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大爺合力將棺蓋蓋上。
費南斯往旁邊走兩步,,低聲道:“你走到棺蓋上面,,雙腳用力往下踩,確保棺木封嚴實了,,再下來,。”
周淮看她一眼,,點點頭,,踩著長凳走到棺蓋上,將全身力氣落到腳上,。
棺蓋有坡度,,剛走了兩步,腳底突地一滑,周淮忙彎下腰,。
一只手扶住了自己,,周淮伸手握住,借著力穩(wěn)住了身子,。
手柔軟冰涼,,隱約一股香味,周淮愣了,,看向手的主人,。
費南斯盯著他,說:“人的身體重量不夠,,用腳跺,。”
周淮看她兩秒,,將視線定在她手上,。
見他不吭聲,費南斯說:“用力跺,,她聽不到,。”
高個大爺說:“跺吧,,古往今來都這樣,。”
周淮松開她手,,直起身,。
沿著棺蓋來回跺了三遍,周淮看了費南斯一眼,,蹲下,,跳了下去。
待人都出了屋,,費南斯取來清漆,,拿起刷子給棺木上漆。
清漆味道很沖,,費南斯盡量屏住氣,,拉長呼吸。即便這樣,,還是被熏得頭昏腦脹,。
完完整整刷完兩遍后,費南斯扔下刷子,,直起了腰,。
剛呼出一口氣,,眼前突然黑了黑,旁邊一人扶住了自己,,費南斯借著那手站穩(wěn)了,。
“這是清漆,防蟲防霉的,,味道大,,聞久了會頭暈。晚上守夜,,你們找個遠點的地方待著,,不要挨太近?!?p> 味道刺鼻,,周淮皺了皺眉,,問:“為什么不戴口罩,?”
費南斯看他一眼,往旁邊走了一步,,縮回手,。
“帶口罩是對死者的大不敬?!?p> 周淮看棺木一眼,,說:“人都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還有什么敬不敬的,。”
語氣冰涼疏離,。費南斯看向他,,面色依舊淡漠。
“那也不行,,畢竟那是你的母親,。”
周淮呵了一聲,。
?。??
不想多想,,費南斯將東西收拾好,推著冰棺往門外走,。
周淮上前,,拉著冰棺另一頭幫她把冰棺推上了車。
屋外空曠,空氣清新,,費南斯重重呼出一口氣,。
門口只剩下周淮姐弟三人,三人均一臉倦容,。周淮一人站在一邊,,兩姐妹依靠在一起。
費南斯看了三人一會兒,,說:“現(xiàn)在不像以前了,,守夜不用再真正熬一宿。該吃的吃,,該睡的睡,。死了的人走了,活著的人還得生活,,一切得向前看,。”
姐弟兩人盯著屋內(nèi)棺木,,周淮盯著腳下,,誰也沒說話。
嗓子有些不適,,費南斯清了清嗓子,,說:“明早五點出棺。早點做好抬棺人的早飯,,記住,,一定要好要豐富。還有,,出棺后,,你們?nèi)齻€不用忌葷腥了,可以正常吃飯了,?!?p> 周淮看她一眼,轉(zhuǎn)身進屋拿了一瓶水遞給她,。
費南斯搖了搖頭,。
周淮挑了挑眉,指了指自己的頭,,說:“你的單子寫得很清楚,,不用一遍遍告訴我,我記得很清楚,?!?p> ……
費南斯看他一眼,,轉(zhuǎn)身上車。
冷靜一秒后,,費南斯看一眼車外,,啟動車子轉(zhuǎn)動方向盤,往右側(cè)開了過去,。
后視鏡里,,周淮趔趄著向后退了一大步,費南斯咧開嘴笑了,。
讓你嫌我啰嗦,!
站穩(wěn)后,周淮轉(zhuǎn)頭看向駕駛座上的人,。
后視鏡里,,那人眉眼彎彎,笑容明媚,。
“你們知道她叫什么嗎,?”
周源愣了一下,看他一眼,,說:“叫費南斯,?!?p> 周淮瞇了瞇眼,,將水擰開喝了。
凌晨四點半,,天色微亮,,露水濕重,溫度很低,。費南斯趕到村里時,,眾人已經(jīng)開始吃早飯了。
如自己叮囑的,,伙食很豐富,,有魚、有肉,,還有米飯,、粥和油條。
沒什么胃口,,費南斯要了一碗粥,,坐在王光全旁邊。
王光全看了她一眼,,說:“多吃點,。這幾天早出晚歸的,,你臉色多嚇人知道嗎?”
費南斯喝了口粥,,說:“沒胃口,。”
王光全夾起半根油條塞到她碗里,,說:“吃不下也得吃,。今天忙完,你休息幾天,,好好收拾一下,,和我那表外甥見個面?!?p> 熱粥下肚,,費南斯覺得渾身暖了起來,將油條也吃了,。
五點,,出棺。
費南斯取過白線,,和王光全一人拽一頭,,連在紙轎和棺木之間。
費南斯對著姐弟三人說:“你們捏著白線,,從棺木捋向轎子,,捋三遍喊三遍‘媽,上轎了’,。這是最后一次送靈,,三聲后,你們媽媽的最后一縷魂魄都去了轎子里,。轎子燒掉,,她就去了該去的地方?!?p> 待姐弟三人做完,,王光全一聲吆喝:“起棺!”緊接著高亢幽怨的嗩吶聲起,,送棺隊伍走動起來,。
路還剩一半,費南斯說:“女性家屬留步,,磕完頭就可以回去了,。”
周源大聲道:“為什么,?”
費南斯看她一眼,,沒說話,。
送靈的人紛紛停下來看著周源。
周源身邊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拉住她,,說:“老家的規(guī)矩,,女兒只能送到半程?!?p> 周源道:“什么破規(guī)矩,,我不管!”
婦人呵斥道:“讓你磕頭就磕頭,,哪來那么多廢話,!”
棺木停下,所有女性家屬都跪下了,,婦人扯著周源跪下磕頭,。
送棺隊伍走了,女性家屬紛紛起身,,周源卻依舊跪著,。
婦人拉她起身,周源一把甩開她,,坐到路邊草垛上,,把臉埋在了膝蓋上。
哭聲壓抑,。
費南斯掃了一眼送行的人,,說:“都早點回去吧?!?p> 費南斯跟上隊伍,,走到隊伍最右側(cè)。
“這家人也沒個哭棺的,。”
“是啊,,出棺最講究哭喪,,哭得越大聲越好。哎,,他們家兒女也沒個哭的……”
抬棺大爺?shù)穆曇舨淮?,卻足夠讓所有人都聽得到,費南斯看向身旁抱著相框的人,。
頭低垂,,臉被白麻布遮了一半??床磺逅樕系谋砬?,只看到他緊抿著的嘴唇和緊繃的下巴……
張香萍下葬的地方,,是周家歷代長輩安葬的地方,一塊朝南的林子,,挨著周淮的曾祖父和曾祖母,。
王全光嘀咕道:“風水不錯?!?p> 費南斯掃了一眼,,不就是普通的樹林子嗎?
“怎么說,?”
王全光解釋道:“土坡上,,地勢高,不會積水,。坐北朝南,,陽光充足。你再看看,,這周圍都是白楊樹,,材多,就代表財多,。關(guān)鍵是對面有個池塘,,不缺水,水也是財富,,庇護后人,。”
費南斯問:“這么多講究,?”
王光全看了一眼費南斯,,說:“當然講究?;钊酥v究,,死人更講究。選址的好壞,,可是關(guān)乎后代前程的,。”
棺木要在戶外放置一個月,,吸取天地精華后再下葬,。
落棺后,費南斯讓周淮把紙轎放在棺木邊的土坑里點燃了,。
費南斯大聲道:“磕頭,。”
家屬紛紛跪下來磕頭,。
費南斯對周淮說:“把火紙全扔到火堆里,?!?p> 周淮撕開火紙外包裝袋子,全都扔進了火堆里,。
火紙沒有攤開,,壓住了火苗,煙霧蹭地躥上來,。
費南斯被熏得眼睛刺痛,,眼淚刷得留了下來,忙往旁邊躲,。
周淮撿起一根樹枝,,想挑開一點。
費南斯心頭一跳,,呵斥道:“不要挑,,讓它慢慢燒?!?p> 周淮看她一眼,,將樹枝扔掉。
費南斯瞇著眼,,往旁邊走了走,,說:“看著點,別讓火苗把附近的落葉和枯枝點燃了,。要是引來了山火,,就麻煩了?!?p> 煙霧如影隨形,,費南斯轉(zhuǎn)過身避開眼睛。
周淮看她一眼,,拉著她往上風口站定,。
好半晌,費南斯揉了揉眼睛,,終于睜開了眼,。
“磕完頭,留下一個家屬,,其他人可以回去了?!?p> 不一會兒,,眾人散開了,只剩下跪在棺木前的周淮,。
費南斯說:“不用跪著了,,在這看著就行,。等燒干凈了再回去?!?p> 周淮看她一眼,,沒動。
太陽漸漸升起,,肚子隱隱作痛,,還有些惡心,費南斯深吸幾口氣,,將那股惡心壓了下去,。
周淮把被風吹跑的火紙撿起來,扔進火堆里,。
一陣風吹來,,火苗到處亂竄,費南斯剛想說:“看著點”,,火坑旁的落葉已經(jīng)燃了,。
費南斯吼道:“快滅火!”
周淮說:“你讓開,?!?p> 費南斯沒理他,彎下腰,,用手將四周落葉攏到一起,。
瞥眼間,周淮拿著一根粗樹枝在坑的周圍挖出了一圈泥土,,將火坑和落葉隔開了,。而那些已經(jīng)點燃的落葉全都在坑里燒著。
費南斯瞪著他,,說:“讓你看著點,,你怎么看的?,!”
周淮看她兩秒,,低頭將散落的落葉推到火堆里。
包裹著火紙的塑料袋都被周淮扔到坑里燒了,,四周連個盛水的東西都沒有,。
猶豫片刻,費南斯脫下身上的毛絨外套,,往池塘邊走去,。
水面很低,費南斯抓著一只袖子,把外套往扔進水里,,等浸滿了水后才撈上來,。
回到坑邊,費南斯擰動衣服,,將水澆在坑的周圍,。
旁邊還有些快要點燃的枯葉,費南斯剛想拿腳去踩,,周淮已經(jīng)一棍子全給薅到了坑里,。
費南斯撇了撇嘴,把衣服遞給他,。
“你再弄點水,,把這四周都澆一遍,保險一點,?!?p> 衣服很重,周淮又擰了擰,,水嘩啦啦全滴在地上,。
“你沒擰干凈?!?p> 語調(diào)平緩,,語氣冷淡,卻似是揶揄,,似是調(diào)侃,,似是責備。
費南斯看向他,,面色嚴肅,,嘴角下垂……
也許是自己聽岔了。
懶得去想,,費南斯說:“快點,,省得再起火了?!?p> 身材單薄,,上身只著一件白色長袖薄T恤,臉側(cè)浮起一層雞皮疙瘩,,整個人瑟瑟發(fā)抖,。
周淮問她:“你冷不冷?”
費南斯說:“廢話別那么多,,趕緊弄,?!痹捯魟偮?,就打了個噴嚏,。
周淮挑了下眉,脫下外套,,遞給她,。
費南斯掃了一眼,搖了搖頭,,縮了肩膀,。
周淮笑了一聲,把外套罩在她肩膀上,。
法子雖然笨,,卻很實用。周淮把坑四周滿滿澆了三遍水后,,看向她,,問:“這樣行了嗎?”
同樣的表情,,同樣的語氣,。
費南斯頓了一下,說:“可以了,?!?p> 周淮把衣服擰干還給她。
衣服皺皺巴巴,,全是褐色污漬,。想起剛剛怎么用它澆的水,費南斯搖了搖頭,,說:“扔了吧,。”
周淮看了看衣服,,說:“那洗干凈我再還你,。”
費南斯說:“不用了,,衣服是舊的,。”
周淮問:“以前也發(fā)生過,?”
費南斯點了點頭,,說:“年初的時候,差點燒了一整座山,?!?p> 周淮問:“那次你也是這么滅火的,?”
這次,費南斯確認不是聽岔,。
他雖面色嚴肅,,語氣冷淡,,卻眼帶笑意……
費南斯說:“不是。那家人多,一起撲滅的,?!?p> 周淮哦了一聲,。
費南斯問:“你對我的法子有意見,?”
周淮沒說話,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又看了看地面,,表情顯而易見。
費南斯說:“那你有更好的法子嗎,?”
周淮頓了頓,,搖了搖頭。
費南斯哼了一聲,,裹緊衣服,,轉(zhuǎn)身離開。
周淮蹲下來,,將風刮過來的落葉薅進坑里,,耳旁突然嘔的一聲。
循聲看過去,,那人捂著肚子站在池塘邊,。
風帶著氣味飄了過來,周淮屏住呼吸,,走到她身邊,。
費南斯一臉痛苦。
沒有紙巾,,周淮拿起纏在腰間白布,,撕下一塊遞給她。
費南斯沒接,,扶著他手,,彎下了腰。
半晌,,確認再也吐不出東西后,,費南斯接過白布,擦干凈了嘴巴,。
周淮想扶起她,,費南斯卻握住他手坐了下去,。
“怎么了?”
費南斯抬起頭看他,,笑了笑,,說:“有點頭暈?!?p> 屁股一陣寒涼,,貼著肉的布料涼絲絲的,應(yīng)該是露水滲進了褲子,。
還好是黑褲子。費南斯搓了搓牙齒,。
周淮站了一會,,在她旁邊坐下,眼睛看向火堆,。
旁邊慢悠悠的一聲:“吃多了,,撐得?!?p> 周淮嗯了一聲,,揚了一下眉毛。
四十多分鐘后,,坑里的火終于滅了,。周淮蹲在火堆邊檢查兩遍,最終確認已經(jīng)完全燒干凈,。
坐在池塘邊的人雖依舊唇色蒼白,,卻也不再病懨懨的了。周淮問她:“好點了嗎,?”
費南斯扯了扯嘴角,,說:“好多了?!?p> 周淮問:“能走嗎,?”
費南斯點點頭,站了起來,。
送棺的人早已走光,,只剩下王光全還在收拾東西。
周淮進屋拿了一瓶水遞給她,。費南斯接過來,,走到一旁,漱了漱口,。
王光全問:“怎么這么長時間才回來,?”
費南斯說:“我說我沒胃口,,你非塞給我一根油條。剛剛?cè)铝??!?p> 王光全一臉驚訝,說:“不會吧,,我怎么沒事,?”
費南斯嘆了一口氣,說:“咱倆能一樣嗎,?”
王光全皺著眉,,低聲問:“你仔細想想,是不是碰了什么不該碰的東西,?”
王光全不止一次說過:喪禮有個禁忌,,女性陰氣重,絕對不能碰或者摸死者身體的任何一部分,,哪怕是頭發(fā)絲也不行,。
費南斯回憶半晌,肯定地說:“沒有,?!?p> 王光全松了一口氣,說:“那就是吃壞肚子了,?!?p> 費南斯朝天翻了個白眼,說:“當然是吃壞肚子了,?!?p> 費南斯最后掃視了一圈屋子,確認沒有落下任何東西,。
原本堆在屋里的東西已經(jīng)清空了,,屋里只剩長方桌以及上面立著的照片和兩只紅色電蠟燭,周淮背對著自己跪在桌下的火盆前,,正往里扔火紙,。
“即使你嫌我啰嗦,我還是要再說一句,?!?p> 周淮轉(zhuǎn)過頭,看向她,。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每天早中晚三頓飯給你媽媽供上,無論是包子饅頭粥還是雞鴨魚肉,,都可以,。實在沒了,,放兩袋餅干也行。記住,,這是規(guī)矩,。”
“記住,,這是規(guī)矩,。”這六個字,,費南斯說得很慢,,落音很重。
周淮覺得她還有很多叮囑的話要說,,可是,,沒有等到她再開口。
她的表情相當嚴肅,,像是在等自己的應(yīng)允。
周淮愣了愣,,說:“好的,,我知道了?!?p> 費南斯松了一口氣,,脫掉外套,搭在他肩膀上,,轉(zhuǎn)身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