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就好了,?!痹S南煙今日換了一身橙色紗裙,,襯得她嬌俏可愛,,她拉著岑念景在身邊悄悄道,,“我哥又要讓我和那個冰山去踏青啊,?!痹挳?,又說了一句無聲的“我真倒霉,!”這是兩個少女說悄悄話的方式之一,,橙衣少女好像想到了什么,,轉(zhuǎn)著圓圓的大眼睛,又道,,“怎么裴大哥沒和你一齊來呢,!”
“父親說今日要帶裴大哥去軍營呢,而且他是來投軍的,,又不是來玩的,,我總不能日日把他帶著吧?!贬罹坝行┮馔?,這大小姐竟然對裴允念念不忘了,但是早知道王演也在,,她才不來呢,。
“岑小姐頭痛好些了嗎?”
真是怕什么偏來什么,,聽到王演的問話,,岑念景很不情愿地看向那個黑衣少年,卻見他一改昨日的冰臉,,問完話還對著自己淺淺一笑,,墨色的雙眸溫柔似水,在這春光之下看來,,果真是傾城的少年郎,,想到這,岑念景即刻打斷自己,,不卑不亢地給他行了個禮,,回道,“好多了,,多謝吳王殿下贈藥,。”
“咦,,你有沒有看到?。∧莻€冰山竟然笑了,!”許南煙又撲了過來,,在岑念景耳邊小聲地議論道,“你是不知道啊,,他....”
見王演和許瑕觀都看向了她們,,岑念景忙堵住許南煙的嘴不讓她再說了。
陽春三月,,風(fēng)和日麗,,許瑕觀提議去幕府山上打獵,,騎馬打獵這是平時許南煙最擅長的,可是因為要和王演同行,,她興致全無,。幸好岑念景來了,不然她定要差人再去岑府連請三次,。
這一行人騎馬到了幕府山腳下,,云鳶、麗靈和同行的許家小廝,、吳王侍衛(wèi)留在了山下的客棧,。有樵夫路過,見到這幾人正要上山,,便過來勸道,,“昨夜幕府山剛下過大雨,山里有些路段崩塌,,現(xiàn)在騎馬上山不太安全,?!?p> 許南煙最喜歡冒險,,因此堅持要上山,這四人便放緩了些速度,,一路上果然發(fā)覺道路濕滑,,到了半山的地方便見路口被一些倒下的大樹攔住了,他們將馬拴在了此處,,帶上了弓箭準(zhǔn)備徒步前行,。
“不如我們分兩隊比賽,一個時辰之后回到此處,,看誰的獵物多,,怎么樣?”許瑕觀突然提議道,,話音剛落便聽許南煙歡呼道,,“好呀好呀!岑念景,,我們比一比吧,!”
“既然如此,景妹妹,,你同我一起吧,。”許瑕觀笑了一笑,,卻聽到妹妹反對道,,“不行,,哥,我要和你一起,?!?p> 岑念景忙道,“我想和瑕觀哥哥一起,?!币娫S瑕觀點頭答應(yīng),真是為自己捏了把冷汗,,萬一被分到和那王演一組,,這一個時辰可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度過。
卻見許南煙幽怨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撇著嘴,,也不理王演,便背著弓箭包大踏步往前去了,。
“阿煙,,你要照顧下吳王殿下啊,!”許瑕觀對著那一前一后遠(yuǎn)去的兩人喊道,。
雖說是兩人一隊,但是許瑕觀好像見到了什么野兔便追著到前面去了,,岑念景便自己在后面慢慢走著,。雨后深山空氣清甜,偶有些顏色妍麗的野花在路邊,,她走著走著往背上的弓箭籃里裝滿了各色鮮花,,也不知自己走了多遠(yuǎn),一路也再沒看到許瑕觀,,正想著該往回走了,。突然她感覺到有一雙眼睛看著自己,轉(zhuǎn)身一看,,見遠(yuǎn)處一只野豬,,正氣勢洶洶地盯著她。
岑念景趕緊慌慌張張地往前跑去,,一邊跑一邊對這年幼的自己深感無力,,這個千金小姐在家里嬌生慣養(yǎng),跑起來不僅不快,,而且沒跑幾步就氣喘吁吁,,完全不若上一世的自己,在江東駐守時天天練武,健步如飛,。
自從上一次出手打戴寧,,岑念景就發(fā)覺自己力不從心,將近十五歲的自己依然十分柔弱,,招勢再好也不過花拳繡腿,。更何況是對陣山里的野豬,她如果射只兔子可能還能輕松一點,,但是幕府山怎么會有野豬呢,?這一帶也算是許家的私人獵場了。
這么胡思亂想起來,,岑念景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哎呀”一聲摔了一跤。雖然一身泥濘,,她立刻爬起來,,眼見著野豬張牙舞爪地就要追上來,只能一瘸一拐繼續(xù)逃命,。沒跑幾步,,少女又摔了一跤,身上到處生疼,,手上都是泥土和血水,,她還是掙扎著要爬起來。這時,,那野豬突然尖叫一聲后便倒地掙扎,,岑念景還沒起身,,聽到聲音忙回頭一看,,見野豬身上中了三箭,血流滿地,,箭簇全部沒入,,可看出射箭之人功力頗深。
少女長舒一口氣,,然后四處張望,,便見到一個黑衣少年正坐在不遠(yuǎn)處的一棵郁郁蔥蔥的李子樹上,不仔細(xì)看還真看不見他,。少年從樹上一躍而下,,快步跑了過來。
岑念景又低下了頭,,她竟不知王演有這等好功夫,,慢吞吞地站了起來,還沒開口言謝,就有一陣?yán)滟哪举|(zhì)香撲面而來,,自己都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王演扶住了?!八ぬ哿税??”
他的聲音就在自己耳邊,岑念景難為情地不敢抬頭,,也不敢看他,,更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只是一陣搖頭,,卻不知自己因為跑了一陣又受驚嚇,,臉色蒼白若紙。
“你先坐下,,我?guī)湍憧纯茨睦锸軅撕脝??”王演扶著青衣少女的手肘,口氣溫和,,若是少女此刻抬頭,,便會看見他那幽深的雙眼里此刻流露的心疼。
岑念景抿了抿嘴,,知道現(xiàn)在逞強(qiáng)也沒用,,自己確實走不動了,腿上火辣辣地疼,,手上也擦傷了多處,,便“嗯”了一聲。
“你終于和我說話了,?!?p> 聽到王演這么說,她訝異地抬眼看他,,見他眉笑眼開,,完完全全是個陽光少年。
“我什么時候不和你說話了,?”岑念景一邊被扶著坐到一個大石塊上,,一邊為自己感到不平,為了周全禮義,,她哪次見王演不是恭恭敬敬的,。
“你要把問安也算成說話,我也沒辦法,?!蓖跹菀哺紫拢荒槦o辜。
岑念景聽了倒覺得好笑,,見他從袖中拿出兩個小瓷瓶,,不禁問道,“你怎么帶這么多藥在身上,?”
“金創(chuàng)藥,,跌打膏藥,習(xí)武之人當(dāng)然隨身攜帶了,?!蓖跹萦帜贸鲆环藉\帕,想幫少女擦拭手上的泥土,,雨滴便落了下來,。
“下雨了?!薄跋掠炅?。”兩人異口同聲道,。
“我們先找個地方避雨吧,。”王演自然而然地將一手衣袖擋在了少女的頭上,,另一手想扶她起來,,但見她從石塊上起身就痛得皺眉,便順勢將她背了起來,。這一瞬間,,更大的雨滴落到了兩人的臉頰上,岑念景一時也不知說什么好,,不讓他背,,雨看著已經(jīng)變大了,自己又走不動,,兩人只能在這兒淋雨,;讓他背......不管讓不讓他背,他已經(jīng)背了,。而且自己一身泥濘,十分狼狽,,衣裙上的泥土都沾到他身上去了,,想著想著,岑念景開始臉紅,,小聲又別扭地說了聲“謝謝”,。
少年爽朗一笑,一路奔跑,在雨下得更大之前,,終于找到一處山洞,,但是兩人的衣物也都有些濕了。進(jìn)了山洞,,他將岑念景輕輕放下來,,取出一個精巧的火鐮和火石,又在山洞里拾得幾個松果和樹枝,,燃起了一小堆篝火,。兩個人圍火而坐,岑念景偷眼瞧他,,見他的緞服上也沾上了泥土,,想是自己身上的泥土所致。
王演全然沒有在意泥土之事,,忙著堆好了篝火,,便又坐到了岑念景身邊,那陣清冽的木香又迎面而來,,少女的臉也紅了起來,。
“我?guī)湍悴咙c藥吧?!?p> “嗯,。”
兩人默默無言地擦藥,,山洞外面伴著春雷轟隆,,雨愈下愈大。
“你不是和南煙一隊嗎,,為什么你自己在樹上?。俊贬罹暗氖稚喜梁昧怂?,便自己掀起了裙擺,,一邊給自己上藥,一邊問那背對著自己的少年,。
“哦,,我在那守株待兔,”聽岑念景冷哼一聲,,他才又道,,“我見她很擅長打獵,就在那樹上等她咯,?!?p> “哦,。”少女冷冷道,,繼續(xù)抹藥,,一陣靜默,便聽到悠揚的笛聲在背后響起,,是那首《廣陵歸思》,。岑念景恍惚記得,惠太妃是廣陵人氏,,最愛聽這首樂曲,,講的是游子思念家鄉(xiāng)的故事。就算是上一世,,她也只聽過王演在夜宴上吹奏了一次,,卻沒想到今生可以這么近地聆聽此曲。
伴著山間雨聲,,這笛音清脆婉約,,少女聽得如癡如醉。
一曲終了,,果然余音繞梁,,可以三月不知肉味。岑念景在心里暗嘆,,真是好笛音,!
接著,少年換了一首樂曲,。岑念景一聽,,便緊緊抿著嘴,有些不知所措,。
是《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少年吹奏完后,,有些試探地問道,,“喜歡嗎?”
“聽聞殿下笛音是建康一絕,,今日有幸聞之,,只可惜小女對樂理向來一竅不通?!贬罹斑`心答道,,依然背對著少年,因此看不見他落寞的神情,。
外面的雨依然淅淅瀝瀝,,林間鳥鳴不絕于耳。
岑念景已經(jīng)抹完了藥,,傷口處冰冰涼涼,,沒有那么痛了,她便抱膝而坐,,靠在石壁上,,閉上雙眼,也不打算再和王演搭話,,心里暗自決定以后許南煙再叫自己出來玩的話,,一定要問清楚都有誰在。
黑衣少年依然背對著他,,但是自顧自地說起話來,,“棠梨葉落胭脂色,蕎麥花開白雪香,?!?p> 聽到這詩句,岑念景即刻睜開雙眼,,心頭一驚,,她自然記得,這是她曾經(jīng)為許南煙代筆的第一封書信寫下的開頭,。不錯,,就是今年秋天,王演年滿十八歲,,去往忠州后,,許南煙央求岑念景為她寫信給吳王。
因為許大小姐從不在詩書琴藝上費心,,只喜歡騎馬打獵,,但是作為許家唯一的女兒,又是嫡女,,許家那樣的高門大戶自是寬容寵溺,,也不逼她向?qū)W,,而作為她的好姐妹,岑念景就沒有那么幸運了,,家教嚴(yán)明,,又有一個勝似嚴(yán)母的姐姐岑念白,自小就管教她,,親自監(jiān)督她,,因此連陪她長大的云鳶都能把詩經(jīng)倒背如流。
她不知道為什么王演突然會念出這句詩來,,只能靜靜地聽著,。
“夢里秋來蜀地連夜大雨,就像現(xiàn)在這樣,,我收到一封來自建康的書信,,娟秀小楷,只記得開頭寫的就是那樣的秋色美景,。然后見到一個青衫少女,,天真浪漫,她在春光中曬書,,夏夜中彈琴,,秋日里見她舞劍,快意颯爽,,剛中帶柔,。”
少女雙手緊握,,卻止不住顫抖,,上一世的景象清晰地再現(xiàn)于眼前。那是她剛?cè)胪醺臅r候,,當(dāng)時多開心啊,。難道王演和自己一樣,也是重生而來,?
“但是她有頭疾,,時有發(fā)作,在夢中我心焦慮,,四處奔波,,得一良方,名為川穹沙參玉露丸,,讓她服下有所改善,,于是我日日帶在身上?!贬罹奥勓杂行﹦尤?,她倒不知道王演日日把藥帶在身上,。
黑衣少年望著外面的大雨,接著道,,“不知為什么,,這樣一場好夢,,醒來我卻感到心頭悶痛,,郁悶低落,青衫少女的模樣明明在夢中清晰無比,,一睜眼就消散眼前,,再也記不清楚是什么樣子?!?p> 岑念景此刻面對著篝火,,想起岑氏連坐三族的慘狀,眼中帶有恨意,,但嘴角卻浮現(xiàn)一絲慘淡笑意,。
“因為小女穿著青衣,所以殿下以為我是那夢中女子,?”少女冷冷道,。
王演還未答話,又聽她道,,“為免誤會,,我可以終生再不著青衣?!?p> 語氣之冷淡,,讓黑衣少年也不知如何再開口,只是神色黯然,,沉默半晌后,,他才道,“嗯,,你和我夢中的女子確實不一樣,。”夢中人明媚,,眼前人清冷,。
寂靜間,林中雨聲漸小,,漸弱,,直至云散天青。
見雨停了,,王演才轉(zhuǎn)過身來問道,,“我可以背你下山嗎,?”
吳王是何等人物,冷戾殘酷才是他的本性,,將來還要叱咤朝堂,,翻云覆雨,殺盡所有他所疑心之人,。岑念景確實從沒見過他如此卑躬屈膝的樣子,,但并不動容,自己在旁邊撿了一根較粗的樹枝,,硬撐著站起來,。
“我自己可以走?!鄙倥桓本芩擞谇Ю镏獾臉幼?,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前面去了。王演便跟在她的身后,,幾次見她站不穩(wěn),,都伸出了手想扶她但又默默收回。
兩人一路無言,,還沒走到約定的地方,,便遠(yuǎn)遠(yuǎn)聽到許南煙大喊道“岑念景!”,,她遙見青衣少女拄著一只木棍,,趕緊跑了過來。
“哎呀,,你摔傷啦,,怎么回事啊,走得動嗎,?讓我哥背你吧,!”許南煙忙扶著岑念景,對著許瑕觀招手,,又冷眼瞧了瞧站在后面的王演,,悄悄對青衣少女道,“那個冰山怎么這么沒有人性??!你都摔成這樣啦,還這樣冷眼旁觀,,兩袖清風(fēng),!”
岑念景不想為王演辯解,只是訕笑道,“我沒什么大礙啦,?!?p> 許瑕觀忙上前來,和妹妹一起扶著岑念景,,有些愧疚道,,“都怪我去追野兔了,后來到處找不到你,,以為你先回來了,。不過你們倆怎么遇到了?”
許南煙感受到岑念景和王演之間氣氛怪異,,心里覺得定是那冰山給人氣受,,正心疼自己的好朋友,而哥哥不僅不來背人,,還在閑話詢問,便大聲責(zé)怪他道,,“哎呀,,本來就怪你,人家都摔了這么一跤,,你倒好,,還問東問西的!”一邊將岑念景的雙手拉到自己肩上,,自己把她背了起來,,走到栓著馬的地方,將青衣少女扶上馬,。
岑念景突然眼角一紅,,熱淚盈眶,也不知道是哭自己的傷痛,,還是被許南煙窄窄但又溫暖的脊背而感動到了,,無論今后如何,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兩個少年郎跟在后面,,都有些慚愧。
到了山下,,云鳶跑了出來,,見到岑念景滿身泥土,眼睛紅紅的,,忙過去扶她,。麗靈見了,便請岑小姐到客棧的雅間里更換衣物。她出門時多帶了兩身許南煙的裳裙,,擔(dān)心大小姐打獵后發(fā)汗需要更換,。
“還是你想得周到些?!痹气S接過衣裙,,向麗靈道謝。
換好衣物后,,岑念景被云鳶攙扶著出來,,見到客棧外停著一輛馬車。
“景兒,,那個冰,,我哥找來的馬車,先送你回府好好休息,?!痹S南煙神色復(fù)雜,有些憂愁,,又有些困惑,,這冰山好不容易做了一件好事,為什么要讓自己說是哥哥找來的呢,?
岑念景聞言點點頭,,便帶著云鳶一齊上了馬車,雖然沒見到王演和許瑕觀,,但是她也沒再細(xì)問,,在車窗邊和許南煙擺手道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