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二嫂一家在里間房子仔細(xì)對著賬,,不遠處的小車子里又傳出來陣陣咳嗽聲,,老栓手里拿著一桿早已熏黑的旱煙槍,,蹲在門檻上吧嗒吧嗒地抽著,。
煙霧繚繞,,老栓臉上那刀刻般的皺紋更加深了,。
對門那一家回來了,,男俊女美,,年輕朝氣,,就像剛冒出來的新芽,,茁壯翠綠,充滿活力,。
有人專門出來給那一家送禮,,態(tài)度謙卑,大包小包,。
他們圍在一起笑得好開心,,仿佛世界沒有半點陰霾,陽光明媚,,萬物生長,。
這頭的咳嗽聲更大了,,撕心裂肺,就像一把刀子,,一下一下扎著老栓的心,。
人類的悲歡不盡相同,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對門的那輛黑車似乎要走了,,老栓睜大眼睛,目送著它離開,。
“這狗東西,!”那光頭大漢這時恨恨的罵一聲,他不禁捏緊了拳頭,,“昨天我們那樣低聲下氣的找他,,他理都不理,還把我們送的東西都丟出來,,說什么不要隨便讓阿貓阿狗來煩他,,今天居然又跑出來給別人送禮,賤不賤吶,!”
“那小子有什么,?值得他這樣?”
他這時望向?qū)﹂T,,連帶著看顧危也不爽了,。
“阿Q,”老栓這時候發(fā)話了,,“不要這樣,,我們是來做事的,不是來惹仇的,?!?p> 那個叫阿Q的漢子這時大喊道:“哥哥,我不服,!那小子瘦得跟雞仔一樣,,憑什么!”
老栓只好說道:“人家這樣做自然有這樣做的道理,,我們做好自己就行了,,用不著去管別人?!?p> “狗屁道理,!”阿Q憤憤不平道:“我都聽說了,那小子就是個二世祖,,不過是交了好運,,認(rèn)了個好干爹,,有什么可神氣的!”
買這房子的時候,,阿Q特意和麻餅店老板娘打聽了一下,,老板娘把她從犄角旮旯聽到的各種小道消息對他一通說,什么黃昏三角戀啦,,什么貍貓換太子啦,什么車禍?zhǔn)洶┌Y三連擊啦,,聽得他迷迷糊糊,,云里霧里,整個腦子成了一坨漿糊,。
不過在這么多添油加醋的故事里他總歸聽明白了一件事,,就是這個叫顧危的小子的干爹,要么是干岳父,,是華人街的創(chuàng)始人,。
這就懂了。
在阿Q印象里面,,能創(chuàng)立華人街這么大一個組織的,,應(yīng)該是個英雄人物,英雄惜英雄,,能得到英雄人物青睞的,,應(yīng)該也是個英雄人物。
沒見到顧危之前,,他對這位對門商會的主人有著足夠美好的想象,。
那應(yīng)該是一位身長八尺的壯士,豹頭環(huán)眼,,燕頷虎須,,聲若巨雷,勢如奔馬,,他站在橋頭一吼,,就能吼得敵人肝膽碎裂。
沒想到如今見到的卻是這么一個小白臉,,一點也不威猛,,也沒有半點英雄氣概,這讓他的美好幻想瞬間破滅,,再加上華人街對兩邊的區(qū)別對待,,以至于他現(xiàn)在到了惱羞成怒的地步。
老栓這時接道:“人家要真是個二世祖,,人家放著華人街里面的榮華富貴不享,,跑到這種地方開個商會做苦工,?”
阿Q這時冷笑起來:“這些公子哥哥哥你還不知道?屁本事沒有,,又想對外面證明自己有本事,,能獨立,不靠背景,,結(jié)果呢,?還是一坨屎,還得靠背景,!”
老栓這時不出聲了,。
那紫黑胖子這時甕聲甕氣道:“哥哥,看華人街昨天那態(tài)度,,這邊是沒希望了,,我們還是去投別家吧,這白沙城不是還有兩家嗎,?華人街不識貨,,總有識貨的地方?!?p> 老栓這時又嘆了一聲,,“我們是天華人,連華人街都不肯收,,另外兩家又怎么肯收,?跑過去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而且這事如果被華人街知道了,,只怕又是一件無端禍?zhǔn)?。?p> 那紫黑胖子的聲音低沉下來,,“那怎么辦,?我們的錢可不多了,小栓的病.......”
老栓的眼神黯了黯,,小栓的病一直不見好,,他已經(jīng)耗盡家財,不然也不至于跑白沙城這種地方碰運氣,。
那阿Q這時喊道:“要我看,,我們干脆把那邊那小子綁了!華人街既然這么看重他,,這張肉票可值不少錢,!咱也出了氣,也拿了錢,咱拿了錢就跑,,華人街再厲害也只在這白沙灘橫而已,,天大地大,他還管得著我們,?”
老栓卻瞪著他,,“你確定你打得過人家?我們才安定下來,,要是打不過,,到時候人沒綁到,還要平白添一個仇家,,我們在白沙灘也再沒有半點立足之地,!”
他又語重心長道:“老三,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遇事要靜心,,別總這么愣著一根筋,?!?p> 那阿Q聽到這話急起來,“那難道就這樣干等著,?我們等得起,,小栓可等不起,華人街不肯收我們,,靠我們幾個接生意掙錢,,只怕過不了幾天小栓連藥都沒得吃了!”
說到這里,,他轉(zhuǎn)頭對向那紫黑胖子,,賭著氣道:“二哥,這趟回來我們就動手,,出了事我倆自己擔(dān)著,,不牽扯大哥你就是了!”
“混賬,!”那老栓出離的憤怒了,,“你們眼里還有我這個哥哥嗎?當(dāng)年我們四個在東籬折菊結(jié)義,,那都是叩了響頭,、發(fā)了毒誓的!說好的同生死共富貴,,難道說出去的話是假的,?難道我就是那個怕死的?我要是真有那樣的想法,天厭之,,我要真是那樣的人,,天棄之!”
這已經(jīng)是在賭咒發(fā)誓了,!
那紫黑胖子連忙道:“阿Q,,你說的是什么屁話?哥哥是什么人你難道還不清楚,?當(dāng)年七進七出把你從死人堆里救出來的是誰,?當(dāng)年你犯渾出走,連夜把你從月下追回來的又是誰,?說這話,,你還有良心沒?”
那紫黑胖子這時又說道:“還有,,這種事,,是你想不牽扯就不牽扯的?你是魯鎮(zhèn)商會的人,,就算死了,,你也是魯鎮(zhèn)商會的人,你到外面去,,別人也只會認(rèn)你是魯鎮(zhèn)商會的人,,要真出了事,我們這里頭哪一個是有得跑的,?”
阿Q那頭被吼住了,,他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他兩的哥哥們發(fā)這么大的火。
他咬著牙,,虎目含淚道:“可是大哥二哥,,我實在是太憋屈了!我不服??!”
那紫黑胖子這時候也說話了:“哥哥,要說三弟說得也沒錯,,就昨天那事,,我也不服,他華人街憑什么敢這么瞧不起人,?真當(dāng)我們是泥捏的嗎,?泥人都有三分火氣呢!要我說,,就該給華人街一點教訓(xùn),,弄不了他華人街,,我們還弄不了對面那個小的?要是創(chuàng)始人的至親在家門口出事了,,我倒要看看華人街的臉往哪擱,!”
老栓知道他們的感受,自己腆著臉上門去,,卻被人當(dāng)成臭要飯的趕走,,還是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這對他們來說是何等的侮辱,,就連老栓心里也不禁冒著火氣,。
但他知道現(xiàn)在一定得忍著,形勢比人強,,忍不了,,就會死。
“阿Q,,閏土,,都是兄弟,有些話我就直接說了,?!?p> 老栓這時的聲音變得異常溫柔。
“我本來是一個大字不識的農(nóng)民,,也就種種田,,砍砍柴的本事,,二十九歲那年我遭人陷害,,進了牢,被判到礦上當(dāng)苦工,,那時我才結(jié)婚一年,,孩子才剛出生?!?p> “那暗無天日的日子,,本來以為我這條命就要交代在那里,想著我要是死了,,也不知道我婆姨他們孤兒寡母的要怎么活,,沒想到一年后礦上鬧蟲災(zāi),幾個不要命趁亂開了當(dāng)官的腦袋,,一幫子莽子拿著竹竿子捅穿了當(dāng)兵的肚子,,礦上徹底管不住了,我也就跑了出來,?!?p> “本來想著這次萬幸能回來了,以后就守著我那一畝三分田,和自家婆姨孩子好好過日子,,沒想到回家一看,,我婆姨沒了,我孩子也沒了,?!?p> 老栓臉上這時露出刻骨的恨意。
“那畜生,!當(dāng)初害我的那畜生,,沒想到他是看上了我婆姨!把我弄走當(dāng)晚他就來了,,我婆姨......我婆姨.......”
說道這里老栓痛苦地閉上眼睛,,臉上止不住的顫抖。
這些前塵往事阿Q和閏土兩人也沒聽老栓說過,,這時候聽了,,也他們禁怔在那里,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的好,。
過了好久老栓的心情才平復(fù)下來,,他接著說道:“我婆姨死了,跳江死的,,抱著我那剛出世的孩子一起,,我發(fā)誓我要報仇,所以我把那畜生剁成了八塊,!”
這時他臉上露出一絲快意,。
“后來我就被通緝,過著顛肺流離的逃亡日子,,直到遇見了你們,。”
他這時動情地望向兩人,,“阿Q,,閏土,沒遇到你們之前我就是爛命一條,,老婆也沒了,,孩子也沒了,仇人也殺了,,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干什么,,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活,只能是過一天是一天,,過一天混一天,,遇到你們后我才總算有點人樣,,后來又認(rèn)了小栓做干兒子,日子這才有點奔頭,?!?p> 他又嘆一口氣,“其實你們說的我也懂,,被人這樣羞辱,,這口氣,我也咽不下,,只是現(xiàn)在還沒到動手時候,,你們想想,我們什么還都不知道,,兩眼一抹黑,,就這么直愣愣的往前沖,既不考慮危險,,也不考慮后路,,連個像樣的計劃都沒有,這不是在找死嗎,?要找死也不是這么個找法,!”
他這時望向他們,“先把對面的底摸清楚,,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憑仗,,能讓華人街做這種場面,人一回來,,那管事就專門出來拜見,,還帶了那么多東西,我們兩邊的待遇何止是天壤之別,!”
說到這里他臉上露出一絲狠色,,“要真有機會,,我來打頭陣,,小栓畢竟是我的兒子,我怎么著也不會讓他出事,?!?p> 倆人沉默了下來,都在咂摸著老栓的意思,。
老栓這時又問:“老四呢,?人去哪了?要他打探個消息,,怎么還沒回來,?”
阿Q似乎是找到了出氣孔,,含著氣道:“鬼知道,興許又到哪個酒吧鬼混去了,,他這人喜歡喝酒,,喝多了又喜歡亂摸,等下怕是又要被人吊著打,?!?p> 老栓喃喃道:“別看他喜歡泡酒吧,老四是最會打探消息的,,等他回來吧,,等他回來,一切都清楚了,?!?p> 阿Q似乎挺不爽那老四的,嗆一句:“等他回來,?等他回來黃花菜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