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九月,,依舊驕陽似火,,烘烤著地里的稻谷。
地頭坐著一名身穿露肩粗布麻衣的少年,。黝黑的皮膚,,背著個背簍,,手上拿著笠帽正扇著風。少年看著地里那金燦燦大片大片的稻子都沉甸甸地垂著頭,,好似都為過幾天就被收割的命運而屈服,。少年憨厚的笑著,想著過兩天能收多少石糧食,,又想著得讓崔賈拿走多少,,便笑不出來了。
少年名叫劉瑞,,崔賈是他姐夫,,每年朝廷來收糧的便是崔賈,據(jù)說安城劉知縣是崔賈舅舅,,劉瑞正想著和那同樣姓劉的知縣能攀上點啥關(guān)系時,,便看見路北來了個道士。
那道士走近了才看清是個老道士,。一身紫衫,,束發(fā)蓄須,兩鬢斑白,,面容和藹,。背上背了個包袱,兩手空空,,步履輕盈,。走起路來那是仙風道骨,劉瑞覺著神仙在世也不過如此了,。
那道士走到劉瑞這便停了下來,,拱手俯首笑著問:
“小友,這附近可有人家戶,?”
劉瑞仰首回應(yīng):
“老神仙,,往南走個五里地就有幾戶人家,,俺家便在那里。老神仙可有甚急事,?俺帶你過去,。”
老道士一屁股坐在劉瑞旁邊,,似是被這少年逗樂了,,呵呵笑道:
“可當不起老神仙,小友稱呼貧道上清便可,。貧道哪有甚急事,,孤野慣了,四處訪友,,這走了半日不見一戶人家,,腹中作響,想找著人家戶討些吃食罷了,?!?p> 劉瑞聽聞,把背上的背簍放在身前,,取出了布包著的幾塊黃餅,遞給老道士,。
“上清道長,,這是俺姐做的餅,道長可先墊著,。待會去俺家,,叫俺爹宰只雞給道長吃!”
老道士也不客氣,,笑著接過了黃餅,,啃了一口,一臉滿足,。
“這餅可香,!貧道吃這餅就管夠了,那雞就留著吧,,待會還得趕路,,就不麻煩小友了。小友叫什么名字,?今年幾何,?家中幾口人?待會貧道給你算一卦,?”
劉瑞一聽,,急忙說道:
“那敢情好,!俺家中五口人,姐姐在安城嫁了個叫崔賈的,。請私塾先生給俺和弟弟取的名,,姐姐叫劉翠,俺叫劉瑞,,明年束發(fā),,弟弟叫劉未。父母都是戶農(nóng),。長清道長能給俺算算啥時候能取媳婦嗎,?”
“哈哈,行,,給你算,!待貧道吃完餅再……咳咳!”
老道士吃著餅,,突然咳了兩聲,,捶著胸口,表情慘白,,顯然是噎著了,。
劉瑞急忙把背簍里竹筒裝的水也遞給了老道士,生怕這道士噎死了沒人給自己算算啥時候能取媳婦,。
喝了好幾口水,,老道士才舒了口氣,繼續(xù)吃餅,。不一會就吃完了三個餅,,又喝了好幾口水,這才心滿意足神叨叨地對劉瑞說:
“取名劉瑞,,瑞雪兆豐年?。∪×嗣?,家里收成可還不錯,?”
劉瑞似小雞啄米地點頭回應(yīng):
“還真是!這都好些年了,,年年好豐收,,小災小害的都沒小時候多。道長你看這地里,,這稻長的多好,!等收完稻,俺又能和弟弟回安城看書識字了?!?p> 老道士撫了撫白須,,瞥了劉瑞一眼,似笑非笑,。
“那貧道再給你算算姻緣……”
老道士閉上雙眼,,似在養(yǎng)神,翻袖掐指,。劉瑞憨厚乖巧的蹲在一旁,,嘿嘿的笑著,想著未來媳婦長啥樣,。長清道士正掐指算著,,眉頭突然微不可見地一皺,睜開雙眼,,看著蹲在旁邊傻樂的劉瑞,。
“道長可是算出來了?俺那媳婦在哪,?可好生養(yǎng),?”
劉瑞看著道長望向自己,便出口詢問,。
長清道士笑著對劉瑞說:
“老道還沒開始算呢,,小友不妨想想自己的生辰八字,老道興許能算的準點,?!?p> 劉瑞連忙報上自己的生辰八字,想到剛好前些天在安城,,那私塾先生閑來無事對學生說過生辰八字認法,自己和弟弟平時住在姐姐那里,,就是崔賈的府上,。又請姐姐教自己和弟弟知道了各自的生辰八字。劉瑞說完便想著和弟弟在私塾的趣事,,又嘿嘿的蹲在旁邊笑著,。
老道士在聽劉瑞說完生辰八字時便從包袱里拿出了拂塵。雙腿盤坐在地,,左手執(zhí)拂塵在眼前揮了一下,,他的的雙眼黑瞳似乎更深了一些。老道士望向劉瑞,,仿佛看見了他的未來,,他的一生。
道士閉上了雙眼,微微皺眉,,像是思考些什么,。不一會兒,睜開雙眼,,看著正瞎想的劉瑞,,咳了一聲。神叨叨的說:
“咳,,劉瑞小友,,老道算出來了,你以后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取的妻子,那是貌若天仙,,傾國傾城,!”
劉瑞撓了撓頭,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老道士,。
“道長,,你別騙俺,俺以后能這么厲害,?”
道士揚了揚手中的拂塵,。
“老道騙你這小農(nóng)生做甚?你可別不信,,就說咱們朔朝兩位偉人,。你教書先生可教過你,那孟王從朔州貧農(nóng)發(fā)家,,先在孟州燕城大敗北方匈奴,,平內(nèi)亂,后和先皇創(chuàng)下大朔,,在朔州定都,。孟王則封王落孟州,坐鎮(zhèn)北方,,才有這小地方幾十年太平盛世,!”
劉瑞眨巴眨巴眼,說道:
“俺知道,,這安城屬朔州邊界,。過了北城門便是孟州,俺爹說,,以前打仗離這遠著呢,,以后也打不到啊,。”
“這太平盛世可不長久啊,,許久未打仗了,,先皇過世的早,朔京官員腐敗不堪,。這孟州在孟王治理下倒也太平安穩(wěn),,可惜,都不長久了,?!?p> 長清道士撫了撫白須似自言自語的說著。
劉瑞皺著眉頭,。
“道長,,你是說這里要打仗了?孟王和西北匈奴打起來,,也打不到這里啊,,我聽姐夫說,孟王手下可有二三十萬兵啊,,常年打的匈奴落花流水,。”
劉瑞又扭著眉,,像是想到些什么不可思議的結(jié)果,。
“難,難道,?孟王和朝廷打,?孟王要造反嗎?,!不可能啊,,都安穩(wěn)了三十年太平盛世,不可能說反就反??!”
老道士望著劉瑞,挑了挑眉,,笑了笑,點了點頭,。
“想不到你這般年紀竟說的出這番話,,倒是有些見識?!?p> 劉瑞撓了撓頭,,羞澀回應(yīng):
“平時在私塾,先生教完字,就說好些大將軍的生平事跡,,晚生一時興起,,便多看了些書?!?p> “但是道長,,那孟王會反嗎?為何要反,?”
“天下之事,,我又豈能算的準,若是烽煙四起,,戰(zhàn)火彌漫至此,,你會怎么做?”
長清道士瞪著劉瑞,,沉聲問道,。
“我…我不知道,我又能做些什么……但愿戰(zhàn)火燒不到此處,?!?p> 劉瑞想起了家中父母,弟弟劉未,,安城的姐姐,,垂著頭,手里揪著雜草,,沉默無言,。
長清道士揚了揚手中拂塵,哈哈一聲:
“哈哈,,老道瞎說一番,,小友勿怪。天塌了,,自然有人頂著,。你才多少歲數(shù),操心這多做甚,?!?p> “貧道看你有緣,送你兩件好東西,?!?p> 說罷便從包袱里掏出一個白玉小碗,此碗晶瑩剔透,,甚是好看,。又拿出一本青編,,封側(cè)邊頁看著有些古舊,像是安城北慶巷雜書鋪里曹秀才寫的趣書,。長清道士遞給劉瑞,,一臉慈祥和藹……
劉瑞連忙擺了擺手,滿臉拒絕,。雖說這書看著滿大街都是,,但是這白玉碗一看就很值錢。
“長清道長,,你就吃俺幾個黃餅,,還給俺算了一卦,還沒收銀兩,!這俺可不能收,!”
老道士像是沒聽見劉瑞說話,拂塵往后一丟,,像是把這兩件東西視為燙手山芋,,哪有一點仙風道骨的樣子。搶過劉瑞的背簍,,想把白玉小碗和那雜書塞進劉瑞的背簍里,。劉瑞就和這老道士搶起背簍來,聽著長清道長嘴上嘟囔著一些劉瑞覺著不可信的話,。
“沒事,,沒事,你拿著就行,,這破碗是貧道從山溝子里撿的,,這《銀梨槍法》也是跟那書販子搶的,不值錢,?!?p> ……兩人邊說邊搶著背簍。
“叫你拿著就拿著,!你這憨娃咋恁犟,!”
老道士費力的從劉瑞手里搶過背簍,把白玉碗和《銀梨槍法》塞進背簍里,。然后丟給劉瑞,,劉瑞滿臉無奈。
“咳…好,,道長,,我收下!但天色漸晚,,道長不如去俺家里,,讓俺爹殺雞給道長吃。明早拿些干糧再上路,?還沒問道長要去哪里,?”
老道士撿起拂塵,也不在乎上面的塵土就搭在了右手,。然后系緊包袱,,背在左肩,不談剛才搶背簍的模樣,,還是這般仙風道骨精神,。撫了撫白須,看了一眼劉瑞,。
“貧道就不麻煩劉瑞小友了,,以后有緣總會再遇,貧道此行是去朔京訪親,,該是長留朔京,,貧道告辭!”
說罷就豎起左手,,食指內(nèi)屈,,頷首執(zhí)禮。劉瑞想著老道士問路時的拱手,,便有樣學樣的作禮,。老道士便轉(zhuǎn)身離去。
劉瑞看著老道離去,,抬頭望天,,見天色已晚,走向地里拔了幾根稻穗,,又從地頭拿起笠帽戴上,,把稻穗放進背簍里,背起背簍往家里走去,。
安城是靠斐山而建,,有北,南,,東,,三處城門。從北城門沿斐山林路西行約四十里,,出了林路再行十里便是劉家村,。很多年前據(jù)說村里幾十戶人家,安城建起來了,,很多人家都遷進城了,,現(xiàn)在村里也就幾戶人家,,能種上千畝地,朝廷只占半數(shù)地,。據(jù)說劉知縣母家便是劉家村,,每次朝廷收糧劉家村收的最少,至于為什么最少,,只有負責收糧的崔賈知道了,。
崔賈此刻正坐著拉糧的兩輛馬車駛出了斐山林路。崔賈身高八尺,,一臉橫肉,,不是穿著官家衣裳,還以為是哪個山頭跑出來的綠林好漢,,能嚇壞不知多少大家閨秀,。崔賈穿著一身秀豎紋的紅色公服,腰間別著一橫刀,,嘴里正吃著劉翠給她父母準備的糕點,。身后還拉著一堆東西,有布匹,,花枕,,青酒,醬肉……,。
崔賈越看這些東西越來氣,,心想:這娘們昨晚聽說今天自己要去劉家村,大早上把自己折騰起來買這買那,,花了多少銀兩,!還好自己藏在劉瑞和劉未那屋的銀子沒被翻出來。不知道劉瑞那臭小子昨天臨出城時藏哪去了,,自己翻了半天都找不到,。唉!
正唉聲嘆氣的崔賈抬頭望見了遠處背著背簍少年,。
“劉瑞,!”
少年猛的回頭,瞧見了崔賈,。待馬車走近了,,憨厚的笑著喊著:
“姐夫!回來啦,!你吃啥呢,?給俺嘗嘗……”
“諾,你姐買的,把我這月銀餉都花完了,!你昨天把我前幾月存的銀兩藏哪了,?”
崔賈邊問邊一把抓著劉瑞,手一提給拽上了馬車,,又給了他幾塊糕點,。
劉瑞嘴里吃著,也不抬頭,,回應(yīng)著:
“唔…俺放在劉未鞋里塞床底了,昨天說過了,,叫他換雙鞋出門,,我姐肯定翻不著?!?p> “好小子,!我回去能多喝幾頓竹娘釀的黃酒了,哈哈,!”
崔賈拍著劉瑞肩膀,,笑得放肆至極。
“嘿嘿,,那崔哥能否給俺買兩本北慶巷里那曹秀才賣的游記,?”
崔賈瞪著嘿嘿笑著的少年,
“你小子就喜歡看些雜書,,好說,,待我回城翻著銀兩,就給你買,!”
劉瑞又想起崔賈是來拉糧的,,便問:
“姐夫,你這次要從俺們村拉多少石糧,?”
崔賈一聽,,鎖著眉頭說。
“這我得好好合計拉多少能交差,,上回交的糧,,我那舅父可把我罵慘了。行了,,到你家再說,,我跟你爹再商量商量……我五臟空空,餓壞了,。被你姐急著趕出城,,到這個時辰還沒吃上些飯菜!就啃了幾塊米糕,!”
劉瑞笑得前俯后仰,。
“哈哈,,到家叫俺爹宰只雞給你吃!”
“好,!車上還有清酒,,能湊合喝兩口,快些回去,,早些吃雞,。駕!”
崔賈甩著麻繩吆喝著,,想叫馬兒走快些,,可惜后邊還連著一輛馬車,馬兒終究走不快的,。
劉瑞見狀又想起了長清道長,,小聲嘟囔著:
“有人還不想吃這雞呢…”
崔賈正努力甩著麻繩,也沒聽見劉瑞嘟囔著些什么……
日落西山,,兩人坐在馬車上向著劉家村駛?cè)ァ?p> 夜間泥路邊的蛐蛐放肆地嚎著,,河里的蛙聲張狂地鳴著,都在彰顯這表面平靜祥和的秋日,,暗里卻浪濤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