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第五云難得的沒有早起練劍,,直到辰末才到練武場上與歐陽澤言等人切磋,。他調(diào)整氣息與姿態(tài),,將歐陽寒所使的劍招盡數(shù)告知澤言,,并模仿他的招數(shù)與澤言切磋,。
練至午時,,詔令又來,,不過這次是小雪姑娘帶來的。
倒是這群許久沒見過姑娘的熱血男人們顯得異常激動與興奮,,紛紛表現(xiàn)出壯碩,、陽剛的一面,在冷風中露出古銅色的肌膚,、擺出英氣的姿態(tài),,吹著口哨、彈起舌,,惹得小雪姑娘一路赧紅著臉,,不敢與帶她的準止歲者多言,,更不敢抬眼亂瞧。
第五云得了詔令,,與小雪姑娘一同離開,,令眾人嫉妒不已,澤言更是一直盯著秋若雪挪不開神,。
他又在第一宮外等候許久,,然后得歐陽寒召見。
他們只在正殿中寒暄片刻,,就立即去往練武場陪練,。結(jié)果可想而知,第五云身負重傷,,末了,,依然是小雪姑娘負責將第五云的血漬抹盡,再換上干凈的衣裳,。等第五云醒過來后,,再將他攙回止歲閣。
他雖然身負重傷,,卻不多抱怨一句,,只是徑直去了藥療房,將豁開的傷口用針線縫合,,漲紅臉,,咬著牙倒上一壺烈酒,涂抹上藥膏,,才回了大通鋪,。眾人問起時,他只是淡然地輕笑,。
如此往來,,已過五日。
可他的傷勢越來越重,,他已經(jīng)不能再佯裝成云淡風輕的樣子,。
每回到大通鋪時,他都會非常疲倦,。歐陽澤言等人也察覺出第五云的異樣,,與眾人商量好,一定會要在第六日晚與第五云對峙,,逼問出真實狀況,。至第六日,他已是強弩之末,,與歐陽寒鏖戰(zhàn)時,,隨時落于下風,,每次過招都只能想盡辦法保全自己。
秋若雪這幾日都是攙扶著第五云從第一宮勉強走至止歲閣,,又親眼見著他硬扛傷勢,,裝作沒事人一樣地走出止歲閣。
她望著他的背影滿是心疼,,對這個異常執(zhí)拗的男人產(chǎn)生了從所未有的好感,??伤睦锩靼?,他們之間不可能,她也聽得出來,,每當?shù)谖逶铺崞稹罢Z嫣”時,,總會眉中帶笑,不管多么疲倦或疼痛,。他心中已有了喜歡的人,,而自己不過是一介宮女,哪有什么喜歡的權(quán)利,?光是暗自喜歡他就已用盡全力,。
每思到此處,她都會躺在綢絲的棉襖內(nèi),,捋順垂落掌心的長發(fā),,高高地將它抬起,一輪清明的眸子眺向?qū)m墻上的鎏金瓦,,想著何時還能再見他,。這時,蒲公英帶著熒光落在寂靜的夜里,,隨風吹走她的思愁,。
對她而言,只要每日能送第五云去往止歲閣就已是極好,。她每想到此處就會不經(jīng)意地露笑,,對夜晚產(chǎn)生莫名的期盼。與她關(guān)系最好的小鑫也察覺到小雪的歡喜,,閑下時總會拿這件事與小雪打趣,,令他滿臉羞紅。
然而她的心思第五云一點都察覺不到,,也不知是他愚笨還是自己喜歡得太淺,。
二月九日,子時二刻,。
第五云倚靠著柵欄才能勉強走到大通鋪,。
當他要開門時,,他就會挺直背脊,渾身顫抖著推開,,然后摸黑找到自己的床位,,輕輕地躺上、裹上棉被,,凝神望向窗外的明月,,疼痛得無法入睡。但是不知為何今日大通鋪中的眾人都未歸來,?他們或許還在為不久后的止歲營大比刻苦訓練,。
“咔——”房門被推開的聲音很快響起,拉出撕裂的弦音,。
第五云立馬佯裝入睡,。歐陽澤言、趙行,、路一柱,、周元亮四人端著燦亮的燭燈立在門前,輕步將他圍攏,。他假意醒來,,極不適應(yīng)地摩挲眼角,睡意朦朧,。
“你們今日去往何處了,?為何子時才歸來?!?p> “我們今日練習得太專注,,未察覺時日已晚,就歸來得晚些,?!睔W陽澤言開始更衣,背對他,,“第五兄,,你今日多久回來的呢?”
“今日回來得極早,,在亥末就到了,。”他低聲,,盡力壓住聲音里的嘶啞,。
可一瞬間,歐陽澤言臉上的笑意就消失了,凝重與擔憂爬了上來:“第五兄,,其實我們今晚一直守在止歲閣外,,等你歸來?!?p> 第五云整個人猛地愣住,,半晌沒鬧話,微弱的燭火照亮他消瘦,、憔悴的臉,,許久后,他才淡淡地笑了起來,,有藏不住的無奈和疲憊,。
“原來你們早就懷疑了,我還以為能夠騙過你們呢,?!?p> “為什么不告訴我們?,!”趙行沉聲,面色悲苦,,恨不得一拳打在門上,。
第五云想起身,可虛弱的身子難以撐住,,周元亮立馬將他扶起,。
“沒多大點事,就是一點小傷,?!彼呐脑恋氖郑疽獠恍钃鷳n,。
“你這也叫小傷,?”
路一柱上前將第五云的上衣扒開。入目,,大小不一的傷口正在往外滲血,,深綠的藥膏染得暗紫——他滿身都是傷痕。較深的傷口可見筋肉,,長可從肩劃至腰部,,寬可皮中生肉。若不是有烈酒,、膏藥,、縫合的針線,第五云怕活不過一個月!甚至有的傷口還有黃白膿液在往外流,,散發(fā)出惡臭的氣味,。
可這些地方都被他用碎布緊緊地勒住,生怕露出馬腳,,被他們發(fā)現(xiàn),。他早已是殘破之軀,可他還在逞強,!
“你這也叫小傷,?!你這怎么能叫小傷,!”眾人都紅著眼望他,,怒聲。
“你要是再去陪練,,你會死的,!”
歐陽澤言輕觸第五云的傷口,疼得他直咬牙,,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澤言輕點?!?p> 他立馬收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們,,你到底當不當我們是兄弟!”
眾人紛紛點頭,,眼眶通紅,,神色悲愁。
第五云凝神望向微弱燭火中的他們,,暗光將他們眼里的晶瑩染得更亮,。
他勉強擠出一絲笑:“沒事的,我捕獵的時候也經(jīng)常受傷,。這點小傷很快就會好的,,不會有什么影響……”
“明日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你去陪練!”
“那是紫羽宮第一席歐陽寒的詔令,,我怎敢不去……”第五云別過頭,,嘆息。
大通鋪內(nèi)的氣氛有如一股扯不斷的細繩,。它看起快要扯斷,,可是任你費盡千般力氣都無能無力。
“我明日就去尋項教官,!我就不信不能阻止歐陽寒,!”歐陽澤言語氣冷冽。
第五云疲憊地笑,含著那雙泛著星光的眸子望向窗外,,略顯凄涼:“澤言你更應(yīng)該知道,?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p> “明日我們都去找項教官!”眾人齊聲,。
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陪練,,而是在毀掉他。
“我就不信紫郡國沒有律法,!”趙行凝眉,,冷聲。
“對,!無論如何都要阻止歐陽寒,!”路一柱附和,“不行,,我們現(xiàn)在就去尋項教官,!”
“走!走,!一起去,!”
周元亮與路一柱一同去尋項教官,歐陽澤言與趙行則留在第五云身旁照顧他,。
他想阻止,卻被歐陽澤言與趙行攔下,。
趙行緩緩蹲下,,顫抖著握住他的手,輕聲:“放心,!第五兄,,紫郡國的律法必會還你一個公道?!?p> “律法,?公道?”第五云回眸,,望向他們,,卻忽然嗤笑起來,“若是律法有用,,這世間哪有這么多的惡人當?shù)馈d子是,、野處是、季母也是、子然亦是……”他抿緊唇,,“若是律法有用,,也不會見到那么多悲傷的人與事。律法不過是……”第五云不愿再說下去,,只是覺得太倦,。
“若是尋項教官無用,我們就去尋子月先生,;若是尋子月先生無用,,我們就去尋刑部尚書;若是尋尚書無用,,我們就去尋林丞相,;是尋林丞相無用,我們就去尋紫郡公主,!”趙行堅定無比,。
第五云會心一笑,心間有一股暖流流淌,。他自從進了紫郡城,,就認識了待他如親子的季母、待他如親弟的林子然與明隆,、還有這群同生共死的兄弟,。他忽然也覺得自己變了,變了許多——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而是一個有伙伴,、兄弟、家的少年,。
“謝謝你們,。”第五云眸中含淚,,“若是我就此死去,,你們也要代我殺盡惡歲,誅盡這世間的奸佞之人,?!?p> 他忍著劇痛將二人擁入懷中,緊緊地拍著他們愈發(fā)寬闊的臂膀,,嘴角低喃:“真的,,謝謝你們……”他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淚水如大雨般啪嗒啪嗒地流下,,沾濕他倔強卻稚嫩的臉龐,,還有他們固執(zhí)與不屈的心,。
路一柱與周元亮歸來時已是子末。
項遂從趕來后,,立馬查看第五云的傷勢,,低沉的眉峰落得更低了。
他大聲呵斥第五云:“為何不將此事早些告知于我,?”
他啞口無言,,紅著眼,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這事你們四人不要再管!現(xiàn)在就給我去休息,,不然明日的訓練該怎么辦?。俊表椝鞆耐瑫r斥責四人,。
“但是第五兄怎么辦,?”眾人擔憂。
項遂從凜聲:“他未傷到根本,,若是就此打住,,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若你們再晚些通知我,,他的止歲者生涯只怕就到這里了……”他一把將第五云背起,,對眾人叮囑,“從今日起,,第五云就居住在我那里,。”
第五云落在項遂從的背上,,傷口被壓得刺疼:“麻煩項哥了,。”
“別說話,。你現(xiàn)在盡量少說,這會牽動你的傷勢,?!?p> 項遂從第一時間將第五云帶回教官所在的居所,給他涂上好的藥膏,,再重新給他將紊亂的縫線拆合,,最后與諸多教官一同商議。
毀在歐陽寒手中的準止歲者不在少數(shù),,如今第五云竟也被盯上,。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歐陽寒或許已將第五云視作紫羽宮第一席的競爭者,他現(xiàn)在正在想方設(shè)法地毀去他,。第五云也將當初在青云樓與歐陽寒,、慕容席二人發(fā)生的往事告知眾人。
眾教官聽聞后,,無一不陷入沉默,,因為他們知道,惹過歐陽寒的人都沒有好下場,,甚至是某些教官,。可第五云是這么多屆準止歲者中唯一能達到六個上甲等的人,,況且第五云平日里極招人喜愛,,他的努力他們都看在眼里,絕不能就這樣讓歐陽寒將他毀掉,!
這一次,,難得所有訓練官達成一致。就連平日里與項遂從不合的龍教官,、牧云教官也同意參與,,暫放干戈。
“既然大家都愿意為第五云請愿,?!表椝鞆淖鳛榇舜握堅傅陌l(fā)起人受到任何責罰都會是第一個,“那明日,,我們分三次去往三處情愿,。第一處,先去往最近的子月先生居所,,他畢竟是歐陽寒的老師,,對他應(yīng)該具有一定的約束力。第二處,,我們分為兩批,,第一批從止歲閣的近道去第一宮請愿歐陽寒?!表椝鞆囊巡孪氲綒W陽寒會故意不見,,“另一批去紫殿宮直接求見紫郡公主,向公主請愿,!”
眾人紛紛點頭,。
“第一次由我來負責帶隊,第二次分別由我與牧云教官帶隊,,人數(shù)各一半,?!?p> “那明日的訓練如何?”
“令他們按照往日訓練即可,?!?p> “哎——你怎么出來了?”忽然有人喊,。
“快回去,!”
項遂從立馬扶住第五云,只是他并不聽勸,,項遂從瞬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第五云顫巍巍地穩(wěn)住身形,幾乎快要跌倒,,可他還是用盡全力弓腰朝眾人一拜,,三指平一,久久不肯起身,。
“第五云,,謝過眾教官!”其聲懇切,,讓人心里復雜,。
隨后,他渾身一軟,,摔倒在地,。
大通鋪。
陰冷的月光凄慘慘地落在第五云空蕩蕩的床褥上,。忽有陰風從窗外涌來,,燭火忽閃忽滅,大通鋪內(nèi)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與低嘯的風聲在游蕩,。
歐陽澤言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眠——他在猶豫,猶豫到底要不要做出那個決定,。
因為他與第五云一樣,,不相信這世間的公道與律法??伤坏┳龀鰶Q定,,他將會失去所有,甚至是自己的性命,,可他又必須做決定!因為如果不做出決定,,第五兄會死,,他又會如母親一般活生生地死在自己面前,,死在自己的無力下,死在——淚不自覺地溢出了眼眶,,濕了枕巾,。
窗欞內(nèi),微弱的燭光與陰冷的月光攪合在一起,,將那星點般的淚點得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