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喬不是善茬,,這是明白無誤寫在臉上的,。
威廉確定他跟帶狗的面具男同是一人,即便他從未見過他面具下的臉,。而阿爾方斯又的確提起過有在皇家海軍的朋友,,這更加坐實了他的猜測。
老喬跟亞瑟有過節(jié),,那他們必然曾有交集——同為皇家海軍的士官,,那倒也說得過去。威廉不敢深思,,只覺得如墜冰窟,,對自己未來的海軍候補軍士官生活充滿絕望。
“相比起格蘭瑟姆,,普利茅斯的氣候還要更潮濕,。——不介意吧,?”艾迪遜準將從懷里掏出煙斗,,用眼神向威廉征求。得到同意后,,他愜意地向后靠在車座上,,開始吞云吐霧:“軍港在城市南面,正朝著英吉利海峽,。幾十年前我們就是在那里擊敗了找上門的無敵艦隊,。哈!西班牙人……”
馬車顛簸著前進,,車輪碾過石子時晃動更加明顯,,威廉必須牢牢把住車門上的扶手才能保持身體坐直。艾迪遜準將興致很好,,一路上都在談論皇家海軍的光榮歷史和過往戰(zhàn)績,。放在以往,威廉肯定會問更多戰(zhàn)斗細節(jié),,但如今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可能是礙于準將就在眼前,老喬并未如何發(fā)難,。大部分時間他只是高聲大笑附和別人講的趣聞和笑談,,仿佛一點心思都沒放在這個畏畏縮縮的金發(fā)少年身上。
威廉沿途留心觀察他的一言一行,,也沒能發(fā)現(xiàn)什么破綻,。
乘馬車花去一天半的時間,,他們總算繞過幾個危險的瘟疫地區(qū)抵達普利茅斯。
普利茅斯也是大雨,。密集的雨線沖刷著車窗玻璃,,威廉對這座城市的第一映像便如眼前所見一般陰沉而模糊。
馬車沒有在城區(qū)停留,,繞過城堡后直接進入泰馬河畔皇家造船廠所在的軍港區(qū),。
果然軍港區(qū)內(nèi)戒備森嚴,大雨中也能看到站崗執(zhí)勤的士兵,,還有許多行色匆匆的木工和造船匠冒雨奔波,。
雨簾再也攔不住略帶苦澀的咸腥氣味,即便身在馬車轎廂內(nèi),,威廉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大海的存在,。
一些尚未竣工的遠洋戰(zhàn)艦還停置在船塢內(nèi),暴雨下它們的黑色剪影如同蟄伏的遠古巨獸,。這些龐然大物未來將駛向廣袤浩瀚的大洋,、加入群雄逐鹿的舞臺,為不列顛爭奪全世界的海上霸權,。
艾迪遜準將發(fā)現(xiàn)威廉的目光被戰(zhàn)艦吸引,,不無得意:“都是按新式工藝建造的,西班牙人那套已經(jīng)過時了,。瞧著吧,,不出二十年,我們在海上將沒有對手,!”
威廉默默點頭,。少年的反應讓準將很滿意,他吸了口煙,,接著說:“但戰(zhàn)艦只是戰(zhàn)艦,。它是我們賴以遠涉重洋的關鍵因素,這沒錯,。對不列顛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什么,知道嗎,?”準將認真注視著少年的雙眼,,“我們——你眼前這些人——傳承強悍海軍傳統(tǒng)的人!”
“我們跟西班牙人開戰(zhàn),,跟荷蘭人,、法國人也開戰(zhàn);大洋上有暴風,、有巨浪,,還有數(shù)不清的漩渦和暗礁,。只有無畏的勇氣和對國家的忠誠,才足以支持渺小的人類孤帆遠航,?!睖蕦⒄f得心潮澎湃。他向前探身,,伸手按住威廉的胸口,,輕聲道,“每個軍人都追求一場能讓自己名垂青史的輝煌戰(zhàn)役,?;饦尅⒋笈诤蛻?zhàn)艦畢竟只是我們要使用的工具,,源自這里的力量才能幫助我們締造一個偉大的國度,。”
這番說話不覺將車廂內(nèi)的氣氛變得神圣而莊重,。軍官們也不再談笑,,望向窗外的戰(zhàn)艦輪廓若有所思,眼神沉默而堅毅,。
車內(nèi)異常安靜,,雨聲中依稀傳來海潮卷起浪花拍擊堤壩的聲響。
威廉突然感覺沒那么糟了,。軍人們的理想與抱負鼓舞著他,,讓他似乎也有了無限的勇氣去面對將要到來的磨難與考驗。
車行不多久便在一排臨海建起的軍舍前停止,。他們冒雨下車,,拉緊了領口防止雨水灌入,匆匆行入室內(nèi),。
屋里陳設簡潔,,但四處堆滿地圖、航海儀,、軍事奏報和推演沙盤,。來來去去的都是男人,看來收拾整理的工作也都是由他們完成——既然如此,,那也不好再要求更多,。
立刻有人過來向艾迪遜準將報告軍情,事涉機密,,他們打算移步至一間封閉的小書房,。臨走前準將讓老喬帶威廉去給他準備的房間,在吩咐完轉身欲走時,這個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少年忽然叫住他,。
“我想……就住我叔叔的房間,。”威廉誠懇地看著準將,,“亞瑟·托馬斯的房間,。”
準將的眼神動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同意,。
亞瑟的房間在二樓長廊盡頭,恰好是臨海的一面,。站在門口,,海浪擊打聲仿佛就是從腳下傳來。
威廉的行李不多,,由他自己提著,。老喬在前面領路。
“你要是再晚來那么點兒,,這屋子就要騰出來給別人了,。”老喬粗聲粗氣地說,,“我們不給死人留地方,。”
這話聽著刺耳,,但威廉盡量不去計較,。
他的忍耐被老喬當成了懦弱:“你那死鬼叔叔就該好好當他的富貴公子,非跑來海軍湊熱鬧,。一家子壞種,,嘿!這兒可不是享清福的地方,!”老喬毫無顧忌地罵罵咧咧,,“我說什么來著?早晚得把命送掉,!”他終于把威廉領到門口,,在少年后腦勺上粗魯?shù)匾慌模澳惆?,多半也要走他的老路,。到時候你盡可以把我剛才說的話捎給他?!?p> “如你所愿,。”威廉禮貌地微笑,,“也正好幫你遛遛狗,,叫什么來著——塔伯特?”
老喬的還擊比反唇相譏的快意來得更迅猛,。少年早已做好準備,,只是他沒想到它會以一種極端暴力的姿態(tài)出現(xiàn)。
威廉猝不及防被打倒,,帶來的行李箱摔散了,,東西七零八落掉個一地。他有點懵,,但很快反應過來,,倔強地撐起身體咬牙切齒笑道:“你重新養(yǎng)狗了嗎?還叫塔伯特,?”
“閉嘴,!你閉嘴!”
老喬氣急敗壞,,抬腿踢在威廉胸口,,將他再度踹倒。
威廉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可他不甘示弱,,依然從地上撐著爬起來,惡狠狠地盯著老喬,。
“該死……你們一家都該死,!”老喬又沖上來恨恨地發(fā)泄怒火,“狗崽子,,托馬斯家的狗崽子,!”
老喬下手又快又狠,很快威廉就感覺到身上有多處被打的地方正在火辣辣地發(fā)燙,,估計明天就會變成夸張的血腫,。
他們鬧出的動靜不小,卻無人聚集圍觀,。大概在軍營里教訓新手是常事,,人們早就見慣不怪。
不會有人來幫忙了,。威廉在心里對自己說,。好在這是預料中的情形,當決定踏上這條風帆之路時,,他就準備好了孤獨面對陌生世界的惡意,。
老喬還在喋喋不休,,圍繞著地上的男孩踱步。他不準威廉撿拾散落的行李,,只要敢伸手,,便是猛地一腳跺下去。他仿佛一只守著到嘴獵物的野獸,,非磨掉這小子的韌勁和傲氣不可,。
威廉越是頑抗,老喬越是不肯放松,,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兩人僵持不下,威廉甚至覺得自己今天要給老喬活活打死在這里,。
他顧不得體面,,攤開四肢仰躺著喘大氣。
地面上流過一絲冷風,。威廉側頭看去,,對面宿舍的門拉開了一條細細的小縫。
有人一直悄悄朝這邊張望,。
目光交匯,,對方也發(fā)現(xiàn)了他。
他再定睛細看,,對面大門緊閉,,窺探的人已消失不見。

長陵信也
艾迪遜準將提到的戰(zhàn)勝無敵艦隊一事,,正是指16世紀末持續(xù)到17世紀初的英西戰(zhàn)爭,。是時日不落帝國尚未崛起,正是這一戰(zhàn)使得西班牙一蹶不振,,徹底喪失了海上霸權,。 實際上1689年普利茅斯皇家造船廠才獲得批準建成,因小說情節(jié)需要,,故將它的出現(xiàn)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