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青梅竹馬
鄭緒誠今天要來,是云清始料未及的,她也并不想見他,,一個堂堂巡撫的公子,,來教坊司,,傳出去也會有損他的名聲。
她想阻止他過來,又或者再找其他機會私下見他,但是他還是到了教坊司,,沒有任何遮掩。
管事的余公公見到是巡撫大人的公子來了,,忙不迭地招待,,把云清從官坊里叫出來,,單獨給他們開辟了一間廂房相處。
“云清,?!编嵕w誠還是那副懵懂少年的模樣,忐忑地叫她的名字,。
“你不該過來的,!”云清剛進屋就直接沖上來發(fā)了火,讓鄭緒誠剛剛展開的笑容有些凝固,。
“鄭大人這會正在福建處理賑災(zāi)的事情,,想必也是焦頭爛額,,這個時候你在京城更應(yīng)該謹慎言行,,怎么能突然到這種勾欄場所來見姑娘?要是被有心的人抓住了把柄怎么辦,?”
鄭緒誠怔住,,猶豫地回道:“我...只是來見你而已?!?p> “你是只來見我一面,,可是別人不一定會這么認為,我就怕...我就怕會有什么問題,?!?p> 云清顰著眉,林崇巖昨晚的話讓她對鄭緒誠的求見多了一層擔(dān)憂,,她很害怕,,哪一天福建賑災(zāi)的巡撫大人鄭同光也會像父親一樣,利用的價值沒了,,就被棄如敝履,。
不知道為何,她想起福建的鄭同光時,,總是會自動代入父親那張瘦削的臉,。
她好擔(dān)心,有朝一日,,鄭伯伯的臉上也會出現(xiàn)和父親一樣的憔悴疲憊,。
看著鄭緒誠困窘的面龐,云清的焦躁減了一半,,她嘆口氣搖了搖頭,,想來自己也是過于警覺了。明明京城權(quán)貴子弟逛勾欄場所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自己又何必對鄭緒誠來這兒如此緊張,。
“對不起,我剛剛只是有些急躁?!彼恼Z氣柔和了很多,。
鄭緒誠還有點發(fā)懵,仍有些慢吞吞地,,從袖子中拿出了一個油紙包裹,。
“這是我給你帶的東西,里面有些銀子,,還有給云泠云溪她們帶的李子干,,也是你喜歡吃的....”
“我不能要你的東西?!痹魄鍝u頭,。
鄭緒誠拉過她的手,將包裹塞在她手里:“就算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你的妹妹們著想,,這些銀子都是給她們買衣服吃食的?!?p> 手里的包裹沉甸甸的,,也硬硬的,想必鄭緒誠裝了很多銀兩進去,。她有些感動,,緩了片刻才哽著聲音問道:“伯父好嗎?”
鄭緒誠點點頭:“挺好的,?!彼譄o奈地搖了搖頭,聲音變得有些哀傷:“就是聽聞你們家的事情,,太過震驚,,病了半個月,這幾天來信才說稍稍好轉(zhuǎn)了一些,?!?p> 云清的眼眶紅了:“讓他擔(dān)心了。煩你回信的時候提上一句,,我們現(xiàn)在都很好,,教坊司里的大人們沒難為過我們?!?p> 鄭緒誠指上觸碰的地方硬硬的,,他低頭看去,是云清的手背上長了幾塊紫色的凍瘡,。
他心里不是滋味,,如果這也算沒為難過,,那為難起來又會是什么樣子?
兩人拉著手,,就和兄妹一樣自然,,從小時候到現(xiàn)在,他們都是最好的玩伴,,如果這一切都沒發(fā)生,,還會成相敬如賓的夫妻。
可是,,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們再無可能,。
“云清?!卑肷?,鄭緒誠茫然地開口道:“你就要這么一輩子呆在這里了嗎?”
“如果我們什么都不做,,就會永遠呆在這,?!痹魄迓淠鼗卮?,但她又頓了頓,改了口氣:“如果去抗?fàn)?,要么全身而退,,要么死無葬身之地?!?p> 昨天,,她離后一種情況也就一步之遙。但是林崇巖放過了她,,只是因為,,他的盟友發(fā)生了變化。
耳邊又響起林崇巖低聲說的那些話,,那些牽扯到宮里,,牽扯到皇帝,絕對不能被第三個人聽到的大不敬之言,。
清晰又隱晦的話語中透出的信息,,會和林崇巖的突然倒戈有關(guān)嗎?
“云清,?”鄭緒誠小心地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將她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澳阍谙胧裁??”
“沒什么,。”云清抽出一直被他拉著的手,,低聲說:“我在想你父親在福建是不是很難,,宮里是不是給他施了很大的壓力?!?p> 鄭緒誠一怔,,目光黯淡下去:“現(xiàn)在福建還在經(jīng)歷霜寒,正趕上去年剛剛經(jīng)歷饑年,,百姓家無存糧,,更沒有錢去換御寒之物,路有凍死骨,,已是常見之景,。”
他的嗓音沙啞了:“我出城的路上,,那些個凍死的,,身上臉上都結(jié)了厚厚一層冰霜,倒在地里,,死在家里,,變成了個瓷人兒一樣,就是一動不動再也沒了生氣,。這一路上的尸體,,凍死的、餓死的,,真的比我從前見過的活人還要多,。”
云清聽著他的描繪,,眼前似乎也展開那些令人絕望的畫面,。
“父親的難在于,地方上收不上來足夠的賦稅,,從中央又求不到賑災(zāi)的銀兩,,求救濟的奏折遞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被林崇巖給擋下來,,蒙蔽圣聽,,欺瞞圣上,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奸臣,!”
說到最后,,鄭緒誠已抑制不住心中的義憤,用力地跺了跺腳,。
“就像當(dāng)年父親在福建打仗一樣難,?!痹魄遴哉Z著。
“什么,?”鄭緒誠回過臉疑惑地發(fā)問,。
云清沒回答他,她只是想到福建的那幾年,,父親抗倭?xí)r的種種難處,,這些難處是從父親越來越疲倦,越來越黯淡的眼睛中看到的,。抄家前,,她沒意識到這一層,只以為是父親上了年紀(jì),,直到現(xiàn)在,,她才醒悟過來。
“云清妹子,?!编嵕w誠回過神拉了拉她:“晚上...晚上我能找你出來嗎?”
他突然又改了口:“不不,,是以后每天晚上都找你出來,。”
“你找我做什么,?”云清看著他的局促,,不解地問道,。
“我怕晚上那些官老爺要找你....我不想讓你受那些苦,。”他低下頭,,不敢看云清的臉,,害怕自己的話會傷害到她。
對面?zhèn)鱽碓魄宓泥托Γ骸澳悄忝客韥碚椅?,可是要花很多銀子的,,這次出來,帶夠盤纏了嗎,?”
鄭緒誠的手被一只冰涼的手握住,,耳邊又聽見云清說道:“放心吧,暫時沒有官老爺找我,?!?p> 他抬起頭:“那我今晚能來找你了?”
“不能,?!痹魄迦耘f笑著:“我今晚有約了,。”
“和誰,?”
“林崇巖,。”
“什么,?”鄭緒誠瞪圓了眼睛,,想起那晚林崇巖拉著云清并排走在永定河岸的畫面,他的心又沉下去,。
“你不是說...沒有官老爺來找你,?這個宦官他來做什么?他是不是...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害了你們家,,又來打壓你....”
他越說越激動,到最后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說不下去,,但又看到眼前云清的臉上仍然笑著,,透著些開玩笑的意味。
“別擔(dān)心了,。我逗你玩的,。”云清的拳頭在他的肩頭錘了一下,,讓他有些僵硬的身體向后擺了一擺,。“我只是晚上要去練練琴,,為了之后入宮里禮樂,。”
鄭緒誠的表情立馬松弛下來,,透出了欣慰的目光:“真的,?你要去宮中禮樂了?”
云清肯定地點點頭,,將落寞掩藏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你看,,你不用擔(dān)心我,等我入了宮,,做了專門給皇家禮樂的樂女,,就不會再被要求出去伺候那些大老爺們了?!?p> 鄭緒誠聽著她的違心假話,,終于露出了天真善良的笑容。
“不過,,我確實有件事需要你幫忙,?!痹魄逯类嵕w誠的單純讓自己輕易打消了他的擔(dān)心:“晚上你過來,用你的名義帶我出去,。出去之后,,你就離開,我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p> 鄭緒誠疑惑道:“你要做什么?”
“我自己的事,,你別過問了,。”云清收起笑容嚴(yán)肅了一些,。
鄭緒誠沒再問下去,,他們從小就是這樣,明明她比他還小兩歲,,卻每次都像個大姐一樣發(fā)號施令,,讓他只能做個跟屁蟲,有時候還得受她欺負哭鼻子,。
“好,。你自己小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