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zhí)骸拔逶率?，即小兒阿虺（hui,，一聲）加冠之日，依禮,，延請各路顯貴名流,，光臨敝舍。三公子文采燦如星斗,，還望公子不吝行車之勞頓,，午間相赴，賜以嘉字,，以使小兒他日行走內(nèi)外,，得一體面稱謂?！?p>　　蕩氏家族也是宋國一流的強(qiáng)族,，族長公子蕩為桓公嫡子。公子蕩之子喚作公孫壽,。公子壽受口述,，使人撰寫請?zhí)８Ｏ旅嫒怂屯訁n的府邸,。

　　“禮之用,，甚煩?！惫诙Y的主人公,，公孫壽的二兒子，蕩虺雙手抱胸,，撇撇嘴抱怨道,。公孫壽為了兒子的加冠禮，操辦了數(shù)日,，又是殺雞宰羊,，預(yù)備筵席，又是廣發(fā)請?zhí)?，布置廳堂,。

　　古時(shí)男子二十算作成年，成年之日,，要行加冠禮,。邀請一幫有頭有臉的長輩給自己戴上代表成人的帽子，賜一個(gè)字。名是用來自稱的,，字是旁人用來稱呼的,。也就是說，五月十九日以后,，甭管親人仇人,，再沒有人稱呼蕩虺為阿虺了，而是用他的表字,。

　　“不就是兩個(gè)字的稱謂,，何必如此鋪張靡費(fèi)？”

　　“無知小兒!”公孫壽一筆桿子戳在兒子的腦門,，恨鐵不成鋼,。這個(gè)兒子說什么好？平日里讀書偏科,，學(xué)室里的老師幾度告狀,，御、射,、技擊幾近滿分,，但書與禮則是墊底。五德之中,，只認(rèn)識武德,，詩經(jīng)數(shù)百，只念得那些情情愛愛,，兄妹亂來的辭章。

　　“你以為,，所謂加冠禮,，難道只是表面上的賜個(gè)字，帶個(gè)弁帽那么簡單,？就好像請?zhí)镎f公子卬文采燦然,，難道他真的有文采嗎？”

　　“難道不是嗎,？”一說到公子卬,，蕩虺就來興致了。現(xiàn)在宋國名頭最大的人物莫過于他,，驅(qū)山戎,，破貳廣，以寡敵眾,，以弱勝強(qiáng),。蕩虺把他想象成先軫、先且居這樣的強(qiáng)人，作為偶像,。

　　“當(dāng)然不是了,！為父又不是沒見過三公子！”公孫壽曾經(jīng)給穿越前的公子卬看過相,，短命,、少文，肌肉長在腦子里,。

　　“百戰(zhàn)百勝,，每戰(zhàn)必身先士卒，用你的屁股想想也知道,，此乃野豬型公子,，站起來塔一樣的漢子，比你還要高出一個(gè)頭……哎呀,，說之遠(yuǎn)矣……所謂加冠禮,，加冠為表，實(shí)際上乃是為你擇主而侍,，擇女而妻的,！”

　　“啊,？”蕩虺訝然,。公孫壽遂解釋。

　　“我父身為六卿之一,，加冠禮上邀請的俱是公族公室,，往來無白身。眾長見汝身形是否魁梧,，言辭是否得體知禮,，再考校一番學(xué)識、詩文,，就知道是不是佳婿了,。”

　　“??！”

　　古人結(jié)婚，先得給岳父把關(guān),，加冠禮無疑是最好的平臺,。等岳父認(rèn)可了，就隱晦地暗示男方帶著彩禮去女方家里提親,。彩禮不是江西的那種動(dòng)輒父母一輩子的積蓄——這年月只要帶一頭大雁,，就是拿得出手的彩禮了,。當(dāng)然送彩禮的時(shí)候，女方會躲在門后,、簾后偷看男生的舉止相貌,，要是不稱心如意，父母大多也不會強(qiáng)求——橫豎男孩子多了去了,，大不了再去一次加冠禮,，反正士、卿大夫家的孩子到了二十都會辦一場,。

　　蕩虺還沒經(jīng)歷過男女之事,，一時(shí)扭捏。

　　公孫壽不客氣道：“盼星星盼月亮,，你總算成年矣,。你今年就婚配，明年就誕下子嗣,，以后一年一丁,，斷斷不可偷懶?！?p>　　“嗚呼,，父親，你把兒當(dāng)成甚,？傳宗接代之家畜乎,？”蕩虺悲哀地嗟嘆。

　　公孫壽道：“為父也別無他法,。你二人的面相命格實(shí)在太差,。你腦后長有反骨，定死于非命,。你兄長也是短命之相……哎……我生的兩個(gè)都是什么啊……你等還是早早生產(chǎn),，以免我蕩氏絕后?！?p>　　蕩虺：“……”

　　公孫壽又囑咐道：“今天你回去拾起詩書禮再通讀一遍。明天公族公室的顯貴俱在,，你認(rèn)一個(gè),，作為主公，也算出仕了,?！?p>　　按照宗法制，蕩氏的嫡長子可以繼承家族的全部封地,、卿大夫的世官,，也就是說，公子蕩死后，公孫壽繼承他的卿位,，可公孫壽不愿入朝堂,，所以好事就傳給蕩意諸。次子就沒有卿大夫的身份了,，因?yàn)榈诙€(gè)從娘胎里出來,，他只能階級滑落，成為次一等的士——他的未來不外乎找個(gè)公族,、抑或是公室作主公,，成為他們的士。

　　公孫壽認(rèn)為,，個(gè)人能力固然重要,，可平臺更重要。百里奚在虞國也弄不出什么名堂,，可一旦仕秦,，內(nèi)修國政，外圖霸業(yè),，開地千里,，稱霸西戎。

　　“宋國有頭有臉的公室,，譬如公孫友,、公孫元，俱已失勢,，想來沒甚發(fā)展,。公族更有前途，譬如華氏,、樂氏,、鱗氏。明天你好好表現(xiàn),，抓緊機(jī)會……”

　　公孫壽希望兒子能找個(gè)好工作,，心里面最囑意的是樂氏，城池眾多,，行事又不似華,、鱗那樣囂張。

　　“一幫宋廢公的手下敗將,，有甚好相從的,。誠不如三公子這樣的偉丈夫?！?p>　　“逆子,，一個(gè)沒頭腦的武夫是不可能長久的……”

　　“可三公子若是父親看走了眼,，三公子實(shí)際上粗通文墨呢？”

　　“可能么?”

　　……

　　五月十九,，賓客盈門,。

　　“樂大夫大駕，令我蕩氏門楣,，蓬畢生光?。　惫珜O壽帶著小兒子迎立門口,。

　　大司馬樂豫精神矍鑠地從車軾上跳下,，上下打量著蕩虺。

　　“這位就是蕩家阿虺,？”

　　蕩虺一個(gè)行禮：“然也,，正是區(qū)區(qū)?！?p>　　樂豫拍了拍蕩虺結(jié)實(shí)的胳膊：“不錯(cuò)不錯(cuò),，開多強(qiáng)的弓？”

　　蕩虺答道：“一石二斗（約72公斤）,?！?p>　　又問：“御術(shù)如何？”

　　“可堪致師,?！?p>　　樂豫道：“善。叔善射忌,，又良御忌,。”

　　蕩虺受人贊賞也很開心,，自豪的說：“謬贊謬贊,。”

　　公孫壽掩面羞慚：“子不教,，父之過,。”

　　樂豫岔開話題,，趕緊打個(gè)圓場,，自請去廳堂。

　　樂豫走后,，蕩虺道：“這大司馬許是老糊涂了。我乃家中老二,，當(dāng)稱仲,，不稱叔,。這么老朽的人，也配作我的主君,？”

　　公孫壽氣極,，一下給了兒子一個(gè)大逼斗：“蠢貨！宋國有人說話末句帶‘忌’的么,？鄭里鄭氣的,，明顯就是鄭國的詩歌！《大叔于田》還記得不,？叔善射忌,，又良御忌，講的是鄭國謀逆的共叔段,?！?p>　　“我說嘛……原來不是夸我，是來考校我的,？”

　　公孫壽恨鐵不成鋼：“爾才知道,？多好的機(jī)會啊……就如此錯(cuò)過?！?p>　　說罷,，一錘砸在門上。

　　“公孫何事動(dòng)怒??？”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揶揄之聲,。

　　“原來是大司徒,。”公孫壽又笑臉迎了上去,。

　　一番拉扯,，話題又回到蕩虺身上去了。

　　“令公子美甚,，公孫有福氣矣,。”

　　等鱗矔走后,，蕩虺問父親：“大司徒夸我相貌,，是欲嫁女還是招士？”

　　“嫁個(gè)屁,。大司徒膝下無女,，孫女又在襁褓?！?p>　　“那就是招士咯,？否則何必致褒詞,。”

　　“哎……成年之人,，言辭委婉,，話里有話，非黃毛小兒知之,。若看上你的才智,，就會夸你文質(zhì)彬彬，若看上你的武力,，就會夸你武略,。若二者不沾，總不能不置一詞吧,？遂夸你相貌,。”

　　蕩虺：……

　　賓客一一入內(nèi),，數(shù)十家之多,，竟無一人青睞蕩虺。年輕人心浮氣躁,，多少有些怨詞：“大丈夫怎如貨物般,，擺在門前任人挑選，嗚呼哀哉…”

　　公孫壽諷刺道：“還是無人問津的貨物,，好教你多讀詩書,，不聽我言?！?p>　　蕩虺反唇相譏道：“興許彼輩不識貨,，三公子沒準(zhǔn)看得上我！再者,，父親常說,，兄長短命，等兄長一死,，我都不用出仕,，直接繼承卿大夫之位?！?p>　　公孫壽：……

　　蕩意諸突然想起什么,，道：“對了，今日上賓的座次已經(jīng)滿了,，也不見三公子之面,，他的座位安排在哪里？”

　　公孫壽答：“自然是上卿之后，亞卿之列,?！?p>　　蕩意諸：“這不符合禮節(jié)吧？公子中,，國君的兄弟位同上卿，余者次之,?！?p>　　公孫壽：“禮法？今日之事,，是為阿虺擇良主而侍,，三公子一無封邑，二無顯職,，雖貴而虛,，阿虺若從之，順則如趙衰從重耳一十九年漂泊苦旅,，逆則吃盡苦頭一無所有,，興許還要枉送性命?！?p>　　蕩意諸：“三公子擎天之功,，安能不封賞？”

　　公孫壽：“封賞也得國君賞的出,。宋公能出兵車幫他建立新城邑嗎,？宋公能勻出國人、野人與三公子,？要賞也是虛賞,。”

　　……

　　公子卬帶著門客打馬赴宴,。

　　武馳就是個(gè)好奇寶寶,，一路上為什么問個(gè)不停。

　　“阿馳不明白,，為何不直接上大司徒府上談判,？而要如此拐彎抹角，非得跑到蕩氏的加冠禮與人碰面,？”

　　公子卬嘆了一口氣,，真是一張白紙啊，就像是剛出社會的本科生一樣,。

　　“甭管加冠禮,，抑或是婚禮、壽辰,，只要有個(gè)名義把人聚在一起的場合,，就是交際的好地方——各利益方均在,，又有飯桌。

　　華夏之人,，從古至今,，絕大多數(shù)的大事都是在席間談妥的?！惫訁n解釋道,。

　　王允曹操議殺董卓，就是在王允的壽宴上碰頭的,；某朝官員是在婚宴上與奸商受賄,、達(dá)成不可告人的交易的,，交易頻繁的時(shí)候甚至一個(gè)月可以給官員兒子辦三次婚禮,。

　　“名義不重要，只要能聚在一起,，哪怕是葬禮也可以利用,。而且飯桌上談事好處多多，不似上門談判那般劍拔弩張,，借著口腹之欲的滿足,，哪怕條件稍稍下調(diào)，也容易通過,?！?p>　　賓客齊聚。冠禮的主人公被家長帶了出來,，蕩虺梳著“束發(fā)”的發(fā)型,，也就是把頭發(fā)剪短，扎成一束,。十五歲之前,，男孩子都會把頭發(fā)打成小結(jié)，換作“總角”,，到了十五歲,，就要“束發(fā)受教”，去學(xué)校讀書識字,、操練駕車射箭的技能,。

　　在賓客們的矚目下，公孫壽把祖宗靈堂請了出來,，仆人們帶來三個(gè)冠帽,，第一個(gè)被黑布織就的帽子被戴到蕩虺的腦袋上，是為緇布冠；第二個(gè)加上的帽子,，是白鹿皮制成的皮弁,；蕩虺第三次低下頭顱，紅黑色的爵弁被輕輕扶好,。

　　禮畢,，賓客們都奉上祝福的辭藻，有的使勁恭維,，用言之鑿鑿的語氣預(yù)言此子必成大器,。

　　再下來，就是冠禮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了——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