報,惡有苦報,,陳斌禍害了那么多人,,早該遭到報應(yīng),可該是這種報應(yīng)嗎?
他被人殺死,,是他的果,,可殺死他的人呢,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那人沒有權(quán)力決定陳斌的生死。
可行善除惡,,本就是俠之大義,,除惡,不正是要除陳斌這種人嗎,?
“咚…咚…咚,。”
申時了,,是查禁的暮鼓響了,,一聲又一聲,將傅婉書已經(jīng)飄遠(yuǎn)的思緒扯了回來,。
也罷,,且走且行,查不查下去,,也不是自己說得算,,何必在這自以為是地為難自己。
想是如此想,可待夜色濃厚,,涼風(fēng)如水時,,她卻仍舊輾轉(zhuǎn)難眠,人的內(nèi)心一旦陷入困境,,就會無比地思念家鄉(xiāng)和父母,。
異界他鄉(xiāng)身是客,不知今夕是何夕,,后半夜里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了一直思念的父母、朋友,,還有老夏,。
“安可…安可…安可?!笔抢舷脑趹已逻叴舐晢局?,可她還是跳了下去。
耳畔驚風(fēng)烈烈,,身體迅速向深淵墜落,,她猛地睜開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她看著褐木色的床頂愣了一會兒,,然后眼中漸漸恢復(fù)了清明。
窗外傳來淅瀝瀝的雨聲,,她在黑暗中披上了外袍,,點(diǎn)了一盞青燈,走到窗前,,用叉桿支開窗戶,,斜雨頓時飛到了在臉上,她關(guān)上大半,,只露出一個小縫,,又站得稍遠(yuǎn)了一些。
窗外斜風(fēng)細(xì)雨,,把海棠樹吹得搖曳生姿,,青燈里的燭淚堆了一層又一層,宛若一株在夜里肆意綻放的郁金香,,傅婉書在燈下負(fù)手而立,,想著方才那個夢。
“安可…安可…”
是啊,,她的名字叫做安可,,有多久沒有被人叫過這個名字了,,她都快忘了。
傅婉書,、傅逸徭、姑娘,、小傅公子,,這些都不是她。
可她還能回去了嗎,?
“安可…安可…”傅婉書彷佛真的聽見了有人在叫她,,她心咯噔地跳了起來,豎起耳朵仔細(xì)聽,,這聲音一聲比一聲大,,好像是在屋外。
她顧不得了,,忙跑了出去,,門一開,屋外的風(fēng)雨頓時朝她撲面襲來,,雨珠兒從頭頂?shù)蔚侥_下,,不一會兒就浸濕了她的衣衫。
“安可……安可,?!备低駮娴穆犚娏擞腥嗽趩咀约海瑓s逐漸弱了下來,。
她站在門前,,一動不動地聽著,雨中夜色,,天地間漸漸只剩下雨滴在大地上的聲音,,還有屋頂上的銅鈴聲。
屋頂上掛著的銅鈴在風(fēng)中搖晃,,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傅婉書仰臉看著,那銅鈴叫她好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姑娘,姑娘怎么在外頭站著?”洗硯聽見主子屋里的開門聲,,忙穿上衣服和鞋子,,跑了過來。
“姑娘,,您怎么了,?”洗硯看著被淋得渾身都濕了的主子,,有些驚住了,不等傅婉書說什么,,就把她推回了屋里,。
她關(guān)上房門,跑到架子上拿了棉布帕子,,要給傅婉書擦頭發(fā),,傅婉書目光呆滯地接過,自己在頭上擦了起來,。
“姑娘是不是做噩夢了?”洗硯從柜子里給傅婉書拿了一件新的里衣,。
傅婉書拿下帕子,露出半張臉,,問:“洗硯,,你覺得我好嗎?”
“姑娘自然是極好,,聰明伶俐,,待人溫和,即使是對我們這些奴才,,也都是笑著說話,,從不打罵,前幾日浣墨不小心摔了幾個盤子,,您不僅沒責(zé)備,,還問浣墨手傷著沒有,奴才們看見眼里,,知道您是個心疼人的主兒,。”洗硯把衣服放在一旁,,看傅婉書自己換著衣服,,緩緩說道。
傅婉書不習(xí)慣讓人服侍,,穿衣用膳都喜歡自己動手,,洗硯知道她的性子,便也隨著她來,。
傅婉書衣服還沒換好,,聽了洗硯的話,手上動作就頓住了,,緊張地問:“那如果我不屬于這里呢,,你還會覺得我很好嗎,會不會覺得我是怪物,?!?p> “姑娘說的什么話,,這世上哪有怪物,您定是出府去看話本子了,,半夜才會做噩夢,。”洗硯微微嘟起嘴,,語氣里有些無奈,。
傅婉書聞言干笑了一聲,垂著頭繼續(xù)換著衣服,,方才,真的是她聽錯了嗎,?
屋外的銅鈴繼續(xù)搖晃著,,與蒙蒙細(xì)雨相和,鈴聲和雨滴聲混雜在一起,,模糊,、低沉、令人不安,。
空中似乎有聲音在說:“安可,,對不起?!?p> 可惜這道聲音太弱,,屋里的人并沒有聽見。
這一夜似乎很快就過去了,,傅婉書換好衣服后躺在床榻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她握著洗硯的手,沒有再入什么夢,,一覺到了天明,。
朝陽從東方升起,窗外雀鶯的叫聲伴著熹微的晨光喚醒了傅婉書,。
雨下了一夜,,天亮既天晴,傅婉書伸了伸胳膊,,看見洗硯端了面盆進(jìn)來,。
“我都說了自己來?!备低駮鹕碜?,還有些困倦,含糊不清地說,。
“姑娘昨夜睡得不好,,今早上可以晚起一些,。”洗硯將面盆放在葵架上,,過來給傅婉書捏胳膊,。
“昨晚上辛苦你還要陪著我了?!备低駮次兆∷氖?,臉上帶著歉意。
昨晚上洗硯擔(dān)心自己再做了噩夢還會跑出去,,就在搬了個小塌放在床邊,,與自己手握著手,在小塌上委屈了半宿,。
“姑娘說的什么話,,我和您躺在一處,已經(jīng)屬于犯規(guī)矩了,?!毕闯幮α诵Γ终f:“姑娘要是不想睡個回籠覺,,便洗漱吧,。”
“好,,我自己來,。”傅婉書直起身,,朝葵架走去,,凈了臉,又換上了長袍,,扮作男子,。
“姑娘今個兒要做什么?”洗硯笑著給她系上了墨藍(lán)色的腰封,更顯得長腿細(xì)腰,,英姿颯爽,。
“不知道,到了刑部再說吧,?!备低駮幌氲酱龝阂灰榘福陀行╊^疼,。
程春卻不糾結(jié),,在他眼里,殺死陳斌的人就是個義士,,都察院甚至都該上奏陛下,,獎給他一把尚方寶劍,,懲奸除惡,把作奸犯科的惡人殺個片甲不留,,也省得自己夜里打著哈欠提審上刑了,。
是以,等傅婉書到刑部之后好一會兒了,,他才悠哉悠哉地來了,。
“程大人,今日我們…”傅婉書不知該怎么辦,,請程春來拿注意,。
如果不查案子,找不到兇手,,不僅陳大人會來狠狠折騰,,趙大人那里也說不過去。
“我們今日是該出去查案,,不過查案嘛,總要多走走,,多逛逛,,多問問的?!背檀簺_她眨了下眼睛,,一臉笑意。
“走吧,,咱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沒準(zhǔn)能找到查案的線索呢?!背檀鹤炖镎f著查案,,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讓傅婉書琢磨不透,。
程大人似乎和傳聞里的也不太一樣,,這京城里的傳聞怎么總是不準(zhǔn),到底是誰亂說瞎傳的,。
二人出了刑部大門,,看見有一人正站在門口,鄧吉穿了一身靛青長袍,,與傅婉書的長袍是相同的配色,。
不過鄧吉的長袍上用金絲銀線繡了一株海棠,略微秀氣了一些,。
他見程春和傅婉書走了出來,,便上前幾步,,迎了過去。
“嘖,,你怎么比逸徭還像個姑娘,。”程春瞧見他,,首先搖著頭說了一句,。
傅婉書聞言,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干笑著問:“程大人說得什么話,,我堂堂一個公子哥兒,怎么能像姑娘呢,?!?p> 他不會是看出來了吧,不應(yīng)該啊,,自己掩飾的挺好的,,今日也沒忘記束胸啊……
程春回頭打量著他,點(diǎn)點(diǎn)頭,,說:“也是,,你要是個姑娘,也太平了些,?!?p> 他這話什么意思?
傅婉書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想了一會兒才明白,,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鄧吉看她耳朵上起了一層薄薄的緋紅,也想到了,,頓時冷下了臉,,走過去站在了程春和傅婉書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