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憂國
窗外風雪綿綿不休,,屋內(nèi)暖爐點著通紅的銀炭,,殷婳取出埋在秦旭腹部的小半截竹竿,垂首有條不紊地穿針引線,,迅速將豁口縫合,,最后打上線結(jié),。
幻翎候在一邊,看著殷婳越發(fā)蒼白的臉,,忍了又忍,,在她結(jié)束縫合后,終于忍不住了,,“殿下,,剩下的奴婢來辦,你快去休息吧,?!?p> 殷婳起身到銅盆邊凈手,聲線明顯沙啞幾分,,“他全身都是傷,,骨架比成年男子脆弱,你給他清理時盡量放輕動作,,還有血蠱的副作用...”
話還沒說完,,殷婳的心口突然疼了起來,仿佛有一只手擒住她的心臟,,狠狠地揉碎擠爛,,痛楚周而復始,鈍刀慢割,,似有將她折磨至死的勢頭,。
幻翎神色大變,接住殷婳軟倒的身子,,將她扶到美人榻放下,,轉(zhuǎn)身到藥箱那邊尋了一只碧青瓷瓶過來,倒出一粒猩紅的藥丸送到殷婳面前。
殷婳聞到藥丸散發(fā)出的腥氣,,有些抗拒地皺起眉頭,,幻翎見她如此,正欲去桌邊取蜜餞,,殷婳將她止住,,拾起她手心的藥丸塞進嘴里咀嚼。
幻翎送了一杯水來,,殷婳推開幻翎送來的水,,近乎自虐地嚼碎藥丸,濃厚的苦味夾雜著難以忍受的腥味散開,,令人作嘔的味道盈滿唇腔,,似乎只有這樣能讓她身上的痛得到緩解。
這續(xù)命的藥一吃就是十四年,,小時候吃藥她還會向母后撒嬌討蜜餞解苦,,討了兩年都沒得一塊,她漸漸學會了獨自承受一切苦處,,往后再苦再疼她都不會向任何人示弱,。
幻翎心疼地看著她,“殿下再忍些時日,,等解藥研制出來就不會疼了,。”
殷婳孱弱地伏在軟榻上,,半邊臉埋在陰影里,,眸中晦暗不明,“研制出來又如何,?病了十四年,,就算解了毒也會落下病根?!?p> 幻翎蹲在榻邊,,扼首望著殷婳憔悴的臉龐,握住殷婳發(fā)涼的手,,“殿下萬不可灰心,,皇后娘娘跟將軍都很關(guān)心殿下安危,奴婢也是,,我們都希望殿下平安順遂,。”
殷婳微嘆一聲,,伸手揉揉幻翎的發(fā)頂,,“別擔心,我不是懦弱之人?!?p> 幻翎松了口氣,,“如今南疆深處內(nèi)憂外患之境,國運堪憂,,殿下須得保重身子才能護得南疆百姓安康,。此番出使北晉兇險難測,殿下更得珍重自己,,將軍還在南疆等著殿下歸國?!?p> 殷婳點點頭,,撐起精神,捧住幻翎遞過來的杯子,,皺著眉頭把水飲下,,洗去唇齒間殘存的苦味。
她抬頭看向竹席上靜躺的少年,,忽然問,,“百木回來了嗎?”
幻翎說,,“還沒,。”
殷婳蹙了眉頭,,正要說話,,幻翎連忙解釋,“近期來北晉的異國使節(jié)團多,,巡防王城街坊的衛(wèi)兵增加三倍不止,,百木許是遇到了棘手的事脫不開身。殿下放心,,他要是出了事定會放信號的,。”
殷婳抬起頭看她,,半晌才開口,,“我又不是要責難他,你替他急什么,?”
幻翎舉手搔搔腦袋,,訕訕道,“奴婢不急的,,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殷婳收回目光,說,,“料他今晚也回不來,,你先把這孩子抱他屋里安頓,多留意他的情況,?!?p> 幻翎搓兩下鼻尖,臉頰微紅,,“嗯...奴婢這就去辦,。”
剛走兩步,,殷婳又把她叫回來,,“那孩子發(fā)間有條彩繩小辮,你把彩繩摘下來洗干凈收好,,別扔了,。”
幻翎方才看到過秦旭發(fā)間的小藍繩細辮,,當時還覺得娘里娘氣的,,殷婳此刻又叫她好生對待秦旭的小辮子,不免疑惑,,“那條破繩子又臟又舊,,還沾了血,估計洗一百遍都洗不干凈,。他若想要彩繩,,殿下能給他買一車,留著干嘛呀,?”
殷婳瞇了狹長的鳳眸,,驀地揚唇,“那你就洗一百遍,,洗不干凈再來與我言說,。”
“不,、不是,,殿下,我就稍微夸張了一丟丟,,您別當真吶,!”
幻翎伸長脖子,望著殷婳漸行漸遠的背影,,腸子都悔青了,。
她原地薅了幾把頭發(fā),,回頭恨恨瞪住竹席上躺尸的秦旭,兩步并作一步走過去,,叉腰站了一會兒,,終是選擇認命,把人抱起來往外走,。
時值霜雪季節(jié),,衡都銀裝素裹,厚厚的陰云敷遍夜幕,,一眼望去皆是沉悶壓抑的鉛灰色,。
南疆使節(jié)團全員安頓在衡都西市南業(yè)坊,使館樓修了三層,,站在三樓能將整個衡都盡收眼底,。
殷婳攏著暖手爐立在窗邊,雙肩披了厚實的雪氅,,平日束在芙蓉玉冠內(nèi)的烏發(fā)柔順地垂在鬢邊,卸去了英朗的線條,,多出幾分女兒家的柔美嬌軟之態(tài),。
她微瞇著眸子,深邃的目光遠放,,居高臨下俯瞰星羅棋布的民舍閣樓,,總覺得這些屋舍就像是被重重冰霜掩住鼻翼的人,一呼一吸都顯得沉重而艱難,。
死人坑里堆積的尸山,,九龍渠內(nèi)被當作牛馬使喚的亡國百姓,還有被府兵隊正做成血滴漏的秦旭母子,,無一不是觸目驚心的,。
一國滅亡,受難的不僅僅是皇室,,還有政權(quán)更迭之下的無辜百姓,。
四年前,北晉順昭帝曾率領(lǐng)三十萬大軍攻打南疆,,當年南疆的秦家軍死守鰲山關(guān),,損兵過半才給南疆換來一線喘息的機會,而她趁著這次機會日夜兼程趕到大涼國請救兵,,三拜大涼元帝才求得一紙合約,,救南疆于危亡之際。
如今南疆與北晉簽署了楚河盟約,,商定兩國百年和睦互通商市,,但政覺敏銳的人都知道盟約不過是順昭帝的緩兵之計,,北晉再度起兵攻打南疆不過是時間問題。
若是南疆仍舊停滯不前,,一如昔日小國勢微,,就算大涼派十萬精兵鎮(zhèn)守南疆邊境也守不住它。
而南疆一旦滅亡,,南疆百姓就會像今日的北唐百姓,,甚至比他們更慘。
殷婳拉近氅衣,,長睫低垂,,掩住眼中濃重的墨色,心中愁思百結(jié),。
她是南疆秦皇后之子,,是一出生就背負著殷氏和秦氏兩族使命的中宮嫡子,更是南疆百姓擁戴的皇子,,從來就不是什么皇室公主,,她也沒有資格享受公主的待遇。
家國有難她必身先士卒,,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南疆步北唐國的后塵,,永遠不能...
殷婳扣緊掌心,凝望著窗外平鋪延展的衡都夜景,,默默堅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