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琚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他湊過來,,擋在劉三面前。
“父親,哥哥,,”他說,“咱們可以懷疑任何人,,唯獨(dú)不能懷疑三哥,。這么多年三哥對咱們一直忠心耿耿,你就是相信皇帝陛下會被匾額砸死,,也別懷疑……”
“胡吣什么,!”曹慎修聞言勃然大怒,厲聲喝止住口不擇言的曹琚,。
曹琚嚇了一跳,,慌忙住口,他也不知自己怎么會說出這么驚世駭俗的話來,。
方才在他腦海里乍然浮現(xiàn)的,,正是下午夢見的情景。身著龍袍的瘦削的皇帝,,鮮血淋漓地倒在他面前,;而劉三的面容,也恰如夢境所見,,訕然,、訥然,神情悲苦,,一如此時(shí)的模樣,。
“琚兒,你長大了,,以后說話做事還是要慎重些,。”姜紹康走過來,,溫和地拍拍他的肩膀,。
“是,世伯,?!辈荑⑷匀挥行?zhàn)栗。
馬車駛出曹家,曹慎修父子三人仍然送出大門,。當(dāng)姜紹康再三勸曹慎修留步,,并走向馬車時(shí),曹琚突然“哎呀”了一聲,。
“怎么了,?”眾人都嚇了一跳,問道,。
曹琚指向墻頭,,喝問:“那上面坐著的是什么人?”
姜紹康剛剛上車,,聽見曹琚的喊聲,,又從馬車上下來,吩咐站在一旁的兒子:“舜臣,,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墻頭上的一個(gè)黑影,,咚的一聲跳了下來,,走到燈光下。曹琚愣了,。
“怎么是你,?”
眼前這個(gè)人,正是那個(gè)古怪的黑衣少年,,只是沒有背著包袱而已,。他的腰間掛了一個(gè)褡褳,里面鼓鼓囊囊的,,伴隨他的移動(dòng),,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琚兒,,你們認(rèn)識,?”姜紹康好奇地問。
“就是他今天叫劉三哥出去的,!”
“這位小哥,,”曹慎修對少年說,“你若是我家劉三的親眷故交,,大可光明正大地敲門進(jìn)來,,曹某不勝歡迎,何必要在這危墻上面蹲著,?”
蕊初也聽到了外面的吵嚷,,掀開車帷,,提著燈,好奇地伸出頭,。
那少年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目光從眾人臉上掠過,最后在蕊初面前停下,。他咧開嘴,露出一副無賴的表情,,拋開其他人,,徑直走向馬車。
姜舜臣上前攔住他:“你要干什么,?別放肆,!”
那少年罔顧姜舜臣的阻攔,輕輕推開他的手臂,,姜舜臣頓時(shí)覺得整條胳膊都有些發(fā)麻,。少年走到車窗前,隨手從兜里掏出一把沙沙作響的東西,。
“小妹妹,,來嘗嘗這個(gè)!”
蕊初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輕薄的人,,她心中又羞又憤,,轉(zhuǎn)過頭去,不去看他,。
曹琚一個(gè)箭步?jīng)_上來,,喝道:“你這廝想干什么?”
“喲,,生氣了?。俊蹦巧倌觋庩柟謿獾胤磫柌荑?,“吶,,小妹妹不吃,給你吃吧,!”他攤開手掌,,把那一把東西伸到曹琚面前。
曹琚被他無禮的表現(xiàn)激怒了,,他一揚(yáng)手,,掀開少年那伸到眼前的手,那一顆顆黑黢黢的東西隨之被揚(yáng)了出去,。
“哎呀,!”少年驚呼道,隨即用那只被掀開的手,在空中龍蛇一般舞動(dòng)起來,,轉(zhuǎn)瞬之間,,就把那把黑黢黢的東西全部接回來,竟沒有一顆落在地上,。
曹琚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這一舉動(dòng),,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位公子,,”曹慎修強(qiáng)忍怒意走過來,,說,“你若要到我家做客,,曹某自然歡迎,。不過曹家和姜家畢竟是禮法世家,還請公子對姜家小姐放尊重些,?!?p> “曹中丞啊,”那少年終于回應(yīng)他了,,但依然是那副輕浮的模樣,,“我在貴府墻頭上聽你們聊了一個(gè)時(shí)辰,聽你跟姜學(xué)士講起那慎獨(dú)的道理,,修齊治平的學(xué)說,,頭頭是道,在下聽了也感佩不已,。不過呢,,說歸說,做歸做,,剛才尊公子‘這廝’都能脫口而出,,可見中丞這‘齊家’的工夫,還是欠一些火候啊,?!?p> “你!”曹琚又氣又急,,指著他就要罵出來,。
“還有你,曹二公子,,”少年打斷他的話,,來到他身邊,又把那只手伸出來,,“這可是好東西,,這叫青殼果,,只有漠東才有,差點(diǎn)浪費(fèi)了,,可惜……”他把那一把青殼果裝回腰間的褡褳,,只留下兩顆在手里,笑嘻嘻地說,,“這東西不但好吃,,還別有用處。曹中丞,,姜學(xué)士,,且看……”
少年手上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了一把彈弓,一顆青殼果順著手指滑進(jìn)彈弓的皮套里,,兩手一拉,那青殼果“咻”的一聲,,飛向曹家門前那株老槐樹,,旋即消失在繁茂的枝葉里。還沒等眾人弄明白怎么回事,,另一顆青殼果也騰空飛起,,同樣射入槐樹的枝葉間。
“哎呀,!”
“?。 ?p> 兩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接連在槐樹深處響起,,隨即,,兩團(tuán)黑影重重地從樹上掉落下來。
那兩團(tuán)黑影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一聲不吭地躺在那里,。姜紹康父女、曹珌兄弟從沒見過這陣勢,,都嚇了一跳,,蕊初直接嚇得尖叫起來。
曹慎修和姜舜臣倒是不怕,,他們走過去,,舉起燈籠。燈光下,,只見兩個(gè)黑衣人軟綿綿地躺在那里,,口鼻流血,眼見是活不成了,。
“曹中丞,,別慌,,”黑衣少年不以為然地瞥著他們,“是相府的人,?!?p> “相府的人躲在曹家樹上,意欲何為,?”姜舜臣問,。
“還用說嘛?曹中丞折辱王相,,又把秦士遜趕出家門,,”少年這才走過來,“他們現(xiàn)在正羅織冤獄,,曹中丞自然被他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安排人躲在這里,就是想借機(jī)刺探曹中丞和誰來往,,說什么話,。——曹公子,,你方才說,,寧愿相信皇帝被匾額砸死,這話我沒聽錯(cuò)吧,?”
曹琚已經(jīng)呆若木雞,,什么也說不出來。
“你看,,他們豈能聽不到,?這話傳到王相那里,該是什么后果,,不需要我說了吧,?”少年依然嬉皮笑臉。
“請問少俠尊姓大名,?”曹慎修一改方才的態(tài)度,,拱手問道。
“小子林浪,,少俠不敢當(dāng),。”
“林少俠,,”曹慎修恭敬地說,,“今天若非少俠出手相助,則我曹家將有滅頂之災(zāi),,曹某代全家謝過,!”
“嗐,,曹中丞!”林浪不屑地?cái)[擺手,,“曹家還不至于有滅頂之災(zāi),。只是,以后該怎么做,,還請曹中丞慎重,!”
“這,如何慎重,?”
“中丞心里自然明白,。”林浪說著,,俯身揪住那兩個(gè)黑衣人的后領(lǐng),,一手一個(gè)提起來,像提起一對雞鴨一般,。
“這兩個(gè)皮囊,,小子替中丞收拾了,保準(zhǔn)兒讓你沒有后顧之憂,。但是以后,,曹中丞如果不慎重一些,,小子恐怕有心,,也無力了?!闭f完,,他邁開步子,走向米市大街:“對了,,小子名林浪,,但不姓林。告辭,!”
“少俠,!”曹慎修上前幾步,高聲問道,,“足下可是姓岳,?”
林浪回過頭來,笑答:“搏于山林,,激于海浪,,搏林激浪,在下林浪,,是漠東野人,,沒有姓,,自然不姓岳。曹中丞,,你在找姓岳的,,姓岳的也在找你。等你不再去找姓岳的,,姓岳的自然會找到你,!走嘍……”
眾人紛紛跟到米市大街上,看見林浪把兩個(gè)黑衣人順手卷起來,,就像卷起兩個(gè)黑色的包裹一樣輕松,。街道上行人稀少,林浪很快消失在黑夜中,,只剩下一陣漸漸淡去的歌聲:
“搏于山林兮,,激于海浪,孤立絕世兮身自放,??v然身是塵外人,肝膽意氣……”
他的歌聲也漸漸消失在了濃厚的夜幕下,。
曹慎修父子三人,、姜紹康一家,都愣愣地站在原地,,許久還沒有想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有貓著腰跟在身后的劉三,什么也沒說,,弓著腰,,一動(dòng)不動(dòng)。
“三哥,,”曹珌轉(zhuǎn)身來到劉三面前,,一改方才的嚴(yán)肅,彎下腰,,拱起雙手,,語氣溫和地說,“方才都是曹珌不好,,曹珌向你請罪了,。”
“沒事的,,大公子,,真沒事?!眲⑷龔?qiáng)笑了一下,,又說:“怪我沒有向老爺稟明,。”
“劉三啊,,”曹慎修問,,“這位林浪少俠,與你是舊交么,?”
劉三站直身子,,抬起雙眼,看著曹慎修,,沉思了一下,,答道:
“他是我小時(shí)候鄰居家的孩子,最近找到京城,,跟我說起家鄉(xiāng),,說得我心里有些難過。家鄉(xiāng)親眷都不在了,?!?p> “噢……你就把這兒當(dāng)自己家好了?!辈苌餍奚袂闇睾偷嘏呐膭⑷募绨?。
姜紹康一家很快也告辭了,曹慎修父子三人目送他們離開后,,返回家中,。在走過劉三身邊時(shí),曹琚停了一下,。他瞥了一眼劉三,,劉三仍然是那副木訥的樣子,。只是曹琚覺得,,劉三并非看上去那么簡單,與那個(gè)少年的關(guān)系,,也遠(yuǎn)遠(yuǎn)不止同鄉(xiāng)而已,。
——
稍晚時(shí)分,一抬四人小轎,,出南外城清波門,,在城南一條巷道中間,一戶人家門口停下,。
城南多是貧民居住,,巷道狹窄、臟亂不堪,,一間間陳舊破敗的房子,,鱗次櫛比地挨在一起,。夜已經(jīng)深了,這一片黑暗更甚,。若不是這群打著素面燈籠的人,,這個(gè)時(shí)候,誰敢從城南巷道經(jīng)過,?
轎夫壓下轎杠,,親隨秦斗掀開轎簾,秦士遜邁步走出轎子,。他從親隨手里拿過一個(gè)燈籠,,照著黑漆漆的小路,皺著眉,,搖搖頭,,撇撇嘴。
“你們就在這里等候,?!彼愿赖馈?p> 隨后,,他來到房門前,,扣動(dòng)了房門。
須臾,,伴隨一聲開門聲,,陶宗渙披著一件舊衣,出現(xiàn)在門前,??匆娗厥窟d站在門口,他神情淡漠,,卻并不驚訝,。
“秦公?!彼硎┒Y,。
“這兒不是朝堂,”秦士遜略顯不滿地答道,,“不請我進(jìn)去么,,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