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日照如毒,,萬里無云,,百里無風,只教人悶熱壓抑,。
杵臼沒理會打碎杯盞的妻子,,自顧自與大哥焚香立誓,謀劃大事,。造反之事,,杵臼沒有征詢過妻子的意見,大哥也覺得立大事,,不可以計較婦人之長短,。
杵臼妻子氣不過,也不管悶在柴房里對攻打宮殿運籌帷幄的男人們,,把家里大包小包的東西裝入箱篋,,準備打道回魯國娘家避禍,。
二嫂的動靜頗大,驚動了手不釋卷的公子卬,。他開門探看,,只見二嫂手里抱著侄兒,一邊指揮仆人準備干糧,、金銀,。
杵臼隨后被柴房外的架勢驚動,和三個男人從柴房里出來,。公子卬從未見過大哥,,滿臉疑惑,服侍他的仆人在他手心寫字,,指出那是自己的大哥和他的兩個家臣,。
杵臼厲聲阻止了家仆的舉動,二嫂開始哭鬧,,把孩子往下人懷里一放,,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杵臼的鼻子口吐芬芳——盡管公子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也能猜出這絕不是親切友好的交流辭藻,。
杵臼也怒不可遏地回擊,言語中的重音迭出,。二嫂突然瞪大了眼睛叫嚷,,杵臼氣得抬起他的右手,想要給二嫂一個結結實實的大比兜子,,卻生生凝固在半空不忍心打下去,。
二嫂見狀更是涕泗橫流,掩面鉆入房內,,然后屋里傳出瓶瓶罐罐砸爛的聲音,,此起彼伏,二嫂的哀慟更甚,,仿佛杜鵑啼血,,令人聞之心傷,。
屋里有女仆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跪下來向杵臼報告著什么,抓著杵臼的衣裳苦苦哀求,。杵臼一咬牙,,一甩手,一跺腳,,掙脫了女仆,,鐵了心招呼大哥他們回柴房議事,。
女仆無可奈何,只好向公子卬求援,。
公子卬入內時,,見二嫂鮮血淋漓,心中駭然,,仆人手心寫字,,方才知曉二嫂打翻陶器,碎片不慎割傷了腳,。公子卬忙不迭招呼他們用清水洗滌傷口,,以酒擦拭消毒,最后用白布包扎,。
仔細一頓忙活,,公子卬才有機會坐下來和二嫂筆談。他遞上一塊帕布,,請淚眼婆娑的嫂子拭面,。
梨花帶雨,稍稍平復了一些,。
二嫂沾水在木上寫道:“自打嫁入家門一年來,,我為了這個家……”二嫂開始大吐苦水。一個魯國公女,,生來錦衣玉食,,婚后一年雖然琴瑟相和,但是宋國宗人給公子們的供應在二嫂看來,,未免也太寒酸了些,,愣是把一位富家小姐,熬成了莫泊桑筆下的瑪蒂爾德,。
“二嫂為了這個家,,受了不少苦?!惫訁n附和一句,。相處超過了一周,他知二嫂是個賢妻良母,,平素里不打罵下人,,從不見小姐脾氣,今日定不是無端生火,。
“別的事情也就罷了,,打仗這樣的大事竟然也不與我相商?!?p> “兀那死鬼打小就武藝平疏,,在家里雞都不敢殺一只,,遑論殺人,怕是弓都張不穩(wěn)當……”二嫂翻起了舊賬,,沒完沒了,,把杵臼的戰(zhàn)力值貶低得渣都不剩。
“宋國誰出頭,,都輪不到他,。沙場無眼,若是有個意外,,我們娘倆該怎么辦呢,?”
二嫂絮絮叨叨,公子卬心中思忖:“原來是要打仗了,,宋國地處中原腹地,,內有戎狄,外有楚國虎視眈眈,,鄭國積年血仇,,這次又是和哪個敵國干仗呢?”
“二嫂說的是,,報效國家不一定要靠沙場搏命,。兵兇戰(zhàn)危,他又不擅長武藝,,留在后方,,出謀劃策,也不失為報國的一條途徑,?!?p> 二嫂深以為然,又道:“他若再執(zhí)迷不悟,,我就要和他一別兩休,。”
“不至于,,不至于,。”公子卬忙不迭勸導:“離婚倒是不至于,。二嫂若是信得過我,,容我先去勸勸仲兄,好叫他迷途知返,?!?p> ……
柴房,。
杵臼見到公子卬痊愈,,甚至能筆談,,喜上眉梢。和大哥,、孔叔,、鐘離相互認識之后,公子卬開門見山,,規(guī)勸杵臼:“夫妻之間,,一時有些爭吵,也是常有的事,,但若不早早解決,,畢竟不美,豈不聞,,大丈夫修治齊平……”
“何謂修治齊平,?”
公子卬被杵臼一打斷,方才恍然醒悟,,現在《大學》的篇目,,還沒問世。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仲兄若不能使家中安寧和睦,,又談什么報效國家,?”
杵臼書道:“叔弟是來為婦人做說客的吧?”
“不敢有所隱瞞,?!笨諝夥路鹜蝗焕淞讼聛恚咏抗庖荒?,孔叔和鐘離隨即按住武器,,仿佛公子卬一個不對,他們就要沖上來把公子卬剁成肉醬,。
察覺到柴房里的氣氛莫名其妙就不正常了,,公子卬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起來:“我雖然失憶,忘記了過往的很多經歷,。但是打從我昏迷醒來起,,兄嫂二人就待我不薄,我銘記于心,定要有所報答,。如今兄嫂之間有了嫌隙,,我自然要從中斡旋。我心里是希望兄嫂一家,,家和萬事興的,。”
杵臼不領情,,怒氣沖沖,,筆力也重若千斤:“我誓要踏平宮門,血洗殿宇,,此事絕不容商談,!”
公子卬地腦子里嗡地一聲頓時猶如五雷轟頂,這是要謀反的節(jié)奏??!古代的人都這么勇的嗎?萬一事有不成這可是要抄家滅族的,。
兵禍一起,,即使事成,不知道多少無辜之人,,家破人亡,。萬一兵敗……
公子卬心中不忍,他努力平復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這個情況嫂嫂還沒有跟我說過,。請兄長詳細說說?!?p> “偽君公子御暗施奸計,,弒殺了我們的父親,竊取了宋公的大位,,此人不除,,他日我有何面目見父親于九泉之下?!?p> “沒錯,!居父母之仇,寢苫枕刃,,不仕,,弗與共天下也;遇諸市朝,,不反兵而斗,?!笨资甯胶汀?p> “我也是這個意思,!”公子江昂然,。
“叔弟,你也曾有過父親的三年之懷,,何不一道攻打宮門,?你我兄弟三人,,同氣連枝,,必事無不成?!?p> 公子卬推脫道:“父母之仇的確不共戴天,,只是父親何時死的,怎么死的,,兄長又是從哪里得到的消息,?這些不能不清楚分辨?!?p> 杵臼遂把星象,、童謠,以及宋公死訊的蹊蹺,,零零總總以一分說,。
“還有其他證據嗎?”
“沒了,?!?p> “所以這些掌握的情況,我們可以認定公子御就是弒君者,,對吧,?”公子卬觀察著眾人的臉色,一字一句小心試探,。
“沒錯,,證據確鑿!”三人均斬釘截鐵,。
“舉大事非同小可,,”公子卬環(huán)顧四周:“需要從長計議?!?p> 公子江:“我尚有一百兵,,在來的路上?!?p> “公子御有兵力幾何,?”
“貳廣五十乘,一千五百人,若左師,、右?guī)熜е矣谒?,則又添一百乘?!?p> 兵力懸殊,,杵臼也有些底氣不足。倒是公子卬一個后來人先一步提振士氣:“兵爭之事,,不唯眾廣,。公子御以逆動,我等奉大義以率,,必能以一敵百,。”
“叔弟說得好,!”公子江夸贊道:“弟媳若能如叔弟一般深明大義就好了,。”
杵臼慚愧地低下了頭:“是我治家無方,。內子一哭二鬧,,一心想要回魯國避禍?!?p> 公孫孔叔力諫道:“公子萬不可允她歸寧,。偽君御若知,必然心中生疑,,屆時只要盤問家仆,,滅門之禍不遠矣。
今我等一百死士為公子三兄弟效命,,若事敗含恨,,連帶家屬,千人之頭立斷矣,!
孔叔斗膽,,請二公子為大局計,宜先取婦人之首級,,以絕后患,!”
杵臼心懷不忍。一邊是兄弟的安危,、先考之血仇,,一邊是琴瑟之誼、枕席之恩,,人心肉長,,杵臼實在鐵不下心,。
孔叔可不管杵臼內心的苦楚,催促道:“二公子飽讀詩書,,豈不聞‘人盡可夫’之理,?”
杵臼當然知道,魯桓公十五年,,亦即公元前694年,,鄭厲公欲殺權臣祭仲,指使祭仲的女婿雍糾設計除之,,雍糾之妻得聞后,,請教其母親,母親說:“人人都可以是女子的丈夫”,,雍糾于是因妻子的背叛而事敗被殺,,鄭厲公因此流亡他國,,留下名言:“謀及婦人,,宜其死也?!?p> 杵臼被逼得滿臉窘迫,,公子卬趕緊為他解圍:“不可。我聽二嫂所說,,此宅地段甚好,,附近多有鄰人,公族墨氏就在附近,。時值盛夏,,倘若二嫂玉隕于此,必有尸嗅,,為左鄰右舍所聞,,倘有心人上報,偽君御的黨羽必然有所知覺,;倘若運尸而出,,難保不為他人所目睹。
二嫂絕不可擅殺,。我雖不才,,愿以唇舌游說二嫂,使她回心轉意,?!?p> 杵臼大喜過望,公子江也點頭,,以為可以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