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夜之后,黃躍明沒有再找過她,這讓孫亞飛著實松了口氣,。若不是陳啟濤把小一的聘書放在她面前,,又用曖昧不明的眼神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她,就如同看的是她一絲不掛的酮.體一般,。孫亞飛差點就以為那一夜的屈辱就是噩夢一場罷了。
“校長,有什么事嗎,?”孫亞飛對這個幫兇,亦沒有任何好感,。
“孫老師,,你的聘書。黃局對你……很滿意,?!标悊捴杏性挘荒樷嵉氐?。
“不是說少一篇論文嗎,?”孫亞飛咬牙切齒道,心中郁結難舒,。
“黃局一句話的事兒,。論文撰寫、匯編,、職稱評聘,,一條龍服務,,一路開綠燈。恭喜你了,,孫老師,,能攀上這樣的高枝?!标悊呛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孫亞飛臉色難看極了,,沉聲道,。
“你我心知肚明。怎樣,?我這張雙人床睡得還舒服嗎,?以后黃局要下鄉(xiāng)視察,你都可以隨意使用,?!标悊丝诓瑁痪o不慢道,。
“你到底想怎么樣,?”孫亞飛雙拳緊握,渾身因羞憤而瑟瑟發(fā)抖,。
“我哪敢對你怎么樣?。≈皇亲屇阌涀?,飲水思源,,別忘了是誰助你飛上枝頭的。而且,,你不奇怪嗎,?你們一到辦公室,我就知道了,。而你第一天在這里留宿,,我第二天一早也就趕來了。這是怎么做到的,?”陳啟濤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你……裝了監(jiān)控,?”孫亞飛細思極恐,,難道她那日與黃躍明的茍且之事,已被盡數(shù)窺視,,或是錄了下來,?
“孫老師果然冰雪聰明。那一日的激戰(zhàn)真讓我老臉通紅吶,。我當然得存起來做留念呀,。你有沒有興趣也留一份?”陳啟濤幾近猥瑣地道,。
“你究竟想怎么樣,!”孫亞飛氣得渾身顫栗,不得不雙手扶住前面的桌子,。
“留在赤河小學,,至少五年,不可以調動,?!标悊俅味似鸩璞圃盏貙⑺逝值纳眢w靠到座椅背上,,掀開杯蓋,,聞香品茗。
孫亞飛默默收起桌上的聘任書,,轉身走出了辦公室,。她覺得自己已經受制于人,長此以往,,必定是紙包不住火的,。但究竟該如何及時止損,她卻始終理不出個頭緒來,。
上課鈴響了,,孫亞飛走進五年級的教室。這幾天,,她總感覺下腹有點墜脹,,情緒也不太好。加之剛才被陳啟濤一刺激,,更是四肢乏力,。
“上課這么久了,能不能安靜一點,!”孫亞飛黑著臉,,扯著嗓子吼道。
下面安靜了一點,,但還是不知從那些角落里發(fā)出嗡嗡的竊竊私語聲,。孫亞飛又敲了敲桌子,整頓了一下紀律,才開始上課,。
小學五年級的學生處于轉折期,,半大不小的,剛剛進入叛逆期的萌芽,,是最不好管的年齡,。農村地區(qū),對英語的重視程度不高,,師資又缺乏,,像孫亞飛這樣一個人上一整間學校的,是普遍現(xiàn)象,。這些無疑都加大了英語教學的難度,。孫亞飛覺得自己就像一頭老牛,一個人拉著一輛沉重的破車,,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全民學英語是沒有必要的,。開設課程是無可厚非,但如今這英語學習,,基本就是把英語當作一門知識在灌輸,,而非一門語言在習得。大多數(shù)學生辛辛苦苦十幾年,,耗費了大量時間和精力,,學到的英語,基本就是除了應試以外便毫無用處的東西,。當一個人覺得自己從事的工作毫無意義的時候,,心中的疲累大于身體的勞累,做什么就都沒有干勁了,。
還不到半節(jié)課,,孫亞飛已經整頓了三次紀律。她看見兩個小男生隔著一張桌子傳紙條,,于是走過去把它截了下來,。
放學后,孫亞飛把他們叫到了辦公室,。
“紙條是誰寫的,?”孫亞飛厲聲問道。
兩個男生不吭聲,,低頭竊笑,。
“說,!要不然回去把這句話抄上100遍?!睂O亞飛故意威脅道,。
“我寫的!跟他沒關系,?!逼渲心莻€圓臉高個子男生頗講義氣地道。
“好,,你回去。他留下,?!睂O亞飛放走了另一個男生,準備進行一對一教育,。
“上課為什么傳紙條,?有什么話不能下課說嗎?”孫亞飛嚴肅道,。
“我不喜歡上英語課,。學的沒有用,聽也聽不懂,?!蹦猩z毫沒有懼色,大聲道,。
“你不認真學,,當然聽不懂。英語怎么會沒用,?現(xiàn)在英語越來越重要了,,沒有英語,怎么走出國門,,走向世界,?”孫亞飛語重心長道。
男生不吭聲,,低著頭,,顯然不認同,更沒有聽進去,。
“你看看自己都寫些什么亂七八糟的,!”孫亞飛見他不為所動,拿著那張紙條氣憤地說道,。
“ABCD,,狗咬豬啊!”男生笑嘻嘻地用本地話回答道,。
孫亞飛雖然不是本地人,,但方言也能聽懂一些了,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突然,,門口傳來一個男人用方言罵罵咧咧的話語聲。孫亞飛抬眼,,猜到他可能是這孩子的父親,。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孫亞飛還是用普通話耐心道:“你家孩子上英語課傳紙條,,現(xiàn)在悔改的態(tài)度也不是很好,,家長你看看該怎么辦吧!”
男人看了孫亞飛一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又跟他兒子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通,他兒子也嘰里咕嚕地回了幾句,,最后,,才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話對孫亞飛說:“老師,他上課不專心有錯,。但是已經放學了,,他還要回家吃飯,你留他做什么,?他要跟我回家了,!”
“家長,孩子犯了錯,,我還沒教育好,,你就讓他回家了?這樣,,你的孩子我可教不了了,!”孫亞飛生氣極了,沉聲道,。
男人又沖孫亞飛嘰里咕嚕說了一句,,便推了他兒子一把,讓他走人,。
“家長,,你剛才說什么?請你說清楚,!”孫亞飛忍不住提高了聲調,。
父子倆還是繼續(xù)往外走,。那男生忍不住回頭翻譯道:“我爸說,你當個老師,,連個學生都教不了,,就別當唄!”
男人在男孩頭上敲了一記,,又罵了幾句,,估計多是嫌他多嘴之類。孫亞飛真是氣瘋了,,目送著離去的那對父子的背影,,重重地把課本摔在了桌上。她覺得累極了,,一點胃口也沒有,。
下午,孫亞飛在辦公室里坐班,,聽見學校后圍墻的喇叭又在嘰里咕嚕地說個不停。起初,,她不知道這個大喇叭是做什么用的,;直到有一天上課時,她講得聲嘶力竭,,也沒幾個孩子在聽課,;可是外面那個大喇叭一響,全班同學瞬間安靜下來,,側耳傾聽,。廣播里播報著孫亞飛聽不懂的方言,后來跟同事打聽才知道,,那是在播報漁民出海和歸海的訊息以及海上的天氣情況,。這些孩子的家長,多是出海打魚的漁民,,他們最關注的,,便是親人的安全和歸期。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吧,。雖然她覺得大喇叭安在學校后圍墻上很不合適,,但這確實是孩子們和村民們最關注的話題,對他們來說,,比讀書重要多了,。
下班回到家,已是華燈初上,。孫亞飛拖著疲憊的身軀換鞋進門,。家中一片冷清,,許杰今日亦是晚歸。她打開冰箱找了些簡單的食材,,準備做飯,。
墜脹的下腹讓她懶得再挪動一步,孫亞飛淘米下鍋之后,,就趴在餐桌上發(fā)呆,。
其實對于學生和家長的不配合,孫亞飛已經不是第一次領略了,,但她還是覺得胸中煩悶,。
記得上一次,她改卷的時候,,收到一張近乎空白的試卷,,上面寫著:“我是華夏人,不學外國文,。英語不及格,,因為我愛國?!彼敃r就氣笑了,。盲目的愛國主義情懷,為自己不努力學習找光冕堂皇的借口,,簡直幼稚可笑,!但這種現(xiàn)象是真實存在的,也不是她憑一己之力能改變的現(xiàn)實,。
許杰當時就開導她說:“你盡力,,問心無愧就好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每個人對人生有自己的看法,你不可能讓每個人都走讀書成才的道路,。他們下海雖然辛苦,,但出一次海,就能賺幾十萬呢,,比你幾年的工資都高,。你覺得他們會看得起你一個窮教書的?人微言輕,,少說兩句,,教好想學習的那些學生就好了?!?p> 孫亞飛越來越覺得許杰看問題比她透徹,,漸漸地,,也不得不向現(xiàn)實低頭。
飯煮好了,,孫亞飛實在沒有力氣炒菜了,。她竟迷迷糊糊地在餐桌上睡著了。最后,,她還是被許杰喚醒的,。
“你怎么了?哪兒不舒服,?”許杰關切道,。
“累。肚子墜脹,,覺得姨媽快來了,。”孫亞飛有氣無力道,。
“你上個月幾號來的,?飛飛,你有時候太不上心了,。我們長期備孕,,你得記一記時間,多關注身體變化,。”許杰頗有些責備的意味,。
“太忙了,,忘了。好像超時了,?!睂O亞飛委屈地撒嬌道。
“你先上床躺著,,我炒菜去,。明天一早試紙測一下,實在不行就請個假,,看醫(yī)生,。”許杰嘆了口氣道,。
許杰的預感是對的,。孫亞飛懷孕了,但伴有少量出血現(xiàn)象,。喜憂參半的兩人,,請假就醫(yī),。醫(yī)生診斷說是先兆性流產,需要臥床養(yǎng)胎,,避免奔波,。還開了孕酮片,讓她按時服用,,三天后再到醫(yī)院抽血化驗,。
無奈之下,孫亞飛打電話給陳啟濤請假,。
“校長,,我想跟你請兩周的假,先兆性流產,,需要安胎,。”孫亞飛不想跟陳啟濤多說話,,遂開門見山道,。
“請這么久啊,!學校缺老師啊,。年輕人,怎么這么嬌氣,?一懷孕就要請假,。人家以前都是上課上到生的!”陳啟濤聲音洪亮,。
“我有醫(yī)院證明,,確實去不了?!睂O亞飛心里窩火,,耐著性子道。
“那你到局里批假吧,。上面批下來,,我公事公辦就好了,省得人家說閑話,?!标悊f罷,掛斷了電話,。
想到要去找黃躍明批假,,孫亞飛的心里,像吃了蒼蠅似的,,直犯惡心,。
她躺在床上,,給許杰打了個電話,把大致情況跟他說了一番,。
“找黃局批假是吧,?行。我晚上再去一趟他家,。咱正規(guī)請假,,手續(xù)齊全,不怕的,。順便跟他談一談你換學校的事情,。”許杰輕松道,。
“別,,許杰?!睂O亞飛趕忙制止道,,“我不想換學校了?!?p> “怎么了,?你不是早就不愿意待了嗎?”許杰柔聲細語,。
“算了,。天下烏鴉一般黑。到哪兒都一樣,。還是滿五年考回城吧,。至少現(xiàn)在同事都熟悉,換地方還得適應新環(huán)境,。我現(xiàn)在又懷孕了,誰肯接收我??!”孫亞飛急急道。
“也是,。先好好養(yǎng)胎,,把孩子生了再說。那就先談請假吧,?!痹S杰想了想,回答道,。
“嗯,?!睂O亞飛應著聲,心中五味雜陳,。她覺得沖陳啟濤那強硬又囂張的態(tài)度,,黃躍明未必肯批這個假。
事實證明,,孫亞飛的猜測是對的,。許杰根本沒找到黃躍明,湊巧得很,,他竟然出差去了,,而且要去好幾天,電話都不帶接的,。
百般無奈,,孫亞飛請不到假,只得堅持上班,。許杰每天負責開車接送,,并用兩條煙和一盒茶葉換來了陳啟濤的最后讓步——免了孫亞飛的校長室內勤和接待工作以及早自習。這樣,,孫亞飛不用每天趕早,,而且上完課,就可以回家休息了,;但這一來一回的顛簸,,還是讓她的孕指標每況愈下。
“孫亞飛,!”聽到醫(yī)生喚她的名字,,孫亞飛拖著病體,費力地穿梭在滿室的孕婦之間,。
“你的HCG和孕酮都很低,,估計胚胎發(fā)育不起來了?!贬t(yī)生惋惜道,。
“醫(yī)生,沒有辦法了嗎,?”孫亞飛心中沉重,。
“不樂觀。你如果真的很想要這個孩子,,我就開個孕酮針給你,。最后試一試。”醫(yī)生想了想說,。
“好,,謝謝醫(yī)生?!睂O亞飛低聲道,。再次穿梭在一群大腹便便的女人當中,她鼻頭酸澀,,心中艷羨不已,。
孕酮針注射痛極了,孫亞飛卻一聲不吭,。只要孩子沒事,,她愿意忍受幾倍于這樣的痛苦。
出血量增多了,,孫亞飛不得不使用衛(wèi)生巾,。她躺在床上,心如刀絞,。想著午飯后還得趕下去上班,,一股無力感從心底蔓延開來。
許杰早上有課,,中午才能回來,。孫亞飛慢慢起身,到衛(wèi)生間如廁,。她坐在馬桶上,,覺得一股熱流往下涌,仿佛有什么東西正與她剝離,、下墜,。她慌忙起身,用紙巾伸到下體擦拭,,卻接住了一團肉乎乎的血球,。孫亞飛害怕極了,雖然沒有經驗,,但她似乎猜到了這代表著什么——她應該是自然流產了,。
“許杰,我,,我下面掉出來一團肉球?!睂O亞飛給許杰打電話,,嗚咽道。
“別哭,別怕,,我這就回去,。你好好躺著。肉球放桌上,,我遲些帶到醫(yī)院化驗,。”許杰冷靜道,。
孫亞飛照做了,,躲在被子里瑟瑟發(fā)抖,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落在枕頭上,,打濕了一片。
“飛飛,,別怕,。沒事的。流了就算了,,我們還年輕,,孩子會有的。別哭,,好好做小月子,。養(yǎng)好身體最重要?!痹S杰趕回來,,鞋都顧不上脫,就奔到床前,,拉孫亞飛入懷,,柔聲安撫道。
“對不起,,我沒保住孩子……”孫亞飛放聲慟哭,,她知道許杰多么渴望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傻瓜,,這不是你的錯,。打個電話給你們校長請假吧?!痹S杰嘆了口氣道,。
孫亞飛調整好狀態(tài),給陳啟濤打電話:“喂,,校長,。我小產了,。跟你請假?!?p> “哦,。太可惜了。那你什么時候能來上班,?”陳啟濤淡淡地道,。
“我要請兩個禮拜的假?!睂O亞飛有點心寒,,自己累死累活地工作,領導卻從沒有把她當人看,。
“那么久……孫老師,,你這三天兩頭要請假,要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學校工作都不要開展了嘛,!人家哪有天天給你代課的道理……”陳啟濤高聲道。
“陳校長,,我老婆剛剛流產,,你是想讓她馬上就去給你上課?無論是按勞動法還是按人性關懷的角度,,都講不過去吧,?”許杰從孫亞飛手中接過電話,中氣十足地道,,“陳校長,,法不外乎人情,我家飛飛如果有什么地方得罪你的,,我給你賠不是,。等她好些了,我們再登門拜訪,。她現(xiàn)在狀態(tài)很差,,就是去了也上不了課。請你體諒,?!?p> “許老板,不是我不體諒,。是真的沒人上課啊,。你說這女人流產,頂多一個禮拜的假,,哪能請那么久,?”陳啟濤在許杰面前,,倒是客氣了許多。
“好的,,那就先請一個禮拜吧。謝謝校長了,?!痹S杰以退為進,結束了通話,。
“小人,!他真的很沒人性!我討厭他,!”孫亞飛雙目通紅,,新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
“傻瓜,,別激動,。好好養(yǎng)著。先請一個星期再說,,接著再打算,。雖然法律規(guī)定流產的最高假期長達一個月,但現(xiàn)實中幾乎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縣官不如現(xiàn)管,,小鬼難纏,你正捏在他手里呢,?!?p> 孫亞飛想到了之前陳啟濤提到的視頻,便認命地閉上雙眼,,心頭像長了草一般,。
一個星期的時間轉瞬即逝,陳啟濤這回硬氣得很,,不接受任何拜訪,,更不收禮,堅持讓孫亞飛回來上課,。無奈之下,,孫亞飛拖著虛弱的身體,頂著慘白的面色,,回到了工作崗位上,。
赤河小學靠近海邊,風大得很,。孫亞飛只好戴了一頂針織帽子,,再戴個口罩用以保暖,;許杰再三交代她不要碰冷水,有課就安排自習,,沒課就回宿舍多躺躺,,平穩(wěn)過渡就好。孫亞飛盡量照做了,,但畢竟是上班,,難免奔波勞累,最終她還是落下了腰酸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