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江郡貢院布局,，主殿巍峨雄偉壯觀莊嚴(yán),，散發(fā)出一股無形的威壓,，便是在山江郡中,，也是一等一的標(biāo)志性建筑,。

　　主考官端坐大殿,，面朝號房,，和考生臉朝臉,。也因為如此，鐵心歌才會朝主考官發(fā)笑,，韓祭酒才會勃然發(fā)怒,。

　　山江郡是大京帝國大州，州府秋闈在此,，省試春闈也在此,。是為帝國兩級貢院院，俗稱考試院,。另有至公堂,、舉賢堂兩處，寓意考試公平,，擢拔賢才,。

　　“別大人，今科秋闈,，三千考生,，氣象萬千，蔚為壯觀,。就算是比起帝京的殿試,，也不遑多讓?！表n祭酒輕捋胡須,，微微頷首。

　　“韓祭酒見多識廣,，倒是讓韓祭酒取笑了,。山江郡不過占據(jù)了地居帝國中腹的便宜，轄區(qū)大些罷了,。但學(xué)堂不足,，教化不振，考生雖多,，出類拔萃的卻少,。我是怕難有幾篇文章入得了祭酒的法眼。只是這些考生心懷報國之志,，便算是讀書不精,，文章不湛，也是帝國臣民,，山江郡的勤勉學(xué)子,。”

　　別天恩話里幾層意思表述的明明白白,，既有對韓祭酒的推崇,，又說到山江郡的不足,，謙中有中肯，虛里含實際,，平靜下隱藏一絲憂慮,，矜持內(nèi)淺透一股驕傲。

　　“別大人過謙啦,。說起山江郡,，朝堂之上，又有哪位大人不豎起拇指,，贊譽(yù)有加,？”

　　韓祭酒臉色帶笑，卻讓人捉摸不透那份笑意,。

　　別天恩一驚,，地方官員遠(yuǎn)離京都，最怕的是被朝堂上那些大人盯上,，但凡有一點讒言譏諷,，便是上十道奏折也說不清,。

　　表面上卻淡定從容,，不接話，靜靜等著,。

　　別天恩知道韓祭酒絕不止是來贊許自己的,。

　　國子監(jiān)堂堂祭酒，不遠(yuǎn)萬里跑到山江郡擔(dān)任地方上秋試主考官,，莫說是本朝沒有的事,，便是這廣廣大陸，歷朝歷代,，也絕無發(fā)生過,。

　　果然，韓祭酒續(xù)道:“山江郡在別大人治下,，十多年來,，政通人和，百業(yè)俱興,。農(nóng)耕商勤,，欣欣向榮。春秋風(fēng)調(diào)雨順,，百姓安居樂業(yè),，當(dāng)?shù)钠稹谡槊瘛膫€字?！?p>　　“不敢,！”別天恩稍稍欠身,，抱拳朝北，“那都是圣上的賢明圣德,，洪恩浩蕩,，才有山江郡百姓今日之福?！?p>　　別天恩為官多年,，深諳這做官之道，任何功勞都是皇帝的,，言語中絕不提及自己,。

　　話鋒一轉(zhuǎn)，韓祭酒面色有些凝重：“聞聽前些日子山江郡發(fā)生一起謀奸命案,，作奸犯科的是知味學(xué)堂的童生鐵心歌,？”

　　別天恩再驚。

　　忘情樓上發(fā)生的這么個小小的跳樓案,，居然傳到了帝京,，且傳進(jìn)了國子監(jiān)。那么國子監(jiān)韓祭酒此次出京,，是受皇帝旨意,，還是個人行為？

　　但有一定可以肯定,，山江郡有帝京的暗探,。

　　別天恩對這點一絲都不懷疑，只是疑惑那個不起眼的案子怎么驚動那些大人們,。

　　那件案子,，其實小得不能再小，甚至別天恩都沒有親自過問,，自有有司去處理?，F(xiàn)在韓祭酒突然提及這件事，莫非有別的意思,。

　　見韓祭酒拈著胡須,，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別天恩略加思索,，心頭豁然明悟:

　　不是案子有多大,，不是死的白玉葭有多重要，而是白玉葭上了五層樓,。

　　五層樓是禁區(qū),。

　　當(dāng)年的太子，今日的皇帝題詩在上,。原來是為這事,。但也不至于吧,。還有一層，知味學(xué)堂畢竟是韓祭酒師弟白清清的教授書塾,，韓祭酒是在為了白清清討要說法,。

　　別天恩心里琢磨，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慌亂,，沉聲道:

　　“山江郡發(fā)生這樁命案,，確實傷風(fēng)敗俗，有損風(fēng)化,。案件死因于知味學(xué)堂童生鐵心歌鬼迷心竅,，奸污學(xué)姐白玉葭，至后者神智恍惚,，錯上五層樓墜樓而亡,。只是那鐵心歌雖是知味學(xué)堂學(xué)生，但案子本身卻與知味學(xué)堂無關(guān),。本案已有判定,，那鐵心歌也羈押在死牢，只等秋后問斬,?！?p>　　幾句清晰的陳述，卻又將案件本身輕描淡寫化,，又給了韓祭酒十足的情面,。別天恩果然老謀深算，世故練達(dá),，說的是滴水不漏。

　　遇變不驚,，沉著冷靜,，隨機(jī)應(yīng)變，果然是一方諸侯,。

　　心中一嘆,，只可憐了白玉葭這黃花姑娘。韓祭酒放下拈著胡須的手,，換上另一副溫和笑容,，身子向別天恩微側(cè)，低聲道：“此次出京,，圣上讓我問問駙馬爺,，懿容公主可有喜事？”

　　又笑道：“這本是皇家家事,，你看呀,，我這個人這張嘴是多討人嫌,。”

　　別天恩神色終于變化,，有些尷尬,，有些慚愧，還有些古怪,。

　　韓祭酒擺手道：“算了,，算了，有些話呀,，你駙馬爺親自向皇上稟報好啦,，省得不知情的人還說我無事生非，爛嚼舌頭,?！?p>　　鐵心歌早早閉卷。在考號里呆坐,，卻不能提前交卷,，更不能隨便溜達(dá)。秋闈第一場,，定于八月初九,，須在號房里呆兩天。

　　“舞弊……”鐵心歌想著舞弊的種種情景,。

　　夾帶,，換名，傳遞,，冒名,，翻號，能想到的都想到,，想到時一陣古怪的訕笑,。

　　自己冒名頂替黃敬一，那可是永不錄用充軍戍邊的大罪,。

　　大丈夫行事,，有所為，有所不為,。鐵心歌愣,，心卻寬，決定的事,，做了就絕無反悔,。

　　午時時分，考生們饑腸咕嚕，便開始進(jìn)食,。包子饅頭居多,，都是自己帶進(jìn)去的。

　　有監(jiān)考官來回巡視,，眼光犀利,，似乎要從那些包子饅頭里搜出文字。

　　午后有考生半臥休息,，也有考生冥思苦想,，也有考生修改重寫。山江郡秋闈這篇太平策不好寫呀,。

　　到黃昏時,，夜幕將至。號房里開始點起蠟燭,，燭光次第亮起,，從大殿看去，就像一排排的燈籠,。

　　別天恩和韓祭酒用過晚膳,，依律法，主考官及副考官并隨從小吏不得擅自離崗,。

　　“丙三號房那考生神情游離,，渾渾噩噩，無所事事,，考生何人,，查來稟報?！表n祭酒目光如炬,，洞察秋毫。

　　不多時,，巡考上報:“稟大人,，丙三房是知味學(xué)堂童生黃敬一?！?p>　　“黃敬一？就是那個先前沖老夫笑的黃敬一,？就是那個感染風(fēng)寒堅持參考的黃敬一,？”韓祭酒臉色一怒一舒，明顯好轉(zhuǎn),。

　　“大人,，可要小以懲戒？”

　　“帶病考試，精神可嘉,。免了吧,。”韓祭酒擺手,。有意無意瞟眼別天恩,，別天恩正閉目養(yǎng)神，好像根本就沒留意這件事,。

　　兩只老狐貍,。

　　韓祭酒主動挑起話題多，別天恩卻一味裝聾賣傻,，只在關(guān)鍵處表明態(tài)度,，絕不將麻煩扯到自家身上。

　　夜色中,，劉靜定捂著肚子往茅房跑,，邊跑邊喊:“哎喲，肚子疼,，會不會是包子餡兒不干凈,，哎喲……”

　　劉靜定鬧肚子生怕別人不知道。

　　“等等,，檢查,。”巡考官可不管你鬧不鬧肚子,，上下里外仔仔細(xì)細(xì)檢查,，連衣角內(nèi)褲都沒放過。

　　“實在忍不住了,，哎呀……”劉靜定打了個臭屁,。巡考官捂住鼻子，揮揮手示意他快滾,。

　　鬧肚子,，去茅房？鐵心歌隔著兩排號房,，自言自語:“也不怕辛苦,？也不怕臭？”

　　劉靜定進(jìn)了茅房,，蹲下身,，艱難費(fèi)力地從下身摳出一卷牛皮紙，神色很是痛苦,。牛皮紙沾滿了污穢的黃屎,，臭不可聞。

　　“哦嗯……”

　　劉靜定痛苦地呻吟，然后是呼啦啦的腹瀉,，想必是在包子里摻合了瀉藥,，這時開始發(fā)作。

　　為了舞弊,，劉靜定這罪可受大了,。

　　“匡少旅，總有一天,，我劉靜定要讓你十倍償還,。”

　　面色猙獰,，劉靜定悶悶地呻吟,。待緩和后，才摸索地從墻壁上取出一塊磚,，小心翼翼將牛皮紙卷塞進(jìn)去,，再將轉(zhuǎn)頭放回原處。顯然,，沒有內(nèi)應(yīng),，劉靜定是無法做到。

　　臉色慢慢恢復(fù)平靜,，劉靜定似乎從痛苦中活了過來,，低低咒罵著。

　　考試作弊方式繁多,，但能做到劉靜定這等**花自虐式,，稱得上是前無古人，藝高膽大,。

　　主殿內(nèi)韓祭酒喝了一口濃茶,，精神提高了不少。從辰時到現(xiàn)在亥時,，確實有些疲憊,。

　　看不出別天恩精神狀態(tài)，整整一天,，別天恩表現(xiàn)幾乎沒什么變化,。

　　“到底年齡不饒人呀?！表n祭酒心中感慨,。腦海里浮現(xiàn)青春的畫卷，韓祭酒也曾年輕過,。

　　沒由來的暗自輕嘆。

　　“稟報大人，有人舉報,?！?p>　　“哦，何人舉報,？舉報何人,？”韓祭酒從沉思中驚醒。

　　別天恩原本閉目養(yǎng)神的眼皮也睜開一線,。

　　從本朝開科以來,，舞弊者層出不窮，手段花樣百出,，朝廷之監(jiān)考官與考生的斗智斗勇就從未停止過,。是以有考生舞弊并不驚奇，朝廷也不會因此降罪地方州府,。

　　“稟大人,，舉報者是丙三房知味學(xué)堂黃敬一，那黃敬一說,，學(xué)生要實名舉報有人舞弊,。他舉報的乃是知味學(xué)堂劉靜定和山江郡匡少旅同謀舞弊?！?p>　　“可有證據(jù),？”韓祭酒正襟危坐。

　　“黃敬一實名舉報,，言辭灼灼,，說劉靜定挾帶文稿私傳匡少旅，地點在茅廁,?！?p>　　“如何證明？”

　　“其一,，文稿必有臭屎之味,；其二，字跡必然潦草,，且故意寫有錯別字,。”小吏模仿黃敬一語氣照實說,。

　　“劉靜定和匡少旅號房多少,？”

　　“劉靜定是乙七十八房，匡少旅是甲五十九房,?！?p>　　“甲乙東西兩端,，丙又相距甚遠(yuǎn)，便是要作弊,，如何聯(lián)絡(luò),？便是要知曉舞弊，又如何得知,？”

　　韓祭酒文章獨(dú)步天下,，且久經(jīng)考場，經(jīng)驗豐富,，偵查手段高明,，但這樁舉報稍顯離奇。

　　“黃敬一說本在休息,，睡意朦朧中聽到劉靜定喊肚子痛,，黃敬一還說，大人明察秋毫,，定然早有了分寸,，不動聲色，待君入甕,?！?p>　　不著痕跡地將一頂高帽送給韓祭酒，著實大為受用,。

　　若是這頂帽子送給別天恩,，未必會起到效果。國子監(jiān)祭酒文章雖好,，卻比不得地方那些個精通政務(wù)老奸巨猾的長官,，黃敬一如此羚羊掛角的奉承，韓祭酒當(dāng)然樂得享用,。

　　韓祭酒霍然一頓,，不覺憶起夜闌人寂時劉靜定那一聲聲的“哎喲”，當(dāng)時覺得別扭,，現(xiàn)在仔細(xì)想想,，確是再好不過的暗號。

　　不等韓祭酒發(fā)問,，小吏偷偷看一眼別天恩,，十分肯定道：“下官詢問了，匡少旅確實在劉靜定之后上了茅房,?！?p>　　“查！”

　　別天恩終于睜開眼,，犀利的眼光劍一般鋒利冰冷,。

　　韓祭酒主管考試閱卷,，別天恩主管考試紀(jì)律，由別天恩下令追查,，沒毛病,。

　　監(jiān)考官突擊檢查，直奔舞弊主角,，正是手到擒來。

　　結(jié)果符合黃敬一說法:文稿臭氣熏天,，字跡潦草,，有幾個明顯的錯別字。

　　“大人,，冤枉呀,。”劉靜定磕頭如搗蒜,，“大人可命人對筆跡,，一看便知?！?p>　　“不用看,，本官怕臭著監(jiān)考官?！表n祭酒冷哼道,。

　　劉靜定一怔，居然忘記磕頭,。

　　“是不是想先對對你的后庭臭……”一個“屎”字實在說不出口,，韓祭酒畢竟是文章泰斗。

　　牛皮紙包裹的文稿還悠悠散發(fā)著臭氣,，劉靜定自來到山江郡就和匡少鬼混,，魚肉吃多了，青樓混亂了,，腸子里的濁物自然發(fā)酵的臭些,。

　　“請大人明鑒，定是有人陷害學(xué)生,，是東李子,？對，一定是他,，他一向?qū)W(xué)生妒忌,，害怕學(xué)生高中解元?！?p>　　劉靜定臉色異常難看,，充滿著陰狠和狂躁,。

　　“依我大京帝國律例，凡舉罪者必有人證物證,，請問大人,，人證何在？”

　　劉靜定平息心緒,，他知道事關(guān)重大,，緊急關(guān)頭，一個不慎,，必將萬劫不復(fù),。

　　物證在大人手上，雖然自己故意寫的筆跡潦草,，還有幾個錯別字,，但真要驗字倒是可以巧言令色強(qiáng)詞奪理。牛皮紙上的大便也好說,，咬定是被人誣陷,。

　　打定主意，那就是死活不能承認(r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