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路在哪里？我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近來,，這些問題，一直縈繞在楊玉清的心頭,。

　　“接下來，我該做些什么,？你有建議嗎,？”一次電話中，楊玉清問楊艷麗,。

　　“該做什么,？當(dāng)然是作為媽媽，把跳跳撫養(yǎng)長大,，作為女人,，趕快再嫁?！睏钇G麗不假思索,，似乎這個問題太過明知故問。

　　“為什么要趕快再嫁,？”楊玉清一頭霧水,，一畢業(yè)就結(jié)婚的她,，常常后悔結(jié)婚太早，怎么這會,，還要快嫁呢,。

　　“你打算下半輩子一直單身嗎？”楊艷麗不答反問,。

　　“這倒沒有,，想著隨緣啊?！睏钣袂宀唤?。

　　“那就對了，你既然沒打算一直單身,，當(dāng)然就要趕快再嫁,。你完全不知道現(xiàn)在婚姻市場的行情，我有一個同事,，30歲了一直單著,，最后沒辦法,，嫁了一個二婚男人,，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離婚率越來越高,，離婚女人越來越多,，需求越來越大，但供方市場還要被大齡剩女瓜分一部分,，形勢嚴(yán)峻啊,。”楊玉清一古腦說了一大堆,。

　　“不是,，那大齡女孩找二婚男，大齡男孩也可以找二婚女啊,，這不還是可以平衡嗎,？”楊玉清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的祖宗,，你真是生活在天上,，完全不懂人間疾苦。你見過幾個大齡男孩會找個二婚女人,？而且,，以你的條件，收入不高,，還帶一男孩子,，這在婚戀市場，就是歧視鏈的底端了?！睏钇G麗嘆著氣,。

　　“說的我好像無人問津。難道不講感情的嗎,？”楊玉清不服,。

　　“感情都被現(xiàn)實磨光了?！睏钇G麗似乎滿臉滄桑,。

　　“好吧，管他婚姻市場的行情呢,，我現(xiàn)在不打算考慮這個事情,。”楊玉清事不關(guān)己,。

　　“什么年齡就該做什么事,。就像春天要播種，秋天要收獲,，人也像季節(jié)一樣,，是有時效的，你不趁年輕趕緊找,，越到后面越困難不說,，還都是別人挑剩下的?！睏钇G麗急了,，恨鐵不成鋼。

　　“那么,，你覺得你的婚姻幸福嗎,？”楊玉清問。

　　“那還用問嗎,？我灰頭土臉的一張臉,，就說明一切了?！睏钇G麗說,。

　　“那不就對了，暫時我對婚姻沒有任何期待和幻想,，所以,，那就把這部分冷凍起來，專心做其他的事吧,?！睏钣袂逭f,，“你倒好，幫我排除了這個選項,?！?p>　　“可是，那你想干什么,？”楊艷麗莫名其妙地問,。

　　“難道，除了結(jié)婚生子,，生活就沒有值得做的事情了嗎,？我只有一個模糊的想法：上半輩子，我按照常規(guī)的人生軌跡,，做了該做的事,，下半輩子，我想聽從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做想做的事,，成為自己能夠成為的人?！睏钣袂逍睦锕膭又还赡募?。

　　“那你現(xiàn)在是下半輩子了？”楊艷麗似懂非懂地問,。

　　“我現(xiàn)在是中場休息,。球賽進行到中段,，都需要停下來一段時間給球員休息,，讓教練對戰(zhàn)術(shù)、陣容進行調(diào)整,，以便在下半場比賽中獲得主動權(quán),。一場球賽只不過短短幾十分鐘都需要中場休息，更何況人生,，幾十年那么長,，怎么能夠一直走，一條道走到黑,，不需要停下來休息,、調(diào)整一下，以免南轅北轍,。等我休息好了,，想好了，知道了方向在哪里,，就會啟動下半輩子,?！睏钣袂甯杏X有什么東西正在醞釀著，呼之欲出,。

　　“你這個想法,，挺特別，我第一次聽說,?！睏钇G麗說?！拔覐膩頉]想過這些,，就覺得媽媽那一輩人是怎么過的，自己當(dāng)然就怎么過,，生活,，不就是應(yīng)該照著媽媽的樣子，再來一遍嗎,？”

　　“其實,，心理學(xué)上，這些問題的回答,，從青春期就開始了,，那時，是同一性發(fā)展的關(guān)鍵期,。你這種情況,，照著上輩人，拿來主義,，不假思索,，埋頭模仿，有一個專業(yè)名詞,，叫同一性早閉,。”楊玉清忽然樂呵起來,，因為心中一閃而過的靈光,。“最近看了一本書,，《人生下半場》,，作者鮑伯.班福德是一名企業(yè)家，這本書卻稱之為宗教的書,，這本書使我深受啟發(fā),。”楊玉清很有傾訴欲,。

　　“分享一下,?！睏钇G麗關(guān)鍵時刻也具備了傾聽的潛質(zhì)。

　　“他寫在人生上半場的那句：人生不過如此嗎,？真是讓我振聾發(fā)聵,。那一刻正好我的體驗是，好像有一種上當(dāng)受騙的感覺,，好像人生不過如此啊,，曾經(jīng)看起來的無限可能都是幻覺，人生就是一只倒扣著的碗,，歷盡坎坷揭開才發(fā)現(xiàn),，是一只空碗。在一直給予厚望和期待的明天,、盡頭,，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只空碗,?！鳖D一頓，楊玉清自顧說下去,?！霸谒劳霰平目只爬铮總€人都無處可逃,。每個人都怕死,，都想活得長久，可是,，活得長久,，就能夠打敗死亡嗎？就不怕死嗎,？不是的,。班福德說,，只有追求價值,，而非成功，才能打敗死亡,?！?p>　　“這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楊艷麗一頭霧水,。

　　“我知道,，下半輩子，我要追求的是價值,?！睏钣袂逅坪蹩吹搅艘痪€生機,。

　　“那你的價值是什么？”楊艷麗追問,。

　　“現(xiàn)在,，我還不知道，不過,，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的?！睏钣袂逍赜谐芍?。

　　“那一天是哪一天呢？”楊艷麗覺得妹妹是不是魔怔了,，有點神神叨叨的,。

　　“等著吧?！睏钣袂宓懒嗽僖?，掛了電話，留下楊艷麗握著話筒發(fā)怔,。

　　楊玉清像是重重迷霧中看到了太陽,，雖然只是隱約的太陽，云開霧散,，似乎是很快的事情了,。

　　她下班后徑直去林小西那里。她知道小西大門的密碼,，直接打開進去,，反正尹哲不在的時候，沒什么需要避諱的,。

　　不想,，小西這里少見的，有客人在,。兩個人在陽臺上正相談甚歡,，看見忽然闖進門的楊玉清，停了下來,。林小西立馬起身,，招呼她過去坐，她忸怩著,，打量那位客人,。

　　來人五十歲上下，似乎又比實際年齡年青一些,，因為頭發(fā)烏黑,，滿面紅光,，只是眼睛里有世事磨礪的痕跡。體型偏胖,，穿一身寬松的便裝,。倒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是那眼光,，笑瞇瞇地,，顯得親切，不,，慈祥,。

　　“歡迎你加入我們，過來坐吧,?！睂Ψ较袷抢鲜烊艘粯樱纯蜑橹鞯卣泻?。

　　楊玉清斜身過去,，怯怯坐下了。倒不是因為小家子氣,，見生人露怯,，實在是凡能來林小西這里當(dāng)坐上賓的，都非等閑之輩,，他們聊的那些話題,，對于楊玉清來說，像是天書一樣,，每個字都懂,，可加在一起，愣是不明白,，就像對方說的是鳥語一樣,。因此，一看這坐而論道的樣子,，心里犯怵,，暗自懊惱怎么就這么闖進來了，真該先探頭看一下,，情況不對馬上可以逃跑,，總比坐在這里當(dāng)活人雕像強?！?p>　　“我們只是隨便聊些家常?！睂Ψ较袷悄茏x透楊玉清的心思,。

　　“清清,，這是石老師?！睆牧中∥鞯墓Ь粗?，楊玉清知道對方不是一般人。

　　“石老師,，好,。”楊玉清像個小學(xué)生,。

　　“什么老師,，就是一個沒用的老東西，天天在家呆著,，閑人一個,。”對方哈哈笑著,，笑聲爽朗,。

　　楊玉清也咧嘴笑了，剛才的緊張一掃而光,。她見的所謂大家都是正襟危坐,、不茍言笑，哪怕親切和藹,，也透著威嚴(yán),，讓人不敢造次，哪見過一上來就說自己是沒用的老東西的,。

　　“那您主要是做什么工作的,？”楊玉清習(xí)慣從職業(yè)了解一個人。

　　“剛才不都說了,，在家呆著,，閑人一個?！笔蠋熤貜?fù),。

　　“這是什么意思？”楊玉清小聲嘀咕,，不明所以,。

　　“意思就是沒干任何工作，也不算退休,，因為年齡沒到,。就在家呆著，看書、散步,、寫點字,、坐著什么也不干，反正想干什么干什么,。正好孩子都能自己謀生了,，老人身體健康，能自理,，我也就樂得閑著,，什么也不干?！笔蠋熃忉?。

　　“哦?！睏钣袂遢p吁一口氣,，有點費解，一個成年人,，居然不忙著謀生,、工作、賺錢,，只是在家呆著,，難道他就像川端康成《雪國》中的島村一樣，坐食遺產(chǎn),，家里有礦,？

　　“你覺得賺多少錢，才能夠停下來,，不工作了,？”石老師問，似乎對她的內(nèi)心戲一覽無余,。

　　“我,，我，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工作，不是一直做到退休嗎,？”被看穿,，并突然被發(fā)問，楊玉清慌亂得結(jié)結(jié)巴巴,。

　　石老師并不說話,，還是笑呵呵看著她,。

　　工作，不是一直做到退休嗎,？誰規(guī)定的呢,？她立馬對自己的話回味過來,，這多像楊艷麗說的：生活,，不就是照著媽媽的樣子，再來一遍嗎,？

　　“那么,，你想想，賺多少錢,，是夠了,？”石老師再問，林小西在一旁饒有興味,，不理會楊玉清搬救兵的眼神,。

　　“我沒想過那么遠?！睏钣袂謇蠈嵒卮?，像是答不出問題的學(xué)生?！拔覜]算過養(yǎng)老需要多少錢,，哦，還有孩子的教育問題,，對,，還有對父母的贍養(yǎng)?！睏钣袂逡稽c點列出來,。“或者,，面對生老病死,，誰也不知道會有哪些意外?！?p>　　“所以呢,？”石老師只問不答。

　　“所以,，多少錢也不夠,。”楊玉清硬著頭皮回答,。

　　“對,，對于人心來說,，多少錢也不夠，所以,，我50歲不工作,，還是60歲退休，有什么區(qū)別嗎,？”石老師說,。

　　“那您不擔(dān)心……”楊玉清沒說完，泛指以上吧,。

　　“如果擔(dān)心,，有一千萬依然會擔(dān)心，如果不擔(dān)心,，只有一把白菜錢,，依然會不擔(dān)心?！笔蠋熜Φ孟駛€嬰兒,。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林小西施施然,，吟誦,。

　　楊玉清驚詫，然后,，張大嘴巴,，活人，真的有活人,。

　　石老師和林小西哈哈大笑,。

　　“凡事，問一句：真的是這樣嗎,？凡事,，問自己：我這么做開心嗎？”石老師第一次帶點嚴(yán)肅,。

　　“清清,，石老師教給你的，就是找回自己的方法,?！绷中∥饕徽Z道破,。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笔蠋熰ㄒ豢诓瑁靶∥?，好茶,，來，給我裝頓口糧,?！笔蠋熌贸鲆粋€古樸陳舊的小茶盒,，剛夠裝一泡茶的樣子,。

　　“怎么不拿個大點的罐子？”楊玉清看那小罐,，小得可憐,。

　　“化緣可不是搶劫。要的是當(dāng)下這一口,，就夠了,。”石老師飲盡杯中的茶,，告辭,。

　　“真是個怪人?！睏钣袂逭f,。

　　“是個高人，真隱士,?！绷中∥饔芍再澋健,！罢軐W(xué)系以前的副院長,，不干了，直接辭職回家呆著,?！?p>　　楊玉清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