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jié)已到初夏,京都天氣逐漸悶熱了起來,,明宗依照舊例前往鳳翔府九成宮避暑,,命太子伴駕,,薛紹、姚淙,、魏國公,、許用晦隨行,太子妃有孕不宜挪動,,皇后留在宮中照顧太子妃,。馮柳兒、薛玉柔、薛玉琮,、杜衍,、杜牧之等人皆在京中。
九成宮位于京都西北約三百里處,,明宗一行浩浩蕩蕩行了六日,,于五月二十六日方才抵達(dá),若是用八百里加急半日可達(dá),。
九成宮東障童山,,西臨鳳凰山,南有石臼山,,北依碧城山,,一派青山綠水、明媚秀麗的風(fēng)光,,夏無酷暑,,氣候涼爽宜人,是歷代避暑離宮之所在,,歷朝帝王每逢暑熱便移駕此處避暑,。
九成宮坐落在天臺山山頂?shù)钠脚_,方圓不過半里,,殿舍房屋不過幾十間,,除了明宗、太子及一干隨行大臣,、內(nèi)侍,、宮女,還駐扎了約五百名禁衛(wèi),,由魏國公統(tǒng)領(lǐng),。
九成宮下山只有一條山路,沿著山路而下行約三里處便是天坑地縫,,天坑形如漏斗,,坑口四面絕壁,如斧劈刀削一般,,坑內(nèi)有兩條地縫,,一曰龍脈,一曰鳳尾,。所謂地縫即兩山圍合而成的狹窄通道,。龍脈地縫與鳳尾地縫最窄處僅可供兩人并排前行,寬敞處也不過七八人并行的寬度,。龍脈地縫朝西,,通鳳翔府,;鳳尾地縫朝東,通上宜縣,。龍脈地縫與鳳尾地縫是一空曠平地,,約莫可容納萬人之?dāng)?shù),平地與上九成宮連接處有一石寨,,名曰龍鳳關(guān),,龍鳳關(guān)由巨石壘疊而成,居高臨下,,有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之勢。
五月二十八日,,明宗在九成宮與太子,、魏國公、薛紹,、姚淙等人宴飲至深夜,。
五月二十九日,明宗因舟車勞累,,加之宴飲過度,突發(fā)惡疾,,臥床不起,,孫妙應(yīng)亦無計可施。彼時,,明宗仍然意識清醒,,口齒尚清。
五月二十九日夜,,弦月如鉤,,烏云密布,夜色黯淡,,九成宮大殿內(nèi)燈火昏暗,。程霖領(lǐng)著一個黑影悄悄進(jìn)入明宗寢殿。來者腳步矯健,,身形清瘦,,正是秘書監(jiān)許用晦,明宗低聲囑咐了許用晦一陣后,,許用晦起筆擬詔,,一口氣寫了三份詔書,明宗御覽之后,,蓋上皇帝大印,,三份詔書交由程霖仔細(xì)收了起來,,分別放在不同處保存。明宗與許用晦說了什么,?詔書里又寫了什么,?彼時并無第四人知曉。
許用晦走后,,程霖又領(lǐng)了另一個黑影進(jìn)入明宗寢宮,。來者身形高大魁梧,后背微微佝僂,,正是魏國公,。明宗與魏國公密談良久,最后親書一份詔書賜給魏國公,,魏國公含淚收下,,魏國公朝著明宗鄭重一拜,將詔書藏于懷中,,悄悄退下了,。魏國公出了明宗寢殿,立即派遣了一隊軍士將太子所在的殿閣團(tuán)團(tuán)圍住,,自是里三層,、外三層,不許任何人出入,。
太子見狀大喝魏國公道:“國公這是要造反么,?!”,。
魏國公恭謹(jǐn)一拜,,稟明道:“太子誤會了,因有動亂,,老臣奉陛下令,,派兵守護(hù)太子,絕無謀反之意,,望太子明鑒,!”。
如此說辭,,太子自然不會輕易相信,,大嚷道:“既是陛下旨意,我便去向陛下當(dāng)面確認(rèn),!”,。說罷,便向殿外走去,。
軍士便組成一道人墻將太子隔擋在殿內(nèi),。
太子大怒道:“誰敢攔我,,殺無赦!”,。
魏國公大聲下令:“解去太子佩劍,,扶太子進(jìn)去休息!”,。
軍士將太子禁錮住,,解去腰間佩劍,將太子架著移入殿內(nèi),。
太子口中罵罵咧咧道:“李玄毅,,你這個老匹夫,是要以下犯上么,!”,。
魏國公朗聲吩咐道:“切勿傷及太子,如有變故,,你等必得誓死守護(hù)太子,!”。
一眾將士鄭重承諾道:“屬下聽令,!”,。
魏國公既去,程霖去領(lǐng)第三個黑影朝明宗寢宮而去,。來者步履安詳,,自有一番文雅風(fēng)度,正是姚淙,。
姚淙進(jìn)入殿內(nèi),,殿內(nèi)除了榻上的明宗,,還立著一個中年婦人,。那婦人見到姚淙,便激動地伏地而拜,,默默哭泣道:“萍兒叩見公子,!”。
“你是萍兒,?”,,姚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萍兒是已故姚淙親妹姚才人的貼身侍女,,本是姚府女仆,,姚才人入宮時便將她一同帶入宮中,視為心腹,。萍兒在姚府侍奉多年,,與姚淙相熟,。姚才人薨世后,宮中給姚府報喪,,說是姚才人因病離世,,萍兒殉主一并去了。姚淙便以為萍兒早已離世,,現(xiàn)這婦人自稱萍兒,,如何能叫姚淙不吃驚。
那婦人抬起頭來,,臉上滿是淚痕,,對姚淙說:“公子,正是萍兒,!”,。
雖然已有二十年未見,但眼前這個女子分明就是萍兒,,姚淙一眼便認(rèn)定了,。
“萍兒,你不是隨才人一起去了么,?”,,姚淙問道。
萍兒抹去臉上的淚水,,平復(fù)了一下情緒,,緩緩對姚淙說明此間緣由:“才人薨世的時候,奉圣諭,,冷宮中的諸人皆被賜死,,程內(nèi)侍與奴婢有舊,又念及奴婢侍奉才人一向衷心,,便暗自留了奴婢一命,,將奴婢藏于冷宮后的枯井里,對外只說奴婢跳井殉了才人,,隨后程內(nèi)侍被發(fā)配到乾陵守陵,,便偷偷將奴婢帶出宮去,奴婢便留在乾陵,,一直陪與才人為伴,,一晃便是近二十年。前幾日,,程內(nèi)侍遣人將奴婢從乾陵接到此處,,奴婢此生才有機(jī)會再見公子!”,。
竟有如此曲折,,姚淙不甚唏噓,。
忽得,萍兒跪在姚淙腳下,,稟道:“公子,,奴婢有要事相告!”,。
姚淙伸手去萍兒,,萍兒不起,姚淙說道:“但說無妨,!”,。
萍兒繼續(xù)說道:“當(dāng)年才人曾懷有皇嗣,于中秋夜誕下一皇子,,才人產(chǎn)后不久便薨世了,,但據(jù)奴婢所查,才人乃是遭了毒手,!”,。
聽得萍兒說自己妹妹曾經(jīng)誕下一個皇子,還是慘遭毒手身亡,,姚淙便如五雷轟頂一般,,驚駭萬分,身體微微顫抖說道:“那皇子現(xiàn)在何處,?才人又是遭何人毒手,?”。
萍兒接著說道:“皇子誕下后,,便交于程內(nèi)侍了”,。
程霖接過話頭:“下面的事還是老奴來說吧!因?qū)m中屢屢發(fā)生嬪妃小產(chǎn),、皇嗣夭折之事,,陛下為保才人及腹中皇嗣安全,便將才人打入冷宮,,以免她遭人暗算,,才人誕下皇子后,,本欲送往魏國公府撫養(yǎng),,卻不想在出宮時為薛紹攔下,老奴因顧忌薛氏威壓,,謊稱出宮賜食,,不幸被薛紹識破,查出藏匿于食盒中的皇子,,老奴便謊稱是宮女與禁衛(wèi)私通之子,,祈求薛紹饒他一命,,薛紹將皇子攜出宮門,片刻后手持一血衣歸來,,彼時老奴亦聽到嬰兒哭聲及刀劍砍殺之聲,,便以為皇子為薛紹誤殺,當(dāng)今太子本是薛紹庶子,,與姚相及已故才人相貌神似,,年紀(jì)與皇子相近,竟連生日也是同一日,,陛下便心中有疑,,老奴想起萍兒曾說皇子胸口有一赤焰胎記,便伺機(jī)驗證,,終于在驪山華清宮中親眼得見太子胸前的赤焰胎記,,太子方才得以驗明正身!”,。
程霖一口氣將往事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姚淙今夜聽聞了太多的不可思議,已然成了木人,。
許久,,姚淙方才緩過神來:“太子竟是我的外甥!”,。
程霖回道:“正是,!姚相您正是當(dāng)今太子的母舅,而當(dāng)今太子乃是陛下的唯一血脈,!”,。
姚淙想到與蕭昱珩初相見時的種種情形,不勝感慨,。
萍兒緊著說道:“公子,,皇子得以幸存,乃是才人在天上保佑,。但公子莫要忘了才人的殺身之仇?。〔湃嗽缡?,皇子流落他人之手,,不得與陛下、公子相認(rèn),,此仇必得報?。 保純壕o緊抓著姚淙的下裳,,狠狠得說道,。
姚淙蹲下握著萍兒的雙臂,情緒激動地問道:“你快說是何人對才人下得毒手,?”,。
萍兒眼神惡毒地說道:“除了薛氏二后,何人還能在后宮只手遮天,,草菅人人命,!女婢見才人死時嘴鼻皆有黑血流出,分明是被下毒致死,,才人此前并無異樣,,不想?yún)s在生產(chǎn)之時遭人毒手,幸而皇子命大,,得以順利降世”,。
姚淙追問道:“可有真憑實據(jù)?”,。
程霖插話道:“為?;首由矸莶恢列孤叮?dāng)日冷宮眾人皆被滅口,,老奴見才人尸身有異樣時,,已經(jīng)無活口,死無對證,,老奴便仔細(xì)翻查了在場眾人的一應(yīng)物品,,終于在蔡太醫(yī)身上搜到尚未用完的曼陀羅,老奴暗中追查下去蔡太醫(yī)死前,,曾得一筆巨款,,來源正是薛氏,而蔡太醫(yī)之子一直為薛紹府上坐堂郎中,,如此種種便可知謀害已故姚才人的乃是薛氏,,陛下成婚以來,后宮有孕者亦不少,,但未有順利產(chǎn)下者,,能行此事的,除了薛氏二后,,確無第二人可為,!”。
此時,,躺在榻上的明宗開口說話了:“薛廣在世時,,與母后內(nèi)外勾結(jié),大權(quán)落入薛氏彀中,,朕尚且年少,,勢單力薄,得知才人有孕,,便藏于冷宮,,勿使旁人知曉,本欲將皇嗣密交魏國公撫養(yǎng),,以策萬全,,待朕親政掌權(quán)后,再母子團(tuán)圓,,不想姚才人竟為歹人所害,!姚才人之死,朕雖心有猜疑,,卻不敢明查,。不想陰差陽錯,竟致太子認(rèn)賊作父,,為賊人所養(yǎng),。朕之過也!”,。明宗本在病中,,前面又見了許用晦、魏國公二人,,耗神耗力,,如今又說了這么一大通,已然面色慘白,,冷汗順著臉頰流到了脖頸之下,。
姚淙言辭悲戚地說道:“陛下自身難保,亦是無可奈何,,毋須自責(zé),!”。
程霖急忙將明宗扶住,,平躺安放在榻上,,對明宗說道:“陛下尚在病中,不宜操勞過甚,,剩下的話由老奴說與姚相吧”,。
明宗眼光迷離,微微點頭,。
程霖對姚淙說道,;“驪山溫泉宮之時,陛下已知殿下身份,但此事隱秘,,干系甚大,,貿(mào)然提及,恐生事端,,結(jié)果難測,。陛下于是密詔姚相前來,授意立儲,,又暗中囑咐杜正卿以論親之故將薛氏子弟推到臺前,,又讓魏國公以太子賢能為由加以舉薦,雖許用晦出來攪局,,幸得杜牧之力挽狂瀾,,太子得以順利入主東宮。老奴猜想,,太子雖不是薛紹親生,,但畢竟養(yǎng)育有恩,薛紹名為太子生父,,待太子登基大寶,,其亦是貴不可言,故而薛紹不曾反對將太子立為國本,。陛下以為太子身份無人知曉,,又名為薛氏子孫,薛氏必不會加害,,更會成為擁立太子的力量,,因此一直未對薛氏下手。前些日子,,有密奏薛氏一族似乎已經(jīng)懷疑,,甚至知曉太子的真實身份。陛下恐薛氏對太子不利,,薛氏經(jīng)營京中多年,,勢力復(fù)雜,不宜輕舉妄動,,宮內(nèi)又有二后以為支援,,故才布下此調(diào)虎離山之計,將薛紹一人攜至九安宮,,尋機(jī)一舉拿下,!”。
姚淙問道:“既如此,,何不即刻動手,?以免夜長夢多,!”。
程霖道:“太子妃身懷六甲,,仍在宮中,,宮中薛氏二后在位,京中薛氏及一干舊部勢力頗大,,若是要動手務(wù)必得此處及京都一并舉事,,以防腹背受敵,,顧此失彼,!”。
姚淙:“程內(nèi)侍所言甚是,,老夫思慮不周,!”。
程霖道:“陛下心中已有籌謀,,勞姚相拿著陛下詔令及欽賜兵符,,前往乾陵調(diào)乾陵守陵使名下的兩萬軍士前來護(hù)駕,至于京中也請姚相推選幾名可靠之人,,陛下自當(dāng)授予詔令,、兵符,一則拱衛(wèi)宮城,,守護(hù)太子妃與腹中龍裔的安全,,二則悉數(shù)逮捕薛氏及追隨者”。說完陳霖取出一份事先擬好的詔令及一枚兵符鄭重交于姚淙,。
姚淙跪接詔令及兵符,,對著明宗重重磕了一個響頭道:“老臣誓死捍衛(wèi)陛下與太子!”,。
明宗欣慰地微微點頭,。
姚淙于是起身草擬了一份詔令,令杜牧之領(lǐng)兵入宮掌握禁中,。令杜衍舉兵將薛氏及往來過密之人悉數(shù)下獄,,聽候發(fā)落,如有不從者殺無赦,。
詔令擬好,,蓋上玉璽,便交由令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中,。
明宗開口,,頗為吃力地對姚相言道:“姚相是太子母舅,又是太子岳丈,,更是未來皇儲的外祖,,此番舉事,,盡賴姚相之力了,切不可使薛紹再成薛廣,!太子仁孝,,恐顧念薛氏養(yǎng)育之恩,此事有曲折甚多,,暫不必告與太子,!”。
姚淙鄭重叩首說道:“老臣必定肝腦涂地,,何惜將亡之身,!”。
明宗生出手來,,巍巍顫顫地作出揮手之意,,姚淙便退下。
姚淙暗暗出了九成宮,,星夜前往乾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