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斗倭
八月初四是田伯福夫婦忌日。按照田蓮兒想法本要到忌日方才上山祭墳。只是朱玨公干時間有限,,再加上散倭作亂人心惶惶,太平鎮(zhèn)內(nèi)外一夕數(shù)驚,,實在不好多加停留。聽了盧宗德的計策后,,田蓮兒答應(yīng)八月初一上山祭墳,。她早在船上就戒了葷腥,一大早換上素白孝服,,素面朝天宛若剛下峨嵋仙山的白素貞,,亭亭玉立,愈發(fā)顯得俏美動人。盧坦出門雇了四輛馬車,,一輛裝金銀紙箔和香火蠟燭等祭品,,盧宗德朱玨乘坐一輛,田蓮兒盧淑儀乘坐一輛,,盧坦蘭花盧剛盧漢共同乘坐一輛,。
張德生見田蓮兒不懼危險,堅持前往祭墳,,心中很被她孝心感動,,只是生怕遭遇散倭,妄自斷送性命,,不住口苦苦勸阻,,說田伯福夫婦在天之靈肯定不愿女兒冒險上山祭墳。田蓮兒已得盧宗德暗中囑咐,,曉得祭墳關(guān)系到能否順利剿滅散倭,,連聲感謝,執(zhí)意前往,。張德生勸阻不成,,只能立在客棧門口望著馬車粼粼駛向鎮(zhèn)口,不住搖頭苦笑,,暗想哪家車夫這么不怕危險,,肯受雇出鎮(zhèn)祭墳。
福泰客棧二樓客房,,小胡子立在窗口,冷眼瞧著盧宗德朱玨等上了馬車,,眉頭緊蹙眼光閃爍,,沉思半晌方才悄無聲息溜出房間。
馬車很快駛到戒備森嚴的鎮(zhèn)口哨所,,把守哨所的是蔡千總部下,,早得了暗中吩咐,草草檢查便放馬車出鎮(zhèn),。沿途不斷有巡邏官兵攔住盤問,,最前頭馬車的車夫從腰間摸出塊腰牌,低聲說上幾句,,官兵看后馬上揮手放行,。
馬車順著官道駛了五里多路,眼看前面人煙漸稀,,拐上道旁一條狹窄崎嶇的黃泥小道,,兩邊都是綠墻一樣的密集棘叢,只容一輛馬車通行。車夫不顧小道崎嶇,,趕車甚急,,車廂不停上下起伏,比座船在江面行駛顛簸得還要厲害,。盧坦小臉發(fā)白,,胸口煩悶,又有了些想要嘔吐的感覺,。蘭花坐在對面,,瞧見盧坦皺眉干嘔的難受模樣,不避嫌疑擠坐到盧坦身邊,,伸出白嫩手指替他撫摩胸部,,不住柔聲勸慰。以前見到這副香艷場景,,盧剛盧漢定要說幾句葷話,,取笑一番,不過此時兩人都神情緊張,,雙手牢牢抓住棗木棍,,抿著嘴直望向窗外,一聲不吭,。
按大明制度,,民間不得收藏刀劍弓矢,否則以謀反論處,。盧府雖然財雄勢大,,護院家丁平常巡邏佩有刀劍護身利器,只是盧老太爺小心謹慎,,外出行走還是攜帶棍棒等尋常武器,,免得予人口實。
馬車沿著黃泥小道急駛一小段路,,前面現(xiàn)出座低矮荒丘,,遍地都是荊棘刺叢,再也無法前行,。盧宗德跟在朱玨身后跳下馬車,,抬頭望去,見遠近青山連綿蜿蜒,,半人高的荒草隨風起伏,,不時旋起嗚嗚怪聲,甚是荒涼,,問田蓮兒道:“伯父伯母墳?zāi)咕驮谏缴???p> 田蓮兒嗯了一聲,,垂淚道:“那天倭寇突襲太平鎮(zhèn)殺人放火,死的人很多,,棺材鋪的棺材全都賣光,,墳地更是供不應(yīng)求。我無法可想,,抱著爹媽尸體哭著跪在街上賣身葬父,,卻沒有人理睬。爹爹剛好騎馬經(jīng)過,,見我實在可憐,,問明情況,出錢幫我買了墳地,,才讓爹媽不至死無葬身之地,。”說著嗚嗚咽咽哭出聲來,。她說的爹爹就是盧洪秋,,田蓮兒拜盧洪秋為義父,因此也就改了稱呼,。
聽了田蓮兒敘述,,盧宗德不禁深有感觸,高聲吟道:“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倭寇燒殺搶掠,百死莫贖,?!?p> 最前頭馬車的車夫叉腳坐在車轅上,嘴里咬著根草筋,,懶洋洋插話道:“姑娘還算運氣,,碰上盧參將這樣的好心人。有些百姓全家都被倭寇殺光,,尸體成堆爛在街上無人認領(lǐng),官府不能任由發(fā)臭,,只能挖個大坑一埋了事,,不知情的人可能現(xiàn)在還以為活著?!?p> 那車夫身軀壯實,,頰上全是鋼針般的堅硬胡須,叉腳坐在車轅上猶如張翼德再世,,威風凜凜,,赫然就是蔡千總,。只是換了粗布衣衫,手里執(zhí)著馬鞭,,瞧上去有些不倫不類,。那天盧宗德聽了蔡千總抱怨,靈機一動獻了個引蛇出洞計策,,借上山祭墳之機主動出鎮(zhèn)吸引散倭前來,。蔡千總半信半疑,想不出其他妙計,,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yī),,照方行事。這樣的行動本用不著他親自出馬,,只是蔡千總難得有機會打仗,,死活都要親自帶隊。后面三輛馬車車夫雄壯矯健,,都是蔡千總親兵喬裝改扮,。
蔡千總說完,瞪眼問盧宗德道:“盧公子,,我可是按你的計策布置,,不曉得引不引得出散倭?!?p> 盧宗德沒打過仗,,不知道引蛇出洞的計策靈不靈驗,紅著臉道:“我不曉得,,只能盡力而為,。”
蔡千總哼了一聲,,還想說話,。朱玨搶著道:“打仗哪有百分之百的保險,引得出來最好,,引不出來也能平安祭墳,,遂了翠萍心愿?!?p> 蔡千總不再說話,,從口袋摸出個酒葫蘆,對著葫蘆嘴美滋滋灌了一大口,。戚家軍軍紀極嚴,,軍營內(nèi)不許喝酒,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就要責打三十軍棍,。王如龍蔡千總都是出名酒鬼,,在軍營不敢公然違禁,,打了勝仗慶功時方可盡情痛飲。衛(wèi)所軍紀松弛,,蔡千總又是老大,,自然沒有誰敢跟他計較。蔡千總天天喝酒吃肉,,快活勝似神仙,。
把酒葫蘆重新放回口袋,蔡千總瞇著眼睛目送盧坦盧剛用棗木棍挑著祭品,,在亂草叢中時隱時沒,,艱難攀向荒丘頂部。盧宗德穿著素白衣袍,,腰間掛著蔡千總送的寶劍,,走路搖搖晃晃,有些可笑,。假扮車夫的親兵都下了車轅,,聚在蔡千總身邊向周圍張望。親兵隊長蔡福貴是蔡千總堂弟,,仗著親戚關(guān)系,,笑嘻嘻問道:“表哥,盧公子他們走得那么遠,,等會萬一真有散倭出現(xiàn),,咱們救援不及怎么辦?”
蔡千總橫了蔡福貴一眼,,道:“用得著你小子擔心,。朱老虎極是驍勇,七八個倭寇不放在他眼里,。他隨身帶了焰火,,一有倭寇蹤跡就會放起信號,咱們馬上趕過去,,來個里應(yīng)外合,。”他把粗大手掌用力向中心一合,,捏成個拳頭,,獰笑著沒有說話。
另一名親兵聽了卻有些擔心,,道:“散倭扯破天超不過十名,估計早已餓成了僵尸,。朱千總武藝那么好,,若是一人就把散倭包圓,,咱們在山下干瞪眼,哪能立下功勞,?!?p> 蔡千總聽了覺得極有道理,他不太在乎功勞,,卻怕沒有仗打,。摸了摸嘴邊亂麻般的胡須,沉吟道:“小劉說的倒不可不防,。上次襲擊客商的散倭只有三名,,朱老虎一人吃獨食都不癮,哪會記得給咱們剩些湯水,?!毕肓税肷危箘排拇笸鹊溃骸按蠹一飪翰偌一?,咱們悄悄潛伏過去,,發(fā)現(xiàn)倭寇就先干他媽的,絕不能讓朱老虎占了便宜吃獨食,?!?p> 一聲令下,三名親兵都跑過去從馬車座位下取出暗藏的兵器,。放祭品的馬車車廂門打開,,騰地跳出四名全副武裝的精壯士兵,手執(zhí)利刃,,殺氣騰騰,。蔡千總見他們頂盔貫甲,山地作戰(zhàn)既醒目又笨拙,,皺了皺眉吩咐道:“你們在這里守牢馬車,,我?guī)〔趟麄兩先ィ娏诵盘栐仝s上來,?!?p> 四名士兵有些失望,只得應(yīng)命躲回馬車,。蔡千總手上提著斬馬刀,,面上現(xiàn)出猙獰殺氣,大手一揮,,帶著三名親兵悄無聲息地拐進亂草叢,,做賊般偷偷摸摸潛向荒丘頂部。
這時田蓮兒已到了田伯福夫婦的墳?zāi)骨?。那里墳頭連墳頭密密麻麻,,大多都是沒有墓碑的黃土小丘,,有的墳前有燭火香紙焚燒痕跡,山風吹過旋起陣紙灰,。田蓮兒得盧洪秋幫忙,,花錢請石匠在墳前立了塊簡陋墓碑,刻著田伯福田程氏姓名,,否則要在這么多的墳丘間找出也是為難,。田蓮兒見了父母墳?zāi)梗肫鹕崦茸o自己的往事,,情難自禁,,撲過去抱住墓碑哀哀痛哭,大滴眼淚掉落在碑前的亂草叢中,。盧宗德,、盧淑儀、朱玨都穿了素白衣衫,,跟著上前焚香祭拜,。盧淑儀心里默默禱告,希望田伯福田程氏在天之靈保佑自己與田蓮兒心想事成,,好事得諧,。
盧坦蘭花清除雜草,擺放祭品,,忙個不休,。盧剛盧漢執(zhí)著棗木棍立在旁邊,目光不住向周圍荒草叢逡巡,,神情都有些緊張,。
祭墳用的都是果盤素酒。為吸引散倭出來,,盧宗德特地吩咐備了豬肉雞鴨,,雖然對田伯福夫婦有些不敬,只要能夠引出散倭,,想來田伯福夫婦在天之靈也是愿意,。豬肉雞鴨都煮得透爛,微微冒著熱氣,,和著山風香氣吹出老遠,。散倭除非不在鄰近,否則聞到香氣肯定熬禁不住,。
田蓮兒抱著墓碑哭了一陣,,低聲稟告自己被盧老太爺收為干孫女,以及與徐時行兩情相悅,即將正式訂親,。眼見差不多過去半個時辰,,亂草叢中靜悄悄的杳無聲息。盧宗德微覺沮喪,,臉上不禁現(xiàn)出失望神色,正想吩咐蘭花點燃香火紙錢,,朱玨握緊腰刀刀柄,,沖著左邊的亂草叢厲聲喝道:“誰?快些滾出來,!”
盧宗德嚇了一大跳,,感到口干舌躁,心臟砰砰劇跳,,忙伸手握住劍柄,。盧剛盧漢舉著棗木棍,把盧宗德盧淑儀田蓮兒護在中間,,眼睛瞪得老大望向亂草叢,。盧坦從地上揀起抬祭品的棗木棍,護在蘭花身前,,頗有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男子漢氣概,只是雙腳微微抖顫,,棗木棍也握得不丁不八,。田蓮兒等都從懷里掏出短刀、匕首等護身武器,,雖然在兇殘倭寇前多半沒用,,卻也聊勝于無。
厲喝之后,,亂草叢還是荒草萋萋,,山風吹過搖曳低伏,絲毫不見異狀,。盧剛盧漢都喘出口大氣,,用棗木棍拄著地面,面頰肌肉慢慢放松,。盧坦站穩(wěn)雙腳,,舉起棗木棍舞了個飛旋,低聲向蘭花道:“莫要怕,,坦哥保護你,。”蘭花呸了一口,眼神卻極是柔媚,。盧宗德慢慢松開握著劍柄的右手,,只覺得手心濕漉漉的全是冷汗,干笑道:“朱玨兄,,人嚇人會嚇死人,。”
朱玨沒有答話,,右手按著刀柄,,緩步走向亂草叢旁的墳丘。眾人見此情景,,不由自主又緊張起來,。盧坦用力咽下口唾沫,重新舉起棗木棍,,護在蘭花面前,。朱玨剛走到墳丘前,驀地一聲厲吼,,如同惡狼嗥叫,,一條黑影猛地從墳丘后縱身跳起,猛虎撲食般襲向朱玨,。朱玨站定不動,,瞥見黑影最前方有一抹亮光,等亮光快插到胸膛,,左手忽地抬起,,腰刀已然出鞘,閃電般向亮光撩去,。丁當一聲脆響,,兵器砰撞,迸出幾點火星,。朱玨身子如山石兀立動也不動,,黑影騰騰騰倒退三步,踉蹌著立定,。
兩人一招交手當即分開,。盧宗德定睛望去,見亂草叢中站著名衣衫破爛,,披頭散發(fā),,形似野人的粗壯漢子。粗壯漢子赤著雙腳,,目光赤紅,,宛若擇人而噬的惡狼,沖著朱玨放聲獰笑,嘴里發(fā)出誰也聽不懂的怪叫,,震得山谷蕩起陣陣回音,。
朱玨目光望向粗壯漢子緊緊抓在手中的兵刃,見刀身狹長,,類似唐刀,,刀鋒有幾粒細小豁口,顯是與其他兵刃碰撞形成,。他在戰(zhàn)場上見得多了,,知是倭寇最常用的倭刀,再瞧粗壯漢子瘦得皮包骨頭,,猶如出土僵尸,心中恍然,,沉聲道:“快閃開,,這是倭寇?!?p> 盧宗德聽了此言不驚反喜,,暗道引蛇出洞的計策果真有效。其余幾人見粗壯漢子擇人而噬的兇狠模樣,,多少都有些緊張,。盧坦心臟砰砰急跳,喉嚨有些發(fā)干,,舉著棗木棍擋在蘭花前面,。田蓮兒想起慘死在倭寇刀下的父母,眼珠子都紅了,,雙手緊抓匕首,,尖聲叫道:“朱大哥,殺死倭寇,,為我爹媽報仇,。”
盧宗德安慰道:“翠萍放心,,有朱玨兄在,,等下肯定能用倭寇腦袋祭墳?!痹拕偝隹谒矅樍艘惶?,聲音干巴巴的不似自己。
田蓮兒雙目噴火,,瞪住粗壯漢子,,嗚咽道:“這倭寇就是那天晚上殺死我爹媽的兇手。”眼淚撲簌簌流下,。眾人聽了都是一驚,,暗想難道田伯福夫婦在天之靈保佑,居然引得殺害他們的倭寇在墳前現(xiàn)身,。
朱玨沉聲道:“翠萍放心,,我定會給伯父伯母報仇?!痹挭q未了,,忽有聲音陰笑道:“朱千總說得好篤定,如果加上我們呢,?!?p> 聲音低沉嘶啞,惡毒中帶著得意,。盧宗德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九命狐田俊杰,,萬料不到他居然跟蹤埋伏在墳地,心中一沉,,忙循聲望去,,見不知什么時候墳?zāi)怪車霈F(xiàn)了十余名倭寇,默無聲息地把眾人包圍在中間,。倭寇都是衣衫破碎,,饑骨嶙峋,顯已在深山受苦多日,,不過精神卻都還好,,不像餓死鬼模樣,自是田俊杰暗中給他們提供了食物,。田俊杰穿了身淡黃儒衫,,手中倒提著把短刀,笑嘻嘻站在倭寇前面,,用貓戲老鼠的目光瞧向眾人,。原本從耳朵直到嘴角的駭人刀疤已消失不見,容貌俊雅,,風度翩翩,,立在粗蠻倭寇群中,猶如鶴立雞群,。
田俊杰見盧宗德田蓮兒等目光中都現(xiàn)出驚駭神情,,心中更感得意,拐著腳上前半步,,微笑拱手道:“盧公子,、盧小姐,,想不到我們又有緣見面?!蹦抗舛ㄔ谔锷弮荷砩?,見她皓腕已不見瑪瑙玉鐲,顯是聽了自己言語就已收起,,眸里泛起絲溫情,,柔聲道:“蓮兒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p> 朱玨這時已退到盧宗德身邊。他曉得除自己之外,,其他人不是兇殘倭寇的對手,,暗悔有些托大,嘴里卻冷笑道:“九命狐,,你以為吃定了我們,?”
田俊杰短刀劃了半個圓圈,不屑道:“我們十三人,,你們七人,除了朱千總是硬手,,其余哪個配與我們交手,。”陰笑道:“不過盧公子放心,,除了朱千總,,我們不會傷了你們性命,等會還要成為家丁仆人,,伺候盧公子盧小姐出海賞玩海外風景,。”
聽他口氣顯然要挾持盧府座船出海,。田蓮兒再也忍受不住,,蓮步移到朱玨前面,怒斥道:“田俊杰,,你也是漢人,,為什么老想著拋家棄業(yè),干對不起祖宗的勾當,?!?p> 田俊杰面色微微一紅,隨即逝去,,若無其事道:“既已干了一件,,何妨再多干幾件,。”笑嘻嘻問盧宗德道:“盧公子,,我的短竹棒呢,,到哪里去了?”
盧宗德還沒答話,,盧坦已接口道:“早已扔入錢塘江,,你有本事找東海龍王要去?!彼蕾量軆礆?,今日百死無生,便想在口舌討些便宜,,擾亂田俊杰心神,。
短竹棒里藏的都是田俊杰辛苦多年收集的珍寶。聽說已拋入錢塘江,,雖知未必是真話,,卻也心中火起,消了貓戲老鼠的心思,,短刀朝朱玨一指,,用倭語厲聲道:“黑田原,你們六人過去照顧朱千總,,要死不要活,。其他人都抓起來,要活不要死,?!?p> 粗壯漢子厲嗥一聲,率先向朱玨沖了過去,。五名倭寇跟著一窩蜂沖上,。朱玨右手一揚,啪地一聲響亮,,斗大煙花沖天而起,,在半空炸了開來。粗壯漢子一怔,,緩下腳步,,抬頭望向煙花,干瘦面頰現(xiàn)出狐疑神色,。田俊杰也是一怔,,眼珠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恍然大悟,,厲聲喝道:“姓朱的,,你們設(shè)了圈套,!”
朱玨揚聲道:“不錯,大批官兵埋伏在左近,,馬上就會趕到,,還不趕快束手就擒?!毙南氩糖Э傏s上來總要半刻鐘,,自己可要護得盧宗德等安全,莫叫小雞啄了老鷹眼珠,。
田俊杰早打聽得田伯福夫婦墳?zāi)顾?,躲在荒丘上瞧得清楚,前來祭墳的確實只有四輛馬車,。官兵若要埋伏,,只能躲在馬車中。遠遠望向馬車,,雖然瞧不太清楚,,卻也見有人影不斷從車廂跳出,心中更無猶疑,,思索片刻,,獰聲道:“這可是你們自找??煨┌研罩斓脑琢?,帶了其他人走路?!?p> 倭人生性贛直,,只曉得遵命行事,。這些倭寇都是高原一郎部下,,僥幸戰(zhàn)場逃命后因為言語不通,到處都是敵人,,只能躲入深山苦熬時日,,無日不盼望能夠回到日本。田俊杰用高原一郎留下的特殊聯(lián)系方式找著,,說高原一郎已經(jīng)戰(zhàn)死,,遺命讓自己帶他們返回日本,眾倭寇無不大喜過望,,對田俊杰唯命是從,。聽了田俊杰吩咐,黑田原當即大踏步上前,,倭刀舞成刀花,,呀呀怪叫向朱玨猛砍過去,。其他五名倭寇也都一擁而上,此退彼進,,刀光劍影,,與朱玨戰(zhàn)成一團。
田俊杰率領(lǐng)剩下的六名倭寇,,慢悠悠圍向盧宗德等人,。他在座船見識過盧剛盧漢等人本領(lǐng),曉得絕不是倭寇對手,。因此雖然上前,,倒把大半心思放在朱玨身上。見朱玨腰刀生風,,刀法凌厲,,六名倭寇居然拿他不下,皺了皺眉,,把手一揮,,又有四名倭寇加入戰(zhàn)團。
剩下兩名倭寇獰笑撲向盧宗德,,見都是些文弱書生嬌滴小姐,,哪放在心上。盧剛盧漢盧坦持著棗木棍,,迎上前去拼命抵敵,。他們在船上得到朱玨指點,武藝比以前已大有長進,,按朱玨教授組成三才陣,,情急拼命,三根棗木棍舞得虎虎風生,,兩名倭寇居然拿他們不下,。
田俊杰生怕夜長夢多,持著短刀沖向盧宗德,,打的是擒賊先擒王的主意,。盧宗德從腰間拔出寶劍,迎戰(zhàn)田俊杰,。他花拳繡腿哪是九命狐敵手,,三五招后寶劍就被短刀誘到外門,擊飛出去,。田俊杰一聲冷笑,,剛想用短刀逼住盧宗德,斜刺里一根棗木棍攔腰橫擊過來,,原來盧坦見盧宗德危急,,舍了倭寇拚命搶過來救護,。他嘴里能與田俊杰拼個平手,手上功夫卻遠遠不如,,沒幾招棗木棍就被挑飛,。田俊杰恨極這個害自己失落短竹棒的坦鼻頭,一招得手不再容情,,短刀直插盧坦胸口,。蘭花瞧得心驚膽戰(zhàn),尖聲駭叫,。
盧坦見情勢危急,,左手忽地揚起,嘴里喊聲“著”,,一個小紙包劈面砸向田俊杰面門,。田俊杰心中一凜,暗想莫非是潑皮打架時常用的石灰包,,不敢用短刀攔擋,,斜身避開。小紙包卻在空中散開,,一團白粉罩住了田俊杰面門,。田俊杰大驚,只道真是石灰包,,忙閉了眼睛退后幾步,,脫離白粉籠罩。鼻中沒有聞到石灰的刺鼻味道,,呆了一呆重新提短刀上前,。盧坦已趁機撿起棗木棍護在盧宗德身前,小小面頰滿是堅毅神色,。
田俊杰一聲冷笑,,虛刀擊向盧坦面門,等棗木棍上舉遮擋,,驀地下沉,,刺中盧坦左臂,,鮮血飛濺中棗木棍咚的一聲落地,。田俊杰志在盧宗德,不再理睬盧坦,,快步奔了過去,,盧坦赤手空拳,依舊揮舞拳頭擋在盧宗德面前,,叫道:“公子快退,,官兵馬上就到,。”
盧宗德見盧坦如此義氣,,心中感動,,拾起寶劍上下飛舞,不肯舍了盧坦自行退卻逃命,。蘭花舉著匕首也沖將過來,,潑婦般向田俊杰亂戳亂刺。田俊杰心中火起,,正想把盧坦蘭花一刀斃命,,亂草叢中響起震雷般的厲喝,蔡千總揮著斬馬刀,,拐著左腳,,三名親兵緊跟在后頭,舞著兵器大踏步?jīng)_了過來,。局勢立時逆轉(zhuǎn),,朱玨原本已殺死兩名倭寇,得蔡千總相助精神大振,,腰刀舞得虎虎生風,,黑田原和另一名倭寇都被一刀戳中胸膛,倒地喪命,。兩名親兵加入盧剛盧漢的戰(zhàn)團,,以四敵二,大占上風,。蔡福貴見田俊杰拿著短刀追趕盧宗德,,提刀便向他沖過來。
盧宗德蘭花見蔡福貴到來,,噓了口氣退到一邊,。盧坦渾身浴血,依舊揮舞雙手大叫大嚷,,神智已有些模糊,。蔡福貴見他中了魘氣,也不多言,,一刀背拍暈在地,,揮刀與田俊杰戰(zhàn)在一起。蘭花瞧得心疼,,忙過去把盧坦抱到旁邊,,撕下衣襟替他包扎傷口。
田俊杰加入倭寇團伙迭經(jīng)戰(zhàn)斗,經(jīng)驗豐富,、武藝精熟,,與蔡福貴斗成了平手。只是蔡千總既已趕到,,大批官兵必定不久就會到來,,到時勢必成為甕中之鱉,心中立時萌生退意,。他綽號九命狐,,凡事都要預(yù)料退路,時時以保命為先,,眼角余光覷見又有兩名倭寇中刀斃命,,己方只剩下七人,已占不了上風,,咬了咬牙,,大吼一聲,短刀猛進拚命三招,,把蔡福貴逼得倒退三步,。田俊杰覓得空隙,不管其他倭寇,,轉(zhuǎn)身奔進亂草叢,,縱跳如飛,如同赤練蛇般消失在沒腰的亂草叢中,。
蔡福貴呆了一呆,,剛要提刀追趕。朱玨叫道:“你不是對手,,不要追趕,。”騰地跳出戰(zhàn)圈,,向蔡福貴道:“快些過去幫忙,,九命狐留給我?!闭f著縱身竄入亂草叢,,轉(zhuǎn)瞬消失不見。
蔡千總哈哈笑道:“福貴你不是九命狐對手,,快些過去幫小劉他們宰殺倭寇,!”斬馬刀一招舉火燎天,又把一名倭寇攔腰斬成兩截,,污血噴出涂了滿臉,,擦也不擦,咧開大嘴笑得興高采烈,,恍若殺神轉(zhuǎn)世,。
剩余倭寇見了都心生懼意。一名穿著破爛花衫的倭寇嘴嘶吼了幾句倭語,,剩余倭寇立即轉(zhuǎn)身想向亂草叢退卻,。蔡千總哪肯放過,揮刀呼喝,,死死把倭寇纏住,。盧剛盧漢也是大呼小叫,棗木棍舞得虎虎生風,,跟在官兵身后大撿便宜,。連盧淑儀都忍不住舞著細小拳頭嬌聲助戰(zhàn),粉面漲得通紅,,極是興奮,。倭寇脫身不得,只得回身死戰(zhàn),,心驚膽戰(zhàn)之下士氣低落,,哪是官兵對手。
朱玨竄入亂草叢,,遠遠望見田俊杰在前面奔騰起伏,,逃得飛快。他決心不再讓這只狡猾狐貍逃脫,,死追不放,。田俊杰最擅長的本是輕功,后來被朱玨在腿上斬了一刀,,施展起來較前大是不如,,更比不上朱玨,兩人距離逐漸接近,。田俊杰聽到身后風聲急促,,曉得朱玨已到身后,心中發(fā)急,,驀地停身,,右手一抬,一柄藍汪汪的飛鏢射向朱玨面門,。
朱玨知道田俊杰生性狡詐,,見他停步早就防著暗器,腰刀斜斜一劈,,飛鏢居然倒射回去,。田俊杰忙向左邊急退兩步,,堪堪躲過,驚出身冷汗,。沒等他再施狡計,,朱玨已旋風般揮刀撲了上來,田俊杰無奈,,只得收斂心神,,持著短刀與朱玨戰(zhàn)在一團。
俗話說“一寸短一寸險”,,田俊杰武功本來就不如朱玨,,心慌意亂之下更加減了三成,沒幾招就累出身臭汗,,暗道老子今天莫非要歸位,。這時亂草叢中騰騰騰一陣腳步聲響,四名精壯士兵氣喘噓噓持刀奔了上來,。田俊杰知道不妙,,眼珠子轉(zhuǎn)了幾轉(zhuǎn),突地擰身直進,,對朱玨砍過來的腰刀視而不進,,短刀筆直戳向朱玨胸口,竟要以命換命,,逼朱玨讓路,。
朱玨瞧破他的心思,身子微斜,,避過胸口,,任由短刀刺中肩窩,腰刀繼續(xù)向前劈砍過去,。田俊杰萬料不到朱玨如此勇悍,,閃避不及,左胳膊一疼,,半只手臂已掉入亂草叢中,。他眼前一陣暈昡,斷臂處血流如注,,知道已到生死關(guān)頭,,不再理會再次砍來的腰刀,倒退身子向后縱躍,。驀地背心一涼,,低頭望去,胸口現(xiàn)出半截雪亮刀尖,,耳邊還有得手士兵得意的狂笑,。田俊杰手腳登時沒了力氣,,一個踉蹌跌倒在亂草叢中,手中兀自緊緊抓著短刀,。
天色好藍,,云彩好美。彌留之際,,田俊杰腦中浮現(xiàn)出童年與田蓮兒徐時行在一起嬉戲場景,,那時他與徐時行搶著娶田蓮兒做“新娘”,,每次卻都只能當伴郎,,只能立在一旁又羨又妒地瞧著交拜天地的徐時行與田蓮兒。要是不會長大,,該有多好,!心里想著,眸里漸漸失去最后一絲神采,。
見兇殘狡詐的九命狐終于喪命,,朱玨也噓了口大氣,抬頭瞧向肩窩,,見流出的鮮血顏色鮮紅,,知道短刀沒有喂毒,放下了心,,隨手撕下塊衣襟纏住傷口,。他記掛戰(zhàn)局,吩咐四名士兵慢慢趕來,,自己返身快步奔回,,見十二名倭寇都已喪命,死尸橫七豎八倒了一地,,蔡參將滿身鮮血,,拄著斬馬刀咧嘴狂笑,顯得興奮已極,。墓前的祭品中多了顆呲牙咧嘴,、兇眉怒目的倭寇首級。蘭花正在焚燒金銀紙箔,,田蓮兒跪在墓碑前,,哀聲痛哭。田俊杰糾集散倭埋伏襲擊,,企圖搶回短竹棒,,乘船喬裝出海,哪料反成全田蓮兒報了父母大仇,。
盧坦盧剛盧漢都在激戰(zhàn)中受了刀傷,,盧坦左臂鮮血淋漓,,半邊衣衫被染成血色,尤其觸目驚心,。盧宗德感激他們忠心護主,,親自包扎傷口,溫顏勸慰,。蔡福貴按照慣例,,在倭寇身上搜索戰(zhàn)利品。倭寇千里來到大明只為發(fā)財,,雖然餓得干瘦嶙峋,,擄掠來的貴重財物都貼身收藏,舍不得丟棄,。不多時,,地上就聚起一大堆金銀珠寶,瞧得眾親兵眉開眼笑,,知道蔡千總不是貪墨之人,,大家伙兒今日都能發(fā)筆小財。
蔡千總想起一舉剿滅散倭,,報上去就是軍功,,心中更是得意,扯開嗓子放聲大笑,,笑聲遠遠傳開,,驚起飛鳥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