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戰(zhàn)來臨之前
祁尚卿沒有猜錯,,高晟的目標(biāo)的確是隼州,。只是高晟此時才“收復(fù)”了應(yīng)州,正在應(yīng)州城里休整。戰(zhàn)事突然,他一路走得匆忙,需等一等后方的糧草。
祁尚卿帶領(lǐng)道、州兩級的文武官員日夜不停地給隼州固防,。與此同時,前線的饋兵源源不斷退進了隼州,。祁尚卿將其收編,,叫了兩三個到自己的行尚書臺。
.....
“前線如何敗的,?”書房里,,祁尚卿問饋兵們。
“啟國人原本有十萬人馬,,仗打到一半,,又增添到了三十萬?;实鄹?....陛下跟大臣們,,跑了,弟兄們也就跑了,,仗就敗了.....”
祁尚卿倒吸一口涼氣,。三十萬?,!隼州危矣?。?p> “那.....瞿元帥呢,?,?”祁尚卿忐忑問道。
“有人看見,,戰(zhàn)敗的時候,瞿元帥領(lǐng)著十幾個人,,騎馬沖進了啟國的人流里……元帥…..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
“什么,?,!”祁尚卿從座椅上彈起。
饋兵們見狀,以為說錯話了,,茫然無措,。
“瞿元帥,當(dāng)真……已經(jīng)戰(zhàn)死,?,?”祁尚卿的身體在顫抖。
“行臺,,瞿帥身后只有十幾騎,,沖進十萬啟國人里,可……還能生還呢,?小的們不敢亂講?。 ?p> 祁尚卿兩腿一軟,,癱坐下來,。
他身旁的侍從程運峰對幾個潰兵說道:“你們?nèi)グ伞,!?p> 潰兵們趕緊退出了書房,。
祁尚卿有氣無力擠出一句話給程運峰:“傳令給黃晏,所有從前線退下來的士兵,,但有在城中談?wù)撉熬€戰(zhàn)情的,,立斬?!?p> .....
祁尚卿為了布置隼州的城防,,白天在城內(nèi)巡視,夜里就在行尚書臺與人議事,,到半夜就去書房湊合歇下,,接連十幾日都沒有回自己的宅子。
他的侍從程運峰見狀,,善意提醒他:“行臺,,您已經(jīng)十幾天沒有回府了。要不.....回府里看看吧,?!?p> “城防事宜急重,如何撇得了身……”
“行臺,,恕小的多嘴,,回府看一眼,也不耽誤城防吶……”
祁尚卿聽了,,沉默片刻,,說道:“去把我的馬牽來。”
……
祁尚卿的宅子,,是座六室一廳的四合院落,。這是隼州道歷任行臺令的住處。
宅子里住的是他跟他的夫人鄭昔,,以及兩位操持瑣碎的仆人,。
他回到宅子,正碰上一位仆人要出門采購零碎,?!胺蛉四兀俊彼麊柶腿?。
“夫人在正廳,。”
祁尚卿便走到正廳,。他的妻子鄭昔坐著一張椅子,,盯著身前方桌上的一樣物件出神。
“看什么呢,?”祁尚卿問道,。他看一眼桌上的物件,那是一副錚新的輕甲,。
鄭昔聽到聲音才回了神,,抬頭一看是丈夫回來了。她立即起身:“今日收拾屋子.....翻到了.....這件輕甲,?!?p> “那你把它拿出來做什么?”
鄭昔的目光垂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語:“我是在想.....這件輕甲.....可是袀兒當(dāng)初盼了好久才盼來的呢.....想拿出來看幾眼.....想以前.....你每次出門巡邊,,他都吵著鬧著要跟你同去.....后來可算是求得了你的同意.....可惜了,你給他的這件輕甲,,他都沒來得及穿上.....”
祁尚卿的心里一震,。他看著鄭昔,發(fā)覺十幾日不見,,妻子的臉又憔悴了許多,。
“都過去的事情了,還提這些做什么呢,?”
“是啊,。”鄭昔又抬起頭:“那我,,給你倒杯水吧?”
“不用.....好吧?!逼钌星浯饝?yīng)了,,就著另一張椅子坐下。
鄭昔走到桌前,,拿了桌上的壺杯給祁尚卿倒水,,又說道:“自從你做了這個行臺令,經(jīng)常幾日不回家,。我知道,,你有要緊的事務(wù)。只是這次,,怎么連著十幾日都不回家,?”
“這次,臺里事務(wù)繁巨,,撇不開身,。”祁尚卿取了頭上的帽冠放在桌上,。
鄭昔遞來茶水,,看著祁尚卿:“這頭上的白發(fā)倒是見風(fēng)長呢!怎么更多了,?”她也注意到,,十幾日不見,丈夫本就瘦削的臉頰又小了一圈,,雙眼相比往常已經(jīng)完全凹陷,。
“你在外面,要多注意身體,。公事繁忙,,也不能累壞了身子?!?p> 祁尚卿抿了一口茶水入嘴,,覺得這水的味道是從未有過的苦澀。
他感到有些自責(zé),。自從兒子去年因病去世,,妻子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和衰老,心氣神也降了許多,。自己自從做了這個隼州道行臺令,,似乎就忘記了丈夫的身份,非但沒有給予妻子足夠的陪伴寬慰,,還要妻子反過來關(guān)心自己,,這哪是一個稱職的丈夫所為?。?p> 鄭昔見祁尚卿不說話,,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城里現(xiàn)在傳遍了,,說啟國人就要殺來了,。這是真的嗎?”他問祁尚卿,。
祁尚卿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欲言又止。
“你忙你的,。我在家中,,一切都好,你不用擔(dān)心,?!编嵨粢呀?jīng)猜到了答案。
祁尚卿聽到這句,,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自己一天到晚的心思都在外面,還記得這個家么,?,!還知道有個家么?,!
他感覺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他站起身:“事務(wù)繁忙,我這.....又得離開了,。你在家,,照顧好身子。我空了.....再回來,?!?p> 鄭昔也起身,笑著說道:“你去吧,?!?p> 祁尚卿取了桌上的帽冠,轉(zhuǎn)身便走,。
.....
隼州北門,。
祁尚卿前腳出了府,后腳就來到此地,。他仍然惦記著此處的城防,。
他登上北門的城墻,,見士兵往來忙碌,安置調(diào)試城防器械,,心情才略微平復(fù),。
他走上城樓,俯瞰整個隼州城,。
這座城,即將迎來自己的命運,。
要么擋住了高晟,,要么被高晟摧毀。
他又走到城樓的另一個方向,,扶欄眺望遠方,。連日以來的勞累使他的思緒有些飄忽,不自覺回到了五年前,。
.....
京師永熙府外的云遙山,,草木蔭蔥,云霧裊繞,。半山腰中,,一處紅瓦亭臺,峭立挺拔,。
亭臺內(nèi),,一只石桌、三只石凳,。石桌上擺著酒壺酒杯,。三十五歲的瞿珩、三十四歲的祁尚卿,、三十三歲的薛銘御,,三人圍著石桌而坐。
瞿珩問他的兩位好友:“何時動身啟程,?”
祁尚卿回答:“明日便要動身,。”
“銘御也是,?”
薛銘御回答:“我與尚卿一同啟程往北,,過了潞州再分向各行?!?p> “怎么也不多待幾日,?”
“路途遙遠,早些動身,,防著途中耽擱延誤,?!?p> “也是,也是,。此去隼州,、郯州,距離千余里,。早些動身總是好的,。”瞿珩拿起桌上的酒壺,,給每人身前的酒杯斟滿黃酒,。他舉起自己的酒杯:“二位好友,一路珍重,?!?p> “兄亦珍重?!?p> 三人輕撞酒杯,,第一口酒入了喉。
“想來光陰似箭,。一轉(zhuǎn)眼咱們都認(rèn)識十七年了,。”瞿珩感懷道,。
祁尚卿接過話:“十七年前,,你我三人同期入讀尚文館。彼時情形,,仿佛就在昨日,。”
薛銘御補充道:“兩年后又一同參加禮部試,、一同中榜,。到今日,我仍記得那年發(fā)生的一件趣事,?!?p> 瞿珩:“什么趣事?”
薛銘御:“我記得,,放榜那日,,天一直落雨,道路濕滑,。我三人去貢院看榜,,經(jīng)過一座拱橋。瞿兄你走在最邊上,,不慎滑倒墜橋,。你情急之中拽我,,我情急之中拽尚卿,我三人全部掉進了水里,,渾身濕透,。到了貢院,看榜的人多,,擠不進去,,一直冷得哆嗦。等看到了結(jié)果,,已經(jīng)受涼了,,一回到家里就倒床不起.....”
祁尚卿:“你還記得這事呢!”
瞿珩:“我也記得這事,!”
三人大笑。
瞿珩:“其實,,我倒是常想起當(dāng)年在尚文館的那些日子,。我記得那時,你二人的策論寫得極好,。有一次,,學(xué)師還找人將你二人的策論抄成范本,給學(xué)館的諸生傳閱,?!?p> 祁尚卿:“那你還記得那篇策論的題目么?”
瞿珩:“這么多年了,,自然忘了,。不過我記得你二人每次寫的策論,內(nèi)容幾乎都沒變過,,論的全是如何收復(fù)故土,。”
薛銘御:“你又知道學(xué)師為何將我二人的策論傳閱諸生嗎,?”
瞿珩:“為何,?”
薛銘御:“我二人紙上所言,學(xué)師之欲言也,?!?p> 瞿珩:“那依你這么說,當(dāng)初禮部試,,你二人摘得二,、三名,也是因為卷上所言,,閱官之欲言也,?”
祁尚卿:“這就不知道了,。你得去問問知貢舉?!?p> 瞿珩:“我要問他,,為何將我列于十名以外?!?p> 薛銘御:“你得好好問他,。”
瞿珩:“算了,,舊事不提了,。舉杯?!?p> 三人輕撞酒杯,,第二口酒入了喉。
瞿珩:“其實,,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二位好友明日就要動身了,請為我解惑,?!?p> 祁尚卿:“瞿兄但問?!?p> 瞿珩:“二位好友入侍東宮已經(jīng)五年,,如今一個是太子左諭德、一個是太子右諭德,,怎么這次突然就要離開東宮了,?”
祁尚卿一聽,表情瞬間緊了:“那兄是否有聞,,我二人為何被調(diào)出東宮,?”
瞿珩:“未有聞?!?p> 薛銘御接過話:“我二人被調(diào)出東宮,,其實并不突然。兄是否留意,,這一年來,,東宮的侍官陸續(xù)被調(diào)換?”
瞿珩:“這倒是有聽聞,。為何,?”
薛銘御:“他們與我二人一樣,都是五年前陛下冊立儲君后最先進入東宮的侍官。有人并不希望他們與太子殿下久處,,成為日后太子在朝中的依仗,。”
瞿珩:“誰,?”
薛銘御:“自然是窺覷儲君之位的人,。”
瞿珩:“誰在窺覷儲君之位,?,?”
薛銘御:“這一年來,坊間陸續(xù)出現(xiàn)閑言,,言太子出身低微,,皇后無子,貴妃長子比太子更應(yīng)該成為儲君,。兄是否有聞,?”
瞿珩:“有所耳聞。坊間怎會有這種閑言,?”
薛銘御:“必然是有人刻意散傳,。”
瞿珩:“誰,?貴妃長子景王?他才十一二歲啊,。難道是貴妃,?”
薛銘御:“還有呢?”
瞿珩:“誰,?”
祁尚卿插話:“貴妃的胞兄,,景王的舅舅,左尚書令丁疏琰,?!?p> 瞿珩若有所思:“聽你們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了,,東宮侍官陸續(xù)調(diào)出,,正是一年前丁疏琰當(dāng)上左尚書令后開始的?!?p> 祁尚卿:“不錯,。正是丁疏琰向陛下進言,要將東宮的侍官全部調(diào)換,?!?p> 瞿珩:“你們怎么知道的?”
祁尚卿:“因為太子殿下多次在陛下面前挽留我二人。太子力爭,,我跟銘御才留到今日,。丁疏琰一早就盯上了我二人?!?p> 瞿珩:“那陛下,,為何要聽丁疏琰的?”
祁尚卿:“丁疏琰勸陛下提防太子培植羽翼,。他拿這話去勸陛下,,陛下怎會不聽?”
瞿珩:“也是,。也是,。”
祁尚卿:“只是丁疏琰調(diào)換東宮的侍官,,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盤算,。”
瞿珩:“如此說來,,他的目的很明確了,,是替他的外甥景王削弱東宮?!?p> 祁尚卿:“不錯,。”
薛銘御接話:“不僅是削弱東宮,。丁疏琰做了左尚書令后,,更四處收羅黨羽。戶部尚書裴縛,、刑部尚書趙儼,,都成了他的人?!?p> 祁尚卿不無擔(dān)憂:“丁疏琰狼子野心,,太子殿下年才十三,該如何應(yīng)對,?,?”
三人一陣沉默。
許久后瞿珩開口寬慰二人:“兄二人不必?fù)?dān)憂,。你們這次出去,,幾年就回來了不是?等你們回來了,,再繼續(xù)輔助太子,。幾年時間,,他丁疏琰還能翻天不成?,?”
祁尚卿:“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我三人下次見面也不知是何時了?!?p> 瞿珩:“后會總有期,。我三人,不妨先許個‘五年之約’,?!?p> 薛銘御:“何‘五年之約’?”
瞿珩站起身,,離開桌臺,,挪步到亭子的圍欄處,看著亭外的山間茂林:“許五年后,,我三人再來此地,。舉芳酒、賞山景,?!?p> 薛銘御跟著離了桌臺:“那就一言為定!”
祁尚卿也離了桌臺:“一言為定,!”
紅瓦亭中,,三人并肩,憑欄而立,。亭外茂林蔥蘢,,綠意直撲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