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朦朧月下月朦朧07
這一夜她把半年來隱忍回去的眼淚都流盡了,,她真的太累了,沒跑出來之前累,,跑出來之后更累,,這些天,,她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沒有吃過一頓熱乎飯,,心里也沒有一刻放松過,,此刻她身上的傷也克制到了極致,終于爆發(fā)了,,高燒把她的臉都燒紅了,,她終于迷迷糊糊的,在周幼權(quán)懷里睡著了,。
辰光不過夜里九點鐘,,大上海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便是這座洋房所在的弄堂也還市聲喁喁,,臥房的后窗臨著街,,不知哪戶人家放著唱片,聲音從窗戶飄散著: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歌聲把周幼權(quán)帶回學(xué)生時代,,懷里月兒的淚痕猶在,,他輕輕拭去,心頭升起一抹感同身受,。他忍著傷口的疼痛喃喃而語道,,他十二歲出洋,在國外的第一天就體會到別人對黃皮膚的歧視,,他家在華人世界是極其顯赫的,小時候從來沒有想到會有被歧視的一天……而這也是他后來參加黨派的根本原因,,先是參加了青年黨,,去年在國外遇到阮生,又參加到救國黨,,但每一個黨派都有讓他迷茫的地方,,包括阮生也迷茫,有時候不知道自己走的路正確不正確,,但是對于十幾歲二十幾歲的他們,,報國無門,也沒有一個先知可以作為指路明燈,,他們只能這樣摸索前行……
懷里的人似乎聽到了,,也似乎沒聽到,天亮之后,,周幼權(quán)睜開眼,,懷里已經(jīng)空空。
廚房傳來陣仗很大的燒水聲,,過一時,,月兒進(jìn)來了,,仿佛昨夜什么都沒發(fā)生,她說:“儂醒啦,?切點東西伐,?”
無外乎又是開水泡白餅,她放下碗去掇凳子,,貓就去嗅那碗里的泡餅,,她于是又嗔:“貓!貓,!儂做什么,!不許這樣子!”
周幼權(quán)不由笑了,,“你的燒退了嗎,?”
“我用藥了,好多了,。藥不夠我再想辦法,,下午我需要出去一趟,咱們需要弄到面粉,?!?p> 她的白干餅吃光了。
“真抱歉連累你,?!敝苡讬?quán)慚愧道。
月兒連忙岔開話題,,把碗推過去:“切,,儂切啊?!?p> 這天下午出去時,,她沒有穿修女袍,她從小住在靜安寺一帶,,這里少有修女出現(xiàn),,大白天穿著這種衣服反而顯得可疑,于是她穿了藍(lán)褂黑裙的學(xué)生衣裙出去了,。
她剛走沒多久,,院子里就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周幼權(quán)起先還沒有聽真,,當(dāng)撬門鎖的聲音傳進(jìn)來時,,他才緊張起來,叵耐他此時和廢人一般,,連起身都困難,,急得滿頭大汗,,不等他坐直身子,門已經(jīng)被打開了,。
“權(quán)兒,!”進(jìn)來的是一位戴金絲邊眼鏡的中年人,面無血色地沖到床前,,“權(quán)兒,,你果然在這里?!?p> 是周幼權(quán)的父親,,身后還有兩個司機(jī)模樣的人。
周幼權(quán)松了口氣:““父親,,你們怎么找來了,?”
司機(jī)焦急道:“老爺、少爺,,現(xiàn)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趕快走吧,被軍警發(fā)現(xiàn)就麻煩了,?!?p> “對對對,快,,程讓,、魯寬,快抬權(quán)兒上車,?!?p> 周幼權(quán)急了:“爸,等一會兒,!
周父這才想起什么來,道:“哦,,我知道,,有個小姑娘在照料你是吧,救國黨的人跟我說了,,她在哪,?”
“她出去了,兩三個鐘頭就能回來,?!?p> 周父面露難色:“那太晚了,他們囑咐再三,,我們不能在這里久留,。不然這樣,,你先和我們離開,稍后讓程讓返回來接她,,咱們分散出行,,這樣目標(biāo)也小一些?!?p> 周幼權(quán)想想有道理,,說:“那我給她留個紙條,萬一她比程讓先到,?!?p> 月兒是兩個小時后回來的,兩手空空,,一碗面粉都沒有弄到,,到家發(fā)現(xiàn)門鎖被撬的一剎那,嚇得肚子都不餓了,,她疾步進(jìn)屋,,周幼權(quán)不見了,貓還在床腿上拴著睡覺,,她打開衣柜去看,,細(xì)軟包袱還在。
但她并沒有松口氣,,她萬想不到周幼權(quán)是被家人帶走了,,只以為此地被軍警發(fā)現(xiàn)了,著急忙慌間,,沒看到床頭柜上的字條,,拎起包袱抱起貓,急急忙忙就要跑,,忘了給貓解開綢帶,,走到門口又被扥回來了,這才哆哆嗦嗦去解,,一雙小手滑膩,,怎么都解不開,差點急哭了,。
她跑出弄口后,,茫然無措,這時,,空中忽然響起尖利的警報聲,,她大驚失色,慌不擇路地朝著一條梧桐大道跑去。
大概跑了有十分鐘,,忽然前面出現(xiàn)了一輛軍用卡車,,上面站滿掛著盒子炮的軍警。她轉(zhuǎn)身便朝反方向跑,,然而她呆住了,,一輛黑色的八缸福特轎車徐徐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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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的心一截一截向地獄沉下去,,靈魂煞煞遠(yuǎn)去,,只留一截尸身呆在那里。
車玻璃被太陽照得反光,,但她還是看到,,四爺坐在后座,一雙鷹隼,,平靜地注視著她,。
越平靜,越可怕,。
貓從她僵硬了的懷里跳脫,,發(fā)足奔向福特轎車,剩下月兒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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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從容地停下,。
警衛(wèi)員下車敬禮,然后打開車門:“少奶奶,,請,。”
她沒動,,她不能,。
四爺看過來。
月兒忽然平靜的可怕:“四爺,,要不你槍斃我吧,。”
她不愿意再絞盡腦汁想著逃,,不愿意機(jī)關(guān)算盡想著跑,,她好累,這個世界,,或許終究是男人的天下,她就不應(yīng)該異想天開地去跟命掙,。
四爺也古井無波,,“上車吧,有什么話回家再說,?!?p> “少奶奶,,請!”警衛(wèi)員再次用戴著白手套的左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月兒不為所動,,目光依舊看著四爺:“槍斃我!”
四爺眉頭微蹙,,“上車,!”
“我跟人搞破鞋了?!痹聝豪涿偷?。
聲音不大,卻堪比丟出一枚炸彈,。
“你再說一遍,?!”四爺氣昏了頭,。
月兒一心求死,,“我跟人搞破鞋了,你要是個男人,,就立刻槍斃我,。”
場面鴉雀無聲,,除了悠閑的貓兒在轎車?yán)锾蚰_毛,,所有人的神經(jīng)都繃了起來。
四爺突然下車,,一把拉起月兒往車上拖,。月兒掙扎不從,趁四爺腰間空虛去拔他的配槍,。四爺察覺制止,,月兒因慣性倒地,槍掉在一邊,,她顧不得疼,,急忙要去夠槍,被四爺一腳踩住,。
月兒看著被黑色軍靴踩住的希望,,突然間有種幻滅感。她神情古怪地爬起來,,在四爺震驚的目光下轉(zhuǎn)向身后的卡車,,對著荷槍實彈的軍警道:“我給你們長官戴綠帽了,槍斃我呀?!?p> 誰敢動,!誰又敢出聲!
她絕望,,抱起地上一塊磚頭往卡車扔去,,“開槍啊,槍斃我,?!?p> 無人動,無人聲,,只有她一人的喊聲和石頭砸在卡車皮上的聲音,,空洞,帶著回響,。
終于四爺一把將她攔腰抱起,,任憑她又踢又咬要把她塞進(jìn)車?yán)铩?p> 月兒用手死死抓住車門,又盡可能用腳鉤住轎車的邊角,,以至于四爺一時無法將她塞進(jìn)車?yán)?。警衛(wèi)員見狀,終于反應(yīng)過來,,上去一點點掰開月兒的手指,,一根、兩根……直到最后一根,。
大白貓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地臥在車后座上,,看著月兒像個包袱一樣地被掖了進(jìn)來。
伴隨著月兒的哀叫聲,,車門砰地關(guān)上了,。月兒眼前一黑,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