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第一人稱敘述
流浪孤兒們的艱難生活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之后有人在市政府的支持下自發(fā)組織了一場慈善拍賣會,所得現(xiàn)款全部用于安置倫敦城的流浪孤兒,。
畢竟我和他們有過交情,,所以也去參加了那次拍賣會。話雖然是這么說,,但論起其中的深層次原因,,可能更多是出于一種情感上的共鳴,。不知道為什么,,第一次見到瑪麗亞他們,我便覺得自己身上和他們有許多相似之處,。這樣想一想還挺有道理的,,我們身邊都沒有親人陪伴,在陰冷的倫敦城中瑟瑟發(fā)抖,,對抗著整個世界的嚴寒與黑暗,。
事實上,不要認為這次拍賣會出錢對我來說是很簡單的事情,。那時候我還沒有擔任什么職務,,一年所有的津貼和收入加起來也不過才三百金鎊,,而且絕大多數(shù)要用來管理封地,能抽出來的閑錢其實并不算多,。更慚愧的是,,由于剛來倫敦城不久,我還沒有屬于自己的居所,,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暫住在樞密院長卡馬森侯爵的家中,。
因此,在這個以出售家具為主的拍賣會上,,前面大部分時候我只能把錢緊緊攥在手里,,確實選不出一樣該買的東西!直到一幅油畫作品的登場,,瞬間吸引了我的興趣,。
那本是一幅寫實的風景畫,卻富有浪漫主義情懷,。畫中有幾座巨大的風車,,下面是一望無際的綠色郁金香。色彩和光影搭配得十分微妙,,明暗交替的使用,,讓人分不清究竟是傍晚還是黎明。
不過,,最令我覺得有意思的,,是那一片綠色的郁金香。它們雖然在畫布里的占比面積不是很大,,卻如同主角一般存在,。整幅油畫都凸顯出一抹鮮亮的綠色,在會上其它那些大紅大紫的貴族裝飾品中,,表現(xiàn)得清新脫俗,,給人一種特殊的視覺享受。
“油畫師弗瑞·格林無償捐贈,,”講解員念著稿子,,“畫名為《尼德蘭的回憶》,它的起拍價是......十個先令,!”
“這是最后一件賣品了,,我們離市政府規(guī)定得到榮譽勛章的最低消費要求還差五十先令!”一位秘書模樣的角色告訴他旁邊的大胡子老板,。
“如果不是我們要買那塊地的賣家,,”喝得醉醺醺的胡子資本家大聲喘著粗氣,“非要有什么市政府榮譽勛章才肯出售,老子也不會花這筆冤枉錢,!這幅破畫一看就沒人要,,先等他們小抬小加,然后我們再直接漲到五十先令,!到時候,,勛章和土地就都是咱們的了!”
這樣的家伙也配擁有這幅畫,?那不是暴殄天物嗎,!聽到這種事情,我第一個不會答應,!于是我就率先把價提到了六十先令,。
“小子!”胡子資本家氣急敗壞,,“我出六十......七十先令,!”
“我出一百先令!”我馬上回答,。
“他媽的,,你有病吧?”大胡子應身而起,,他那碩大的身軀擋住了身后人群的視線,。
“我一定要這幅畫!”
我也起身斬釘截鐵地告訴他,。當時的情況可以說是一觸即發(fā),,現(xiàn)場其它人大都悶著不吭聲,我和胡子資本家隨時可能打起來,。他雖然體型巨大,,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說明沒受過什么像樣的訓練,;我雖然中等身材,,但長期練習劍術,真要動起手來未必會吃虧,。
“兩......位,!”工作人員連忙上前調解,“都好好說話,,好好說話,!”
“我還差五十先令就可以得到榮譽勛章了,!你非要和我爭,,還一下子就抬到一百先令,這不是明擺著要和我作對嗎?識相的馬上讓給我,,秘書會給你十個先令,!”大胡子惱怒地說。
我也毫不退讓:“很久沒遇見符合我審美的畫作了,,今天既然看到了,,我就不會放過,務必拿回去深入研究,!所以這位先生,,畫我是要定了!”
“先生們,,靜一靜,!”講解員忽然靈機一動,“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這位老爺想要湊足消費金額,,這位少爺想要這幅風景畫。那不如這一百先令你倆一人一半算是合買,,然后消費證書歸老爺,,油畫作品歸少爺。你們意下如何,?”
“成交,!”他立即回答。
我想了一會兒,,也表示同意,。最后他拿走了證書,我拿走了風景畫,。嬌翠欲滴的郁金香仿佛盈盈笑臉,,在感謝著我的欣賞和支持。
不巧的是,,這個時候天又開始下雨了,!在九十月份的倫敦,這的確十分常見,,也著實讓人無奈,。關鍵這一次,我是獨自出來的,,既沒有馬車可以躲雨,,也沒想過帶雨傘或者帽子。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把大傘突然從背后張開,,為我遮住陰雨,,撐起了一片晴天。
“肯花那么多錢買畫,,就不知道買把傘嗎,?”
張傘的少女打趣地說道,她穿著一襲綠色的輕紗長裙,,朝我莞爾一笑,,衣袂飄飄的樣子分外美麗動人。她指了指身旁的花紋馬車,,示意邀請我上去,。
“姑娘的好意我領了,只不過......”
“這么在意的油畫,,真舍得跟你一塊兒在外面淋雨,?”
她扮了個鬼臉,戲謔地反問道,。隨即駁得我啞口無言,,只好乖乖上車。
“你要去什么地方,?”
“不給你添麻煩的話,,我就去......”
“那先走一程再看吧,說不定待會兒雨停了呢,?”她笑了笑,,果斷就讓馬夫開車。
我愣了半晌,,終于才憋出個“也好,!”。她捂住嘴輕笑,,濕發(fā)披在肩頭,,金光閃閃像小瀑布一樣波浪起伏。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嵌在一張干凈的面容上,,看起來慧黠多端,,從中洋溢著青春的活力。
“今日多謝姑娘相助,,請問怎么稱呼,?”
“不用客氣,我叫安妮,!你呢,?”
“我是亨利,很高興遇見你,!”
“哈哈,!高興就不該在下雨天了,!”
......
馬車一路顛簸,載著我們逐漸遠去,。眼前的景物隨之消逝,淅淅瀝瀝的小雨把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個個光影,,猶如傳說中天使的化身,。
我嘗試活躍氣氛:“你也是來參加慈善拍賣會的?怎么沒見去買什么東西,?”
“買了又有什么用呀,!教廷和王室四取其一,再加上官僚們的層層克扣,,真正能流向孤兒們的又有多少呢,?而且救濟本來應該是教會干的事情,現(xiàn)在有人卻替他們做了,,上面撥下來的??畈徽每梢灾酗査侥伊耍俊?p> “可做了總比沒做好吧,,畢竟孤兒們最后能得到實益,!”
“救幾十個孤兒容易,救成千上萬的孤兒難呀,!只要這腐敗橫行的教廷還在當?shù)?,英格蘭乃至大半個歐洲每天都會涌現(xiàn)一大批新的流民和孤兒!”
她的批判直白又尖銳,,雖然帶刺,,卻在人群碌碌的倫敦城中難得一見,仿佛這幅綠色油畫一般,,給人帶來不一樣的美感,。
“雨似乎停了!”車夫在前面告訴我們,。
“我也該走了,,今天謝謝你!”我向她告辭,。
雨過天晴,,明爽的空氣將肺洗凈??粗h去的馬車,,微笑把時間留在了原點。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頭,,甜蜜中飽含著快樂,,卻帶有絲絲遺憾,。我以為自己會和她就此別過,卻不知道天主給我們的歡樂時光才剛剛開始,。
那是之后大約半個月,,我到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拜訪沃爾西大主教。他和藹可親,,讓我找回了久違的熱情,!我們聊得很投機,轉頭的剎那我卻忽地注意到,,墻壁上掛著一幅綠色郁金香的油畫,,角落邊留著一行飄逸的“弗瑞·格林”。
沃爾西告訴我:“這是倫敦藝術界最近出現(xiàn)的一位新興畫家,,她的作品以風景畫居多,,背景主要選在尼德蘭沿海。而且有一點,,每幅畫中都必然會有綠色的郁金香充斥著整個畫面,,也算是她的特色標志!”
“她的,?女生怎么會起這個名字,?”
“當然是筆名了,殿下,!”
我對這位畫家非常好奇,,于是想讓沃爾西介紹我們認識。正好,,當天晚上城郊的布洛克利莊園有一個舞會,,據(jù)說弗瑞·格林必定會到場。
大主教陪我來到這座莊園,,進去也沒什么硬性的要求,,只是帶了些買來的禮物,然后我們就順利進入大廳,。周圍盡顯出異域風情:來自威尼斯的千花琉璃,,風靡歐洲大陸的小提琴,美洲運來的濃稠可可......一切簡直是另一個世界,,人們談論著各種新鮮的奇聞異見,,出言攻擊起肅穆的教士甚至圣像,演講的人神色飛舞仿佛所有聽眾都是自己的粉絲,??傊@里是一個不必拘于形式和身份的地方,,有一群隨心所欲的年輕人,,共度一個狂熱無比的夜晚,!自由是唯一不變的主題,我當時都難以想象,,陰郁的倫敦附近竟然還存在著這樣的地方,!
大主教告訴我:“傳說中的天堂遙不可及,人們需要些現(xiàn)實的發(fā)泄來面對世俗的壓力,。放心吧,,天主會原諒的!”說著,,他拿起水晶杯暢飲,。
我開始向旁邊人打聽弗瑞·格林小姐的下落,,沒想到......
“你找我嗎,?”
不知什么時候,安妮躥到了我身后,。她戴著白色手套,,還是穿著一襲綠色的連衣長裙,盡管和那天的款式不同,,但顏色的純度甚至漸變都完全一致,。
“哦,你好,。再見到你很開心,!”我半鞠一躬。
“我也是,,沒想到能在這里看見你,!”安妮也屈膝回禮。
“嘿嘿......是這樣,,我想問一下,,你認不認識這位叫弗瑞·格林的小姐,她真實名字應該不是這個,。我有她兩幅畫,,所以想拜訪一下!”
“哦,?那你可真找對人了,!說吧,弗瑞·格林小姐正聽著呢,!”
“你就是弗瑞·格林,?”
“那應該讀作‘自由的綠色’!”她樂呵呵地對我說,,旁邊的卡莉·蘭伯特夫人也聰明地退到一邊,,留下我們單獨談話,。
從那以后,我開始經(jīng)常參加這類活動,。以里奇蒙伯爵的名義,,出席在安妮或者威廉·蘭伯特等人的莊園里。參會者幾乎都有海外背景,,其中不少是新教徒,,他們的談話讓我了解到許多不曾認識的新事物。同時,,和安妮之間的往來也更加密切,,所有事情就像夢一般地美好發(fā)展!
我陪她到花叢中寫生,,她采下一簇風信子戴在頭上,。淡紫色的花絮隨風舞動,蝴蝶在上面翻飛盤旋,。安妮撥開秀發(fā),,眼眸充盈剔透猶如兩潭秋水,笑意輾轉隱沒于唇齒之間,。
她陪我去田野間練笛,,安妮蹦蹦噠噠地躍過埂坎。忽然腳底一顫,,身體滑開,,我連忙前去將她扶住,臉頰泛出一陣紅暈,。陽光照耀在她那金色的卷發(fā)上,,安妮嘴角仿佛閃過一抹隱約的微笑。
我們倆在星空下漫步,,一同享受開闊的薰衣草地,。尖尖月牙高掛天幕,泛出銀白色的清輝,??諝饫飶浡鴿庥舻那逑悖己?、甘甜的感覺令人陶醉,,我們置身仙境幾乎都久久難以忘懷。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也越走越近,,最后終于相愛了!
安妮是諾福克伯爵的外甥女,,曾隨她父親常年駐法國和尼德蘭從事外交工作,,接受了很多新教思想。她帶我去看了自己最珍惜的東西,,一株尼德蘭培育的綠色郁金香,,就和那些油畫中的完全相同。這是極為罕見的品種,,全英格蘭僅此一株,。
“它今后再也不會孤獨了!”
我握住她的手,,后者默默掩笑,,把唯一結出的種球送給了我,算作定情信物,。我買了一模一樣的花盆,,為了區(qū)別,在兩只盆栽上分別刻了我們名字的首字母,。我們把種球栽下去,,請專職花匠杰里米悉心打理,。不時還互相拿過來,,和另一盆緊挨在一起,正如同熱戀中的我和安妮,。
但是,,好景不長。我們兩人的感情迅速升溫,,經(jīng)常黏在一塊兒,,卻不幸被王兄亞瑟和王嫂凱瑟琳偶然撞見。他還是那副鄙夷的神色,,外加上得意洋洋的一笑,,就好像攥住了我的把柄。
我向安妮坦白自己王子的真實身份,,并說明了自己的困境,,告訴她不是有意要瞞著大家。她很體諒我的顧慮,,私下里分擔我的壓力,,成功設計讓亞瑟出丑,那次確實讓我揚眉吐氣,!
先王儲顏面掃地,,開始慫恿倫敦城里的一眾貴族,借他們之口對我們的事情議論紛紛,。為了害怕父王得知出事,,我決定先下手為強,。王國計劃對法蘭西加萊沿岸進行軍事行動,我請命領軍上前線坐鎮(zhèn),。因為我知道父王看重對法蘭西和蘇格蘭的戰(zhàn)功,,如果此役達到預期目標,便有機會正大光明地請求父王給我和安妮賜婚,。到時候,,我們便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了!
你知道,,我本人不喜歡戰(zhàn)爭,,但形勢已經(jīng)容不得我選擇!有了在乎的人,,就想要給她更好的生活,。于是,為了安妮,,為了我愛的人,,我不惜身犯險境,這就有了后來的馬刺之戰(zhàn),。
戰(zhàn)役大勝,,法軍丟盔棄甲,逃命的騎兵把馬刺扔得到處都是,。我馬上寫信告訴安妮,,那時我以為渴望中的幸福即將降臨。然而,,情況發(fā)生了變化,,我們放跑了殘敵,不得不長期圍城等待出擊,。急行軍途中,,我還不小心弄丟了安妮的兩幅畫。我覺得沒臉回去見安妮,,她的信此時卻恰好送到,,叮囑我注意安全,并表示回來會給我一個驚喜,。
接下來的事情你也知道,,英倫三島以倫敦為中心爆發(fā)了大疫。父王發(fā)來封國前最后一份文件,,指示我們殲敵完成后,,繼續(xù)保持留守,等待新的命令。
這一等就是半年,,因為疫情,,所有通信全部中斷。直到稍微緩和之后,,都城才傳來王儲亞瑟疫中病逝和王嫂凱瑟琳逃回西班牙的消息,。父王為了保住岌岌可危的英西聯(lián)盟,建議我回國娶王嫂凱瑟琳再婚,。我心中早有安妮,,當然不會同意,更何況還如此恥辱,,自然是嚴辭拒絕,。
我緊趕慢趕,回到倫敦直奔安妮家的布洛克利莊園,,卻看見一片被燒成灰燼的廢墟,。周圍人們都說,這里曾出現(xiàn)大疫,,主人家死絕了,。為防止尸體致人染疫,教會下令把莊園焚凈,。
很明顯,,安妮沒能等到我回來,上主提前喚她而去,。這非我們能左右,!她的靈魂終于得以安息,,飛往畢生追求的完美天國,,再不用受盡世俗壓迫與人間非議。
我當時獨自一人,,悲痛得傷心欲絕,,腦子里一片麻木。父王和西班牙雙王達成協(xié)議,,里應外合向我施壓,,同時用王儲之位引誘。這讓我動搖了,,也害怕了,。理性與原則不復存在,恐懼和貪婪支配全身,,渾渾噩噩之間,,默然地應下了眼前一切。
午夜沉睡之際,安妮的身影轉瞬即逝,。我多次猛地驚醒,,卻看見黑漆漆的窗臺和憂愁的綠色郁金香,才意識到她已經(jīng)永遠不在,。我只能讓宮里所有侍女,,都穿上她平日里最喜歡的綠色連衣裙,借此來緩解自己無盡的思念和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