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力,,來,看這邊,笑一笑,!”
一戶坐北朝南的住宅大門前,,一個背著書包、帶著毛線帽,、白白凈凈的男孩坐在門口一小塊水泥地上,,男孩正坐得的位置還鋪了一個肥料編織袋。
男孩叫陶力,,此刻正瞇著眼睛朝南看,,太陽照得他睜不開眼。
離他兩三米處的正南方,,一頭波浪卷的淑哲站在那,,舉著相機,逗男孩擺出拍照姿勢,。
不知道是因為在門口坐太久犯困,,還是太陽太刺眼,陶力總是閉著眼睛,,靦腆一笑,,不做太多動作。
南方尚偏東的陽光斜照過來,,大門東南面一棵纖瘦的梧桐樹拉出長長的影子,,努力想夠到坐在門前的陶力,可惜影子偏斜的角度不夠,,堪堪照在了門旁的白墻上,。
“淑哲,你怎么來了,?”淑詩從東面推著自行車過來,,比幾年前胖了一點,和淑哲的樣貌雖然酷似,,但也因為臉圓而顯得差距大了了不少,。
淑詩旁邊,一個穿著夾克黝黑的青年同樣推著車子,,樂呵呵跟門口的淑哲和陶力打招呼,。
伊華儺祥的村子西邊,是一片很大的下坡,,居民們就著坡,,搭建起一排排房子。想要房子在坡地上不傾斜,,必須把地基打?qū)嵈蚋?。因此這一帶的民居多少都帶著高臺,想要入戶,,門口得壘個兩三級臺階,。
村子往西南,地勢再次緩緩變高,,遠遠綿延著,,連著丘陵和山地。緩坡大概上升了一里地左右,,又遇上一片平地,。未到峰頂,不至谷地,,身在山路起伏半腰處,,平坦如天神夯筑地基。像是可惜了修宮殿的風(fēng)水,,卻養(yǎng)活了一村的人力,。老祖宗們因著這一片平地建了一個常住人口1000多人的村子,取名殿村,。
淑詩就是在殿村找到了如意郎君,,喜結(jié)連理生了陶力。如今算算,,也有五年了,。
五年過后的今天,年近三十的淑哲和二十四五的四妹淑香也經(jīng)介紹,,在殿村遇到合適的結(jié)婚對象,,正在籌辦婚事,打算來年開春一前一后辦婚禮,。
淑哲聽見聲音,,轉(zhuǎn)過頭來,揚了揚手里的相機,,沖姐姐打了個招呼:“我來拿點東西,,看見陶力在家門口等你們,就陪他等了一會,,給他拍了張照片,。”
淑哲在殿村買了房子,,就在淑詩家東面,,兩家挨著。
淑詩到了門口,,陶力站起來,,把屁股底下坐著的編織袋疊好,,塞回淑哲手里,說了聲“謝謝姨媽”,,就回頭等爸爸媽媽開門了,。
淑詩走到淑哲面前,姐妹倆說起了悄悄話,。
“陶力這回又忘帶鑰匙,,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長大,唉”
“這不,,已經(jīng)上幼兒園了嘛,,這就快了,”淑哲羨慕地看著小陶力的背影,,他正和爸爸一起,,把兩輛自行車推進家里,回過神來,,想起自己的這家婚事,,“前天看見那人親媽了,長得估計就比陶力高一點,,一肚子心眼,。”
淑詩趁機勸淑哲:“已經(jīng)三十了,,結(jié)了婚,,不管別的,先生個孩子,,抓緊生,。”
淑哲的結(jié)婚對象,,比他小三歲,,在山西當(dāng)兵,偶爾回家相親一次,,待不了幾天就得走,,這次人家回來,想是伊華和儺祥也著急了,,大概看看覺得小伙還行,,老老實實的,和那邊父母見了一面就算定下了,。他的父母,,就是每到趕集那天,在鎮(zhèn)政府門口擺攤賣東西的,。男方媽媽在門口賣針線,,男方爸爸在門口賣豬肉,。
淑哲挑挑揀揀這么多年,從臨時工干到正式工,,學(xué)歷從高中自學(xué)到本科,,從十九歲工作三十,到頭來公公婆婆都在工作單位門口等著呢,,一個也跑不了,。
聽到姐姐的建議,,淑哲還想撇嘴,,不過想了想,忍住了,,順從地點了點頭,。
淑詩看了看這個而立之年的妹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對了,,文杰什么時候回來,?”那個淑哲即將結(jié)婚的人叫文杰。
“臨過年就回來了吧,?!笔缯苡悬c心不在焉,擺弄著手里的相機——這是她工作之后,,憑自己攢的稿費買的,。淑哲包里還有一個膠卷,拍滿了山西的風(fēng)景,,這回來家里,,就是為了拿膠卷,把照片送去照相館洗出來,。
沒什么事,,淑詩也不多話了,只是盯著淑哲,,開始感嘆:
“哎呦,,俺家大妹妹終于要結(jié)婚了?!?p> ……
村子里的集市五天一開,,算在日歷上,就是每逢陰歷,,尾數(shù)“四”和“九”的日子開集,。臘月二十九,又是集市,。
淑哲在殿村的房子里掃灰,。
她本來不想掃灰,,一來因為新房子實在干凈整潔,掃不出二兩灰,;二來淑哲年假時間短,,剛剛才放幾天假,準備年貨都來不及,,也沒什么精力來這里消磨,。
不過淑哲是個行動派,從小養(yǎng)成的習(xí)慣讓她不得不過來一趟,,收拾收拾,,應(yīng)應(yīng)節(jié)氣,因此挑了臘月二十九這個不忙不閑,,全家都出去趕集的日子,,晌午之前過來一趟。
說是掃灰,,其實也就扛著笤帚滿家轉(zhuǎn)轉(zhuǎn),,墻角天花板有沒有什么蜘蛛網(wǎng)老鼠洞,看看沒有,,掃掃院子,,很快也打掃好了。
淑哲的家和伊華儺祥家就不一樣了,,坐北朝南開的東南大門,,進門之后有個畫著老虎的墻壁擋著,穿過院子,,北屋也是主要居住區(qū),。
雖說也分了東西臥室屋和中間屋,但是中間屋不是灶間,,而是普通的客廳,,南北各有一個屋門,北邊的小屋門外有個東西長南北窄的小夾道,。
西面臥室有個炕,,灶臺卻連著西面的廂房。東面的臥室沒有炕,,有個席夢思床,,再往東還有個非常寬敞的東廂房。
廁所貼著院子南面的草房,,在西南角,。和廁所連接的屋子里是登上房頂平臺的水泥階梯。
淑哲看著自己三萬多買下的房子,,扛著笤帚在院子欣賞了一會,。
此時的太陽剛好照在院子里,,淑哲的波浪卷都閃著溫暖的金光。
“鐺鐺鐺,!”鐵門有人敲門,。
“誰?”
“是我,,文杰,。”
淑哲放下笤帚,,整了整外套,,去開門。
“呦,,回家了,,什么時候回來的,?”淑哲隨口一問,。單身了這么多年,淑哲對結(jié)婚對象這些事情已經(jīng)不關(guān)心了,。
“剛回來,。還以為你在老家,剛想在這兒敲門碰碰運氣就去你爸媽那兒找你,,看來我運氣不錯,。”門口站著個小青年,,和淑哲一般高,,憨憨的。
“怎么,?找我有啥事,?”
文杰晃了晃身子,發(fā)覺這個狀態(tài)有點失禮,,趕緊站穩(wěn)笑了笑,,伸出手邀請淑哲:“你想不想喝羊湯?”
村里的集市,,不僅是擺攤賣貨的集中地,,也是飯店小吃攤出來大展廚藝的地方。
淑哲工作的鎮(zhèn)政府門前有條東西大街,,二三百米,,一到集市人來人往,文杰的父母正在這條街上賣貨,。
但這還遠遠不是集市的全部,。東西大街往西走,,有條南北大街,從這兩條大街交叉點往北拐,,一直通到最北端的國道,,六七百米,匯集了農(nóng)具,、文具,、家具、玩具,、零食,、衣帽、布匹,、水果蔬菜,,應(yīng)有盡有。
而且在南北大街中段,,還有一條東西方向的大街,,往東走是布匹衣物居多,往西走是油條果子,、海鮮牛羊居多,。
在這條東西大街和南北街的交叉口,有幾家羊湯攤,,也是這里集市的一大特色,。羊湯攤靠的是廚師的手藝和羊肉的新鮮程度,往往露天支起一口大鍋,,旁邊放幾副桌子凳子,,有心的攤主也會把桌子凳子四周支起帳篷。
文杰牽著淑哲的手,,從集市西頭進去,,避開了文杰的父母,一路往北去了羊湯攤,。
雖說男男女女談婚論嫁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大街上拉個手也毫無問題,畢竟集市上人太多,,擠來擠去沒個抓撓,,很容易就擠散了。人人都這么擠,,各家領(lǐng)著各家的老婆孩子,,倒也沒人在乎這有個大小伙子牽著大姑娘的手。
可是淑哲的手被握在文杰手里,她還是有點慌,。一路上,,她有點不自然地左右觀望,想等碰上父母姐妹的時候趕緊松開手,。不過謝天謝地,,沒有遇到;文杰的手也握得很緊,,假使淑哲真想松開,,也不一定松得開。
兩人挑了個有帳篷的攤子,,付了帳進了帳篷落了座,,見路人沒法看到里面,淑哲才稍稍放下心來,。不過淑哲看對面那人情況,,他好像也舒了一口氣。
“今天不太冷,?!笔缯艽蚱屏藢擂巍?p> 文杰搓了搓手,,撐在大腿上,,看著淑哲,,笑了笑:“嗯,,今年冬天不冷?!?p> “……”
“你坐什么車回來的,,火車嗎?”
“嗯,,先坐火車,,再坐長途車,能便宜點,。要是光坐長途車,,車費就貴?!?p> 其實這個問題早就問過了,,上次文杰回家,淑哲就問過了,。
羊湯上來了,,兩人吹著熱氣喝起了羊湯,聊天才暫停。
平常的集市一般熱鬧半天,,到了中午就各回各家吃飯了,,集市也散了。
可是每到臨近過年,,外地打工的都回家了,,臘月二十四和臘月二十九的這兩場集市都異常熱鬧,一般得到晚飯期間才會陸續(xù)散場,。
淑哲文杰喝完羊湯,,胃里身上都暖暖的,倆人簡單逛了一會,,還是老規(guī)矩,,避開雙方父母親戚。
逛了一會,,文杰察覺到淑哲的不自在,,畢竟還沒舉行婚禮,兩人見面想要避開親戚,,逛得久了,,難免遠遠遇到個親戚熟人需要躲開,就算沒遇到,,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也都認識,,眼神瞟過來,兩人都有點尷尬,。更尷尬的是,,淑哲遠遠看到了淑香,也跟相親對象一起逛街,,淑哲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自認為自己的表情遠遠沒有淑香來得自在。
“累不累,,要不我送你回去,?”文杰提議。
“沒事,,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去幫你父母賣賣貨吧,我也回家看看有沒有什么需要買的,?!笔缯芑卮稹?p> “好,,那我先過去啦,。”文杰沒再多說,道了個別就走了,。
身邊沒有多余人的時候,,淑哲才真正自在起來。
畢竟自在了三十年,,習(xí)慣的力量是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