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淞怎么也沒想到,,東廠有朝一日竟也會找上他。他第一反應便是因他是刑閣老的人,,東廠才要來尋他的麻煩,。
海淞忿忿悶笑,,起初面對刺客的震驚已變成了剛正不屈,沉聲道:“東廠的人怎么屈尊降貴,,到我這小小的縣衙里來了,?”他指了指林崇巖手上半死不活的縣丞,又道:“還請閣下放過我的縣丞,,有什么事,,盡管朝我來!”
這副不卑不亢的姿態(tài)倒有些出乎林崇巖意料,,官場上的人習慣對東廠卑躬屈膝,,地方小官見到東廠來的人更是要嚇得半死。沒想到眼前這人倒還沉得住氣,,半點不顯露卑微懼怕,。
林崇巖幽幽回答:“我不過是想請大人放外面的姑娘進來,她腿腳不便實在抵抗不了你們這么多人,。至于其他的,,我們可以晚點聊?!?p> 外面還有人?海淞驚詫片刻后示意手下的官兵收了兵器,,將困在堂外的云清放出來,。
林崇巖一松手將縣丞往前推去摔在地上,轉身走到門口扶過云清,。
海淞便看到一個清麗高挑的少女被這個東廠的人攬在懷里小心地走過來,,一路走到他面前。海淞一如既往雙眉緊鎖的臉上,,瞬間多了幾分疑惑與緊張,,右手不由自主抓緊了驚堂木。
林崇巖淡淡笑道:“海大人不用緊張,,我此番來是有事要請大人相助,?!?p> 趴在地上的縣丞剛被人扶起來,臉漲得通紅還說不出話,,只伸長了胳膊想向自己的上司求助,。
海淞瞥了一眼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縣丞,心中又生惱怒,,回臉瞪著林崇巖不說一字表情滿是質詢,。
林崇巖道:“海大人知道你的手下今天干什么去了嗎?”
“本官不知,?!?p> 林崇巖道:“他今天去農戶家里收地去了,說是他們年初欠了趙重帆趙公子的錢,,如今還不上,,家里的地就要全數(shù)上交,將來都要改種桑田,?!?p> 他又朝前一步,沉聲問海淞:“這事海大人不知道,?”
海淞臉色倏地一沉,,驚詫之余胸中已有怒意,轉頭瞪著縣丞,,問他:“這是真的,?你竟然敢不經過本官的同意就收百姓的地!”
縣丞啞口無言,,想狡辯幾句,,但看到身邊的林崇巖正側目看著自己,剛剛放松了些的喉嚨又瞬間火辣了起來,,他再怎么也不敢再說了,。
縣丞這種反應已給了海淞答案,他倒吸一口涼氣,,緩緩壓下心驚,,忽又意識到林崇巖還在盯著自己,兩只暗黑的眸子異常犀利,,像要將他吞噬,。
海淞直面對方投來的壓迫氣勢,壓著嗓音道:“難道閣下此番來,,就是為了土地兼并的事情,?”
林崇巖初始來此還有些擔憂,雖然這位海大人名聲在外,,但他終究未見過真人,,實在不知這人人品究竟怎樣,,是否會與高襄、趙重帆這幫人勾結,,于是與他說話總是留了一手,。但此時見他神態(tài)無異,行事磊落,,看起來確實不與高襄等人為伍,,便想將話題進一步打開,好托他之手將他們帶回杭州城,。
于是林崇巖雙手向前一拱,,道:“這事可以細說,不如我們去后堂說,?!?p> 雖然還有疑惑,海淞還是利落回答:“好,?!?p> 林崇巖滿意地頷首。
……
高玉明坐在銅鏡前,,闔目等著下人幫他梳好頭,,感受著梳子在頭頂摩擦,心里也變得越來越焦躁,。
這些天來他從未安穩(wěn)休息過,,謀殺東廠督主畢竟是掉腦袋的大事,雖然一直風平浪靜,,但刺殺跑了一個人,,鄭緒誠和刑靈均也是潛在的威脅,終究讓他寢食難安,。
頭皮被梳得緊了一些,,他皺皺眉,不耐煩地悶哼一聲,。
下人連忙跪倒,。
高玉明睜開眼,問:“上次跟著林崇巖的那個手下,,有什么下落沒?”
下人答道:“還沒有,?!?p> 高明玉又闔目:“那鄭緒誠和刑靈均他們又有什么動作?”
下人答:“都派人看著了,,他們每日都在驛站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風平浪靜,。”
“風平浪靜~”高玉明的聲調明顯拉長拉平了,,透著殺意,。
下人聽出老爺?shù)囊馑迹瑖樀蒙碜訅旱酶汀?p> 只是高玉明沒有再動怒,,只是重新合上眼,,嘆道:“哪里有什么風平浪靜啊?!?p> 話音剛落,,高襄推門進來向父親請安。
高玉明還是一副眼下發(fā)黑疲憊不堪的樣子,,問道:“給京城送去的信有回信嗎,?”
高襄答:“還沒有?!?p> 還沒有,?高玉明的不安更加重了。此事剛發(fā)生他就派人快馬加鞭給沈盛送了信,,多少日過去了,,也該有消息了吧?
難不成…
高玉明睜開眼睛瞪圓了,。
難不成他沈家有意和自己撇清關系,,要讓自己當這個冤大頭?他做這一切可都是為了他沈家,,頂了這么大的包袱,,他們怎么能…怎么能!
高玉明忽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
高襄望著父親陰沉的臉,,困惑不解,小心地問:“爹,,您這是怎么了,?沈國舅那邊肯定只是被別的事給絆住了,等會兒子再去問問,?!?p> “問你媽個頭!都是你干的好事,!”高玉明臉色鐵青,,抄起一把梳子就往兒子頭上砸。
被這么無緣無故地挨一腦門子,,高襄臉上也是寫滿了委屈,,他帶著哭腔問:“這事…這事不都辦好了嗎,,又從哪發(fā)的火啊,!”
“辦好了,?”高玉明氣的胡子發(fā)抖:“我問你,你把那個刑家小姐送到牢里去了,,雖說現(xiàn)在人家口頭上不追究,,可你知道人家回了京城會不會追究下來!”
他踱著步子:“而且這幾日我一直在想,,東廠的林崇巖在杭州,,福建巡撫的兒子和刑家小姐也在杭州,為什么會這么巧,?難不成里面有什么關聯(lián),?”
高襄也被他說得瞪起眼睛,愣神一會說道:“那要這么說,,咱們還不該放他們出來了,!那要不,咱們一不做二不休,,再派人…”
“閉嘴,!”高玉明一腳踹到兒子小腿肚子把他踹倒在地?!皷|廠督主在咱們的地界上遇害就已經是一件大事了,!你要是還把他們二人弄死,那所有人的眼睛都得盯著你爹,!你覺得到時候咱們還跑得了嗎,!”
高襄揉著小腿,不說話了,。
高玉明來回踱著步子:“這樣,,你再去催回信,要是京城沒消息,,咱們就只能和他沈家魚死網(wǎng)破,!要是往后查到咱們頭上,咱們死也要拉著他們一起死,!”
高襄嘟囔了一下,,高玉明又是飛起一腳,嚇得前者慌忙爬起來朝門外奔去,。
聽著門外高襄跑遠了的腳步聲,,高玉明無奈地按著眉心,深深地嘆氣。
就在此時,,門外的腳步聲突然被一聲劇烈的叫聲取代,緊接著一陣紛亂的跑步聲朝這間屋子涌來,。
怎么回事,?高玉明放下按著眉心的手,遲疑驚詫地朝外看,,門關著,,看不清外面的狀況。但那聲音越來越近,,就要走到屋子門口,。高玉明壓下心中急劇攀升的不安,走到門口拉開門,。
眼前赫然多出一隊人,。
身上的鎧甲,手里的刀,,黑黢黢的臉龐,,精壯的身軀,顯示的是常年南方征戰(zhàn)的將士模樣,。
高玉明還沒反應過來,,一聲“爹”就鉆入耳中,他轉頭看去,,自己的兒子高襄已被幾個人控制住,。
完了。
高玉明明白過來了,,雙眼一黑險些暈倒,。
士兵們忽地分開,顯出一條通道,,通道那頭一個人翻身下馬,,穿過士兵隊伍走到他面前。
“閣下何人,,擅闖我知府衙門,。”高玉明雖然自知壞事,,但還是能沉得住氣,,先擋上一擋。
只見那人一拱手:“下官福建參將譚桐,。只是收到消息,,說是巡撫大人的公子在杭州城多日無消息,大人心系愛子,特派人來尋,?!?p> 福建來的,是鄭同光的手下,。高玉明心里有了譜,,他只繼續(xù)問:“鄭公子在杭州玩得好端端的,怎么會沒有消息,?本官可即刻派人帶你去見他,。”
譚桐作揖:“感激不盡,?!彪S即揮手,召出一隊人來就往門外走,。
眼看尋鄭緒誠的隊伍已離開前院,,但譚桐還站在高玉明面前一動不動,眼中盡是深意,。
高玉明瞇起眼睛:“你們是福建的軍隊,,就這么堂而皇之地進我浙江的地界,是不是有點不合規(guī)矩,?就算鄭公子是鄭撫臺的兒子,,也不該這么隨意調遣公家的兵力來我杭州城內辦私事!”
譚桐站著,,平聲道:“這點大人放心,,之后自會上書朝廷解釋?!彼D頭望了一眼高襄,,又道:“下官還聽說,之前京城來的欽差也在大人您的地界上遭遇刺客,,至今下落不明,,可有此事?”
原來如此,。原來這鄭緒誠真的和林崇巖有關系,,也真的找了他爹求助!
高玉明心頭一陣絞痛,,他就要站立不穩(wěn),,手扶著下人的肩頭撐著身子,仍努力保持穩(wěn)重,。他道:“這事本官竟然不知,,既然如此,本官定會好好查證,就不勞譚大人了,。來人,,送客!”
譚桐筆直地站立,,紋絲不動,,直視高玉明。
這人畢竟和自己差了一品,,又是外省的官員,再怎么也不能越界行事,。這么想著,,高玉明的氣又緩上來幾許,提高了嗓音:“怎么,?譚大人還有什么別的考慮,?別忘了您只是福建軍內的五品官員,本官地方上的事,,還請你不要插手,!”
此話一出,譚桐的目光果不其然暗了一些,。此事本是鄭緒誠私下的通信,,雖然是件頂天的大事,但他一個福建來的人確實不好插手,。但若他不插手,,就怕時間一長,這個姓高的就要做毀滅證據(jù)的事,,畢竟浙江巡撫也是沈家的人,,自上到下官官相護,到時候定然難動其根脈,。
譚桐有些踟躕不定,,但他完全能從高玉明的臉色上看出端倪,這讓他更加確認,,這個杭州知府確實謀害了林崇巖,!
正在僵持,衙門的大門被再次沖破,,一隊人馬疾速沖進前院,,橫沖直撞撞倒一片花林,徑直穿行到譚桐身前,。
“你們…”譚桐和高玉明異口同聲,,都被眼前一幕震驚了,這群人竟敢旁若無人地直闖知府衙門!
為首的馬上那人臉不紅心不跳,,毫不在乎地扔給譚桐一塊鐵牌,。東廠的名號直入眼簾。
“東廠的人,?”譚桐也吃了一驚,。
那人下馬搓了搓手,面目的確是典型的太監(jiān)長相,。只聽他道:
“旁人也許不能擅闖知府衙門,,可我東廠么,哼哼,,一個小小的知府,,也敢攔著!”
陳銘聲音尖細,,像是一只穿云箭穿梭院內,,在每個人的耳朵內都穿梭了一遍。
高玉明再繃不住,,腿一軟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