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春時節(jié),日日回暖,,氣候宜人,。
因?yàn)樵谂嫖鬟@一帶常常聽聞曹游之的風(fēng)聲,為了抓捕這門派逆賊,,羅浮派一眾弟子打算在沛西小住段時間,,但由于洪掌門和姜老爺?shù)慕簧娌豁?,他們并沒有住在姜府,,而是住在了購置于郊外的一處宅子。
洪丘騰幾乎每天都往姜府跑一趟,,名曰“找姜小公子論武”,,實(shí)則來找的卻是姜小姐。
姜北也終于從病床上站了起來,,那張小臉漸漸由蠟黃轉(zhuǎn)為蒼白,,與洪丘騰待的時間久了,還多了點(diǎn)紅潤,。
姜東倒也沒有別的想法,,將大多數(shù)時間都花在了練功上。
那日平常,姜東練完劍,,閑來無事在府內(nèi)閑逛,,不自覺地,就走到了姜北的小院,,遠(yuǎn)遠(yuǎn)便聽到了陣陣笑聲,。
他吩咐侍從們噤聲,悄步走近,,躲在庭院入口的角落處偷偷觀望,。
姜北正咯咯笑著,雙頰微紅,,手里還提著一把劍,,像模像樣地做著使劍的動作。
洪丘騰正色說道:“你隨我學(xué)武有些日子了,,不如叫為師今日來給你做個考試吧,!”
姜北眼神明亮,臉上帶笑:“請師傅出題,!”
洪丘騰將手中的雙刀放下了一把,,對姜北說:“我讓你一只手,三個回合之內(nèi)你不倒地,,就算通過考試,。”
姜北笑了:“那還不簡單,?”
說罷,,姜北騰步上前,挺劍刺向洪丘騰的胸口,。
姜北學(xué)武不足兩月,,下盤不穩(wěn),內(nèi)功不扎實(shí),,也沒學(xué)會幾招,,使出來的招式自然沒有什么殺傷力。
洪丘騰橫刀一架,,輕松擋下,,嘴角勾起一笑,轉(zhuǎn)動手腕,,刀劍頓時摩擦出火花,。
姜北被他的刀帶偏了重心,身子向前倒去,,洪丘騰借力翻了一個筋斗,,落在姜北身后,,笑著看她踉蹌著穩(wěn)住身子。
“這是第一回合,?!彼f道。
姜北則說:“洪大俠浪跡江湖多年,,小女子當(dāng)然比不上啦,,這考試怕是通不過了?!?p> 洪丘騰沒聽出姜北的嬌嗔,,還以為她是真的失落難堪了,忙走上前去安慰:“我可算不上是大俠,,只不過比你早學(xué)了幾年武,,你要是努力練功,也可以做到的,?!?p> 姜北聽洪丘騰安慰人的話是這么一板一眼,忍不住噗嗖笑出了聲,。
洪丘騰見她笑了,,樣子有些窘迫,轉(zhuǎn)頭說道:“好啦,,快接我第二招,!”
二人端正姿勢,姜北又是迫不及待地提劍刺去,,故技重施,。
洪丘騰嘿嘿一笑,飛身一跳,,借力在姜北的劍身上,,在空中一個筋斗,一腳踹在姜北的劍柄上,,姜北驚叫一聲,,劍也脫手飛出。
在一旁偷偷看著的姜東笑了,,洪丘騰這是在效仿那晚比武時自己的招式,。
但他轉(zhuǎn)而一想又感到佩服,,那招自己僅僅展示過一次,,洪丘騰只看了一遍竟然就學(xué)會了,可見武學(xué)天賦驚人,。
況且這招講究技巧,,需要在敵方身上借力,,而姜北內(nèi)功極弱,下盤不穩(wěn),,洪丘騰竟然還能在她身上借到力,,并能順利完成整個招式,實(shí)在是不簡單,。
姜北揉揉手腕,,說道:“好呀,你是偷偷學(xué)了我哥哥的武功,!”
洪丘騰落地,,笑著撓撓頭:“哎呦,被你看出來了,,我是偷學(xué)的,,可比不上你哥哥那般厲害啦?!?p> 姜北咯咯笑道:“你比我哥哥使得帥多了,!”
洪丘騰又說道:“第二回合,你還是沒有倒地,,算你贏了,。”
“可是我的劍都被你踢飛了,,怎么接你第三招,?”
“第三招我不使刀了,我們赤手空拳來比比,?!焙榍痱v放下刀,說道,。
姜北不等他說完話,,舉著拳頭就沖了上來,洪丘騰一驚,,下意識伸手攥住了姜北的雙手手腕,,她用力一扯,竟然沒掙脫掉,,吃痛一聲,。
洪丘騰一聽,覺得自己使勁過頭了,,忙松開手,,姜北狡黠一笑,乘機(jī)一頭撞在他的胸口處,,他一時間沒有站穩(wěn),,往后跌倒在了地上,,姜北哈哈大笑起來,看上去很是開心,。
洪丘騰鯉魚打挺站起身,,先是拉著姜北的手腕看了看:“我沒有傷著你吧?”
姜北的手腕處微微有些紅,,她說:“小孩子打鬧都會受傷,,何況你我是在比武,這過會兒就沒事了,?!?p> 洪丘騰卻顯得擔(dān)心很多:“你大病初愈,我應(yīng)該是來幫你強(qiáng)身健體,,而不是來害你受傷的,。”
姜北聽了臉一紅,,輕輕推了一下洪丘騰,,轉(zhuǎn)身撿劍去了。
姜東本還想現(xiàn)身找他們說說話的,,但一見這樣的情況,,就識趣地覺得自己不該出現(xiàn),便離開了,。
回到自己屋里,,悠閑地喝盞茶,姜東坐在庭廊里,,聽著似遠(yuǎn)若靜的鳥鳴聲,,內(nèi)心感到無比的平靜。
是的,,現(xiàn)在的生活歸于安寧,,似乎只要繼續(xù)下去便萬事太平,可是他姜東忘不掉母親的慘死,,滅不掉心里的復(fù)仇之火,,他們一家不過是在僻遠(yuǎn)孤山上生存的牧羊家庭,究竟是什么人對他們窮追不舍,?
之前的日子里,,他也想過去問問舅舅姜含遠(yuǎn),可是一瞧見姜含遠(yuǎn)那兇惡冷漠的神情,,他就沒有了勇氣,。
而且在這里待了數(shù)月,姜含遠(yuǎn)從來沒有告知過外人姜東兄妹是自己的侄子侄女,,就連對府上的傭人們,,也只稱是姜家的遠(yuǎn)房親戚,姜東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身份不能被外人所知,。
他也想去問問姜念寧,。
但是姜大公子雖彬彬有禮,二人卻總是話不投機(jī),。
姜念寧不是那種紈绔子弟,,大多時間都花費(fèi)在練武和讀書上,一般只有在書房才能找得到他,。
雖然他極富正義感,,很有儒骨風(fēng)范,但好像書讀得太多,,說話做事總有些板正剛硬,,說起話來往往在他這兒就斷了下文。
而且姜東念書只念了四書五經(jīng),,和姜念寧能聊的話很少,,到最后,也就只能聊聊那些叔嬸之間的家務(wù)事,,又因?yàn)榻獤|十幾年來都待在山上,,現(xiàn)在聽姜念寧聊些家常事,聽得云里霧里,,還常常鬧出笑話來,。
一般情況下,姜東也不太喜歡去主動搭話,,站在姜念寧面前,,他常感覺手足無措、拘謹(jǐn)異常,,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叫做自卑。
想來想去,,他想不出辦法,,只有心里的焦躁越發(fā)難以控制,他無人可以訴說悲憤,,他不想把這些想法告訴妹妹,,他不想姜北去承受那些痛苦。
最終姜東深深嘆了口氣,,放下了茶杯,,躺到了床鋪之上。
他看著窗邊的燭燈搖曳,,屋內(nèi)裝潢精致,,苦若山上那個羊圈旁的小屋卻叫他再也回不去了,。
這些日子以來,在洪丘騰的悉心照料下,,姜北的身體似乎多有好轉(zhuǎn),,讓姜東這個做哥哥的感激不盡。
挑了一個好日子,,他帶著姜北,,打算去到羅浮派在郊外的住宅登門拜謝。
洪石破依舊是之前那副樂呵呵的樣子,,熱情地領(lǐng)著兄妹參觀了這片新宅子,。
見兄妹二人到來甚是驚喜的洪丘騰,也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說了許多話,。
這宅子外表樸素,,里面的裝潢也是透出一股簡單的雅致,木質(zhì)的橫梁家具給人古樸之感,,宅子后邊有一片清澈的湖,,湖中央有一座天然的小島,面積不大,,上面栽了一棵巨大的銀杏樹,。
見到洪家叔侄的親切,姜東心里不免起了一個念頭:或許可以從洪掌門口中,,得到一些關(guān)于仇人的信息,?
正當(dāng)打算入座之時,洪丘騰對姜北說道:“后院的湖心島上種了很大一棵銀杏樹,,要不要隨我去看看,?”
姜北眼睛一亮,看向姜東征詢意見,,姜東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目送他們兩人離開。
洪掌門臉上卻笑意甚少,,一言未發(fā),,緊緊盯著侄兒離去的背影,神色意味深長,,好像是不太樂意看見這兩人在一塊,。
待到姜東與洪掌門坐下,喝了幾盞茶后,,姜東見時機(jī)成熟,,便直截了當(dāng)?shù)亻_口了。
“洪叔,晚輩不愿拐彎抹角,,今日來這里有些話想要問便直說了,。”
洪掌門面不改色地吹著杯中熱茶,,像是早早料到姜東會有這句話,。
“苦若山那晚,母親慘死兵馬之下,,清叔葬身在曹賊暗器之下,,這背后是否都由一人所為,?那人又為何要這樣做,?”
姜東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他極力忍耐,,才沒有掉下眼淚,。
見洪掌門垂頭沉默著,姜東又說:“您認(rèn)識我母親多年,,難道不想為她報仇嗎,?”
洪掌門沉沉嘆出一口氣,神色中滿含著惋惜和沉痛,,他說:“我認(rèn)識你母親多年,,我看著她從小長大,知道她的脾性,,更理解她做出的每一個選擇,。”
說罷,,洪掌門頓了頓話頭,,眼底又是無盡落寞。
“我洪某此生不娶妻妾,、無兒無女,,你知是為何?”
姜東搖搖頭,。
洪石破便把他們洪家與曹游之的恩恩怨怨全盤告之,。
接著,他又說:“我這一生都將奔波在復(fù)仇當(dāng)中,,我被仇恨與怒火剝奪了生活的權(quán)利,,我將傾盡我一生的時間與力量去為我的兄長、我的嫂嫂和犧牲的羅浮派弟子們報仇,!”
他看向姜東,,眼眶隱隱含著淚水:“我把你母親當(dāng)作自己的孩子來看待,但即使理解,我也痛恨她做出的選擇——那就是生下了你和姜北,?!?p> 姜東看著洪石破,知道他此刻是真情流露,,心中也被觸動了,。
“你母親生下你們的目的是自私的,因?yàn)樗胍獜?fù)仇,,自己卻無法做到,,所以她將仇恨的種子播種到下一代的身上,要求你們?nèi)樗瓿蓮?fù)仇大業(yè),,要求你們?nèi)榱藦?fù)仇傾盡一生,,這是一個全然錯誤的選擇,你明白嗎,?”
姜東聽不進(jìn)去洪掌門接下來的話了,,他恍惚地從椅子上站起身。
根據(jù)洪掌門的這番話,,這么多年來,,在姜東心中曾經(jīng)那個未得到驗(yàn)證的一個猜想,好像有了依據(jù)……
想到那晚生死之別,,母親要求他發(fā)誓做到的,,是“活下去”,母親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是“好好用那把容英劍”,。
十六年來的記憶中,母親似乎從未對他笑過,,從未擁抱過他,,從未親吻過他。
就算他練劍時不小心跌落山崖,,摔斷了骨頭,,摔得渾身是傷,母親也依舊沒有任何關(guān)心,,她只說:等傷一好,,就快恢復(fù)練功。
這或許是母親的教育方針,,是在教會他生存,,這也或許是母親生性冷酷,不習(xí)慣與人親密,,又或許,,母親從未將他當(dāng)做兒子看待過、愛過。
自始至終,,他不過是一個母親復(fù)仇的工具,,在母親眼里,他或許與容英劍沒有區(qū)別,,或許和一把菜刀,、一把斧頭也沒有區(qū)別!
身后的洪掌門此時又開口道:“你的仇人是誰與你的身世有關(guān),,但現(xiàn)在,,你做好知道一切的準(zhǔn)備了嗎?”
“做好準(zhǔn)備,?”
“一旦你知道一切,,就意味著你選擇走那條你母親所期盼的道路——復(fù)仇?!?p> 姜東輕輕撫摸著腰間的劍柄,,冰涼的觸感讓他回想起血夜之雪,,也是如此冰寒入骨,,于是堅定道:“洪掌門,這是我生來就背負(fù)的使命——是我的命運(yùn),?!?p> 洪石破看出了姜東的決心,他沉默半晌,,終于開口道:
“先帝福薄,,膝下唯有四子,分別是長子元容,、次子元斌,、三子元武、幺子元仁,?!?p> “當(dāng)年先帝白手起家,大宏山起義,,率領(lǐng)百萬民眾推翻了大承王朝的壓迫統(tǒng)治,,建立了大溫王朝,卻也因此元?dú)獯髠?、命不久矣,,引發(fā)了四子奪嫡?!?p> “奪嫡之戰(zhàn),,兇險異常,四子各懷鬼胎、神通各異,,然最后四皇子元仁在涼遠(yuǎn)門一戰(zhàn)殘忍殺害三個皇兄,,逼宮先帝而稱王,這個四皇子即是當(dāng)今圣上溫元仁,?!?p> 洪石破停頓了一瞬,長嘆一口氣才緩緩道:
“姜東,,你乃皇太子溫元容之長子,,是身流皇室之血,卻被迫流離逃亡的正統(tǒng)皇位繼承人,?!?p> 姜東耳邊“嗡”的一聲巨響,一下子沒有緩過神來,,良久后意識到了什么,,他顫抖著手從懷里掏出了一樣?xùn)|西。
是那封母親本打算給舅舅的信,,那封陰差陽錯沒有送出去的信——這是母親最后留給自己的東西,。
他展開信件,滿是褶皺的紙張上,,短短一行字,,卻叫他如鯁在喉:
“天數(shù)無常世間有命,得道強(qiáng)棲一枝安寧,,悲乎,!既生為真龍,又怎能做籠中之蟲,!”
洪石破見姜東神色不對,,起身正想要說些什么。
忽然姜東感覺背后有東西飛來,,側(cè)頭一躲,,一只羽毛藍(lán)色的小鳥擦著他的耳朵飛過,“砰”的一聲砸在了地上,。
“?。∈菫槲覀兯托诺闹B,,難道是找到曹賊的蹤跡了,?”
洪掌門趕忙從地上拾起滿身鮮血的小鳥,從它的腳上取下了一個小小的紙條,,展開一讀,,大驚失色,。
“洪掌門,怎么了,?”姜東忙問,。
洪石破眉梢?guī)玻d奮地對姜東說道:“有消息傳來,,在沛西北邊,,見到了俞袖清的蹤影!”